妈妈，我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梦中的你离我远去，任凭我怎样追赶，怎样呼唤，你都置若罔闻，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茫茫白雾。
　　 现在是凌晨三点，窗前有零星的月光洒落，楼下有汽车驶过，我却没了一丝睡意。
　　 晚春的夜，依旧有些微凉，披上外衣，写下这些文字。妈妈，我想告诉远方的你，独自一人在家的你，这个时刻或许已经梦醒独坐床上的你。轻轻的告诉你，不要担心我，不要挂念我，虽然我们距离遥远，但我的心会一直陪伴你左右。
　　 今年春天比以往的春天多了几分明媚的阳光，妈妈，我想问问你，你害怕吗？你的阳台正对着远处那座竖起块块墓碑的小山，那里沉睡着你的妹妹，妹夫，爸爸，哥哥，还有你的好朋友秋阿姨，王阿姨……
　　 你一定会笑说这有什么害怕的，他们都是你的亲朋好友，他们会在另一个世界里默默地保佑你，保佑你从此不再受人间疾苦，保佑你从此幸福安康。
　　 有一点点微凉袭来，记忆也渗透了一些微凉。记得小时候我总喜欢跟在你身后，听你说你所知道的一些故事。你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你却用勤劳的双手，将希望播种在黑色的土地上，抚育我们长大成人。
　　 这个时候的你已经做了一个小梦，睡了一觉吧，你在自己的硬板床上睡得很踏实，你说你不喜欢睡席梦思那软软的感觉，就像你不喜欢吃那又香又糯的大米一样。
　　 将你接到我的小家，恳请了你多少次，这一次我是背着你，简单的收拾了几件你的衣服，故意骗你说带你去旅游，才把你骗来我家的。可你却不习惯住高楼大厦，你说那是对你的束缚，你不敢下楼，不敢过马路，不认识路，你说城市的消费太高，连一颗葱都要买，那抵得上你矿山上想吃什么就种什么。
　　 我去上班的时候，你爱站在阳台上，数一数楼下因为等红绿灯而停下脚步的汽车。每次我下班回来，你都会开心地告诉我今天又堵了几辆车。有时我会很耐心的听你说完，有时我工作有压力，就会对你的话题显得极其不耐烦。
　　 “好了，好了，我没时间，你自己去看电视吧！”我陷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注意到你饱经沧桑的脸上瞬间笼罩了一大片黯然。
　　 你默默地走进客房，独自坐在床边，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你不会看智能电视，不敢乱动按钮，不会看重播，不会选台。这么多年，你是看着自己的小电视去猜测电视内容的，小时候我常常拿着本《故事会》，念里面的故事给你听。可是有多久了，我都不曾念过一句故事给你听了？
　　 我从自己的情绪中走出来，打开房间的门，看见你的房门紧闭，敲了敲门没有回应，推开门，你正斜躺在床上假睡:“妈妈。”
　　 你佯装刚醒:“什么事？”
　　 我走近你，你的大眼睛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曾经浓密的青丝已经染上了岁月的伤，曾经漂亮的瓜子脸上，如今已经满是岁月刻下的深深浅浅的痕迹。
　　 “看什么，是不是我又老又丑了？”你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没有，在我心中妈妈永远是最漂亮的。”我的鼻子有些发酸，下意识地搂了搂你瘦弱的肩。
　　 “我想回矿里，这里像坐牢一样我呆不习惯。”你又开始和我谈论这个话题。
　　 “不行。”我一口回绝。
　　 妈妈还在争取着，我已经听不进她说的一句话了，她从来我这里的第二天就开始吵着闹着要回矿里。她说她习惯了那里的生活，自由自在的，有人聊天有人玩，还可以锻炼身体种种菜。
　　 “住在城市不好吗？买东西方便，交通方便，看病什么都方便。”我还是想劝劝她。
　　 “我已经习惯了矿山的生活，你不让我走，我呆在家里会生病的。”妈妈可怜兮兮地望着我，她的眼里有无限的失落。那一刻我看着她的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好自私，我怎么可以这样自私，以为把妈妈接到城里，好吃好喝的就是对她好？其实老人家要的并不是这些，她要的很简单，我能多陪陪她，多和她说说话。可是疲于奔命的我，哪里有那么多时间来陪她？
　　 “那你收拾一下东西，我明天送你回去。”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妈妈无神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像星星骤然开花，璀璨夺目。
　　 妈妈欢天喜地去收拾东西了，我倒上一杯水，静静的坐着，看她收拾行李。她的动作没有了年轻时的利索，记忆也不如从前，开过白内障手术的眼睛溢出一颗泪水，像斑驳樟树树皮的手一刻不停地收拾着。
　　 妈妈开始絮絮叨叨的说我小时候的事，我的耳朵听着，思绪却飞向了远方。
　　 这个女人，辛苦了一辈子，劳碌了一辈子，中年丧夫，晚年丧子，出生一个月就被送去做童养媳的女人，这个受尽人间疾苦，看尽人情冷暖，尝遍生活酸楚的女人。这个单薄瘦弱的女人，究竟是有怎样的信念支撑她，让她一个人不畏艰难困苦，含辛茹苦的将我们兄弟姐妹五个人拉扯长大？
　　 “你看什么？”妈妈奇怪的问。
　　 “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妈妈笑笑。
　　 这个时候所有的语言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我明知道她，一是真的想念呆了数十年的矿山，二是怕给我们添麻烦，故意找个借口要回去，可是我却不能找个合适的理由留下她。或许妈妈是真的习惯了自己一个人生活，而我能做的就是遵从她的意见，不强迫她住在繁华喧嚣的城市里。
　　 妈妈的脸上布满了皱纹，每一条都像一段岁月的印记，从小命运多舛的她，就像窗台上那棵天竺葵，昂首向着太阳，在自己的四季里开得鲜艳灿烂……
　　 妈妈，我很想很想好好爱你，只是我爱的方式对你或许是种枷锁。如果你执意要走，我也不能这样任性自私地将你束缚。妈妈，你爱了我这么久，这么久，可是我该怎样爱你，以一种你喜欢的轻松的方式？
　　 夜更深了，四围是一片寂静，想着远方合衣而坐的妈妈，有一点沁凉从我的眼底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