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析】与海淼书之一·表现
(在QQ上说写到一半的那封信废掉了。我还是改不了这个毛病,喜欢——用这个词值得商榷,一时又找不到可以代替的——撕掉自己不满意的东西。当然,因为现在已经习惯在电脑上直接打字,所谓“撕掉”就是建一个名叫垃圾篓的文件夹,把弃掉的文字拉进去,再重新写的时候,或许能在垃圾篓里找到一些仍然有用的东西。我想说,这是一个正确的举动,至少表明了我的自知之明;但是,如果总是往垃圾篓里扔东西,以至于没有东西可以留下,那就可能要怀疑自己的水平了,也或者,是不是该去医院诊断自己有没有强迫症。所以,这到底是一个关于自我判断的问题还是眼高手低的问题,使我犹疑。我想我应该存留一些自信心,而不是老将它的幼苗摧毁;尽管可能走向另一个极端,就是不管自己写的文章有多糟糕,也毫不知耻地把它拿出来。这样做虽说丢人现眼,但没有这样的勇气怕是迈不出步子了。)
(应海淼兄要求,删掉一段。)
我今天主要想和你谈谈关于文艺的表现,也就是前几天浮上我心头的那些感想。似乎在很早以前,我就批评过你文字的干瘪,然后提出了一些自然而然的建议:多看经典,学会模仿,注重细节,详略得当。这是初步踏入文艺创作的人几乎都要走的路。但从这条路走出来,却不见得就是一个文学大家,也许只是一个会舞文弄墨的人而已。一个优秀的被人认可的文艺创作者,他(她)必定有一门属于自己的法宝,这个法宝就是他(她)的表现力。
通常人们会认为,所谓文艺的表现就是它的创作手法,也就是文艺的技巧。这一点我们语文老师在教写作文的时候常常提及,譬如情节构思巧妙,语言生动优美,结构严谨或新颖。只要我们在下笔的时候用点心,想让文章妙趣横生其实并不难。但如果只是这样,最好也无非是一篇高考满分作文罢了。真正具有表现力的文字,不仅仅依赖这些漂亮的外形,它更多的是倚仗其内在有趣或深邃或两者兼而有之的灵魂。打个什么比方呢?就是花拳绣腿和真功夫的区别吧。
文艺的内在的表现在我看来来源于两个方面,这第一个方面是风格。何谓风格?古语有云,风牛马不相及,风者,吸引、引诱也。仗着古人的腰杆,我们可以说,风格就是吸引人的格调。这种格调和个人的性情有着密切的关系。如李白狂傲,他的诗便豪迈奔放,杜甫忠厚,他的诗大都沉稳谦恭,即便有凌云之势,也得益于年少轻狂。李白晚年身处困境,字里行间也渐失锋锐,在风格上又添多了一丝悲凉。当然,这种引例不甚严谨,但风格和性情确实就像复印纸的两边;性情会因年岁和境遇而变,风格也受其影响。有一个伪命题是:风格有没有好坏之分?我们只能说,个人有个人的喜好;风格的高低是以其成熟度来辨别的,这牵涉到技巧的问题,而非风格本身的问题。有时我们会做出类似这样的判断,说鲁迅的杂文风格要优于李敖的杂文风格,但这并不意味着,鲁迅对其风格的把握是比李敖更加游刃有余的。假使我们抛开在知名度和荣誉上的偏袒,仅就文艺而言,我认为鲁迅仍然是更优秀的,这其中便关系到文艺的内在表现的另一个方面:思想。思想可以说是精神境界,但却不能等同于修养或道德情操,因为后者并不关乎文艺,而在大多时候,精神境界也只是代表崇高文艺一方的说辞。文艺的思想虽有好坏高低之分,但这与它的表现力的强弱却并不像我们所想的那样密切相关,这种区分也不是文艺的做法。思想在文艺中有如下三种形式来呈现它的表现力:一是同感,即于情于理,无可辩驳;二是异感,即匪夷所思,不可捉摸;三是深化,对趋于同感的思想或趋于异感的的思想的深化,使其更具冲击力。因此,关心思想的崇高或低俗是被真正的文艺大家所摈弃的,他们实际所做的,是用手术刀把那些存在于自己或别人身上的崇高或低俗的思想一片片切开,做成博人眼球的切片呈现给世人。我想,这也是许多文学巨擘在他们的著作里只描绘了问题,却不给出答案的原因。当然,像道德家那样关心人的思想的好坏的做法还是普遍存在于文学家里的,但那时,我们用思想家或革命家来称呼他们似乎更为合适。
如果我们不从道德的立场来考虑思想,而仅仅是站在科学的客观角度,我们可以说,思想有深浅之分。有深度的思想,海纳百川见微知著,为人所赞叹和钦佩;而肤浅的思想则坐井观天落于窠臼,被人哂笑和鄙夷。因此,丰富的知识、非凡的洞察力是一个具有思想的文艺家所必须的,但仅有这些基础,他所能吸引的还只是那些单方面对他的思想感兴趣的人,如果他同时还能确保自己的思想具有趣味性,那么普罗大众也将趋之若鹜。有趣的思想听起来似乎很简便,但是想要刨开其内核,却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我们或许认为,在文艺中,有趣的思想付诸于纸面不就是有趣的语言吗?倘若如此,那么相声台词里有趣的思想就该是最丰富的了。文艺的有趣可不止在于把人逗乐,它可以是把人逗哭、使人懵逼,或令人望而生畏,却又瞥不开被其魅力俘获的双眼。其实,想要有有趣的思想其方法还是很明了的,就是努力做一个有趣的人,让别人都为你侧目。有趣从其根源上来说,是和人的表现欲结合在一起的;表现的目的在于吸引,而有趣则有最诱人的东西。
总的说来,文艺的表现是文艺最核心的一个部分,脱离了表现的文艺便不再是纯粹的文艺了。表现分为外在的技巧以及内在的风格、思想,在实践中这三者是不容易区分的,除非是做专业的评析,一般我们也无需在意——倘若在写作的时候提醒自己,要技巧、要风格、要思想,这倒是一件奇怪的事,总想着臻于完美最后反而很可能一无所得。关于思想,我还漏了特别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独立的思想。不管是深邃的思想抑或有趣的思想,如果只是对他人的附和或模仿,那就不可能创造自己的文学领地。至于如何在文学创作中提高自己的表现力,多看、多学是必要的,勤于思索和自我反省有助于深邃且独立的思想的培养,而想要有趣嘛,最好就是无视自己的年纪和身份,大胆地呈现自己脑海里能蛊惑他人的魔法。倘若哪天你也能就文学的表现力发表一番独到而精辟的见解,我想那也就是你具备了文学的表现力的时候了。
(结尾略显仓促,抱歉。事实上,我的不少观点是基于文学的表现主义立场的,在这个立场里,表现高于一切。我认为这种立场也是最文艺的立场。因为并没有特别地准备,所以某些地方还是过于敷衍了,譬如在说文艺的内在思想时,我仿佛是在说文艺的创作技巧,并没有把两者作出细致鲜明的区分;文艺的风格和独立有趣的思想密切相关,而我却漏掉了。我对自己不甚满意,然而怠惰在紧逼着我,底气似乎也就到此为止了。下一次再同你谈谈关于文艺的其他问题吧,到时,希望能有所精进,做出一个“知行合一”的榜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