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化中学校牌上的四个字，圆润却不失遒劲，据老校友讲是从于右任先生书法集字而成。五一假期，怀着仰慕的心情，我们走进了位于三原县东郊的于右任纪念馆。
　　 车下包茂高速三原段出口，四下无人，向一三摩车司机询问于右任纪念馆在何处。他一脸漠然，抬了下巴示意，“前面200米”。车缓缓前行，四周荒凉，我满腹狐疑。四下张望时，蓦地发现纪念馆就在路西，馆前没有泊一辆车，正午的太阳明晃晃照着，空地上青草茂密。
　　 停车，进馆，于右任先生的铜像伫立在水池中央的大理石基座上，是我们熟悉的模样：一袭民国布袍，手拄文明棍，身材高大魁梧，标准的关中大汉形象，长髯飘飘，目视前方。
　　 拾阶而上，纪念馆右侧的第一展厅，按时间顺序介绍着先生的生平。读第一章，便忍不住潸然泪下。自古英雄多磨难，于右任五岁牧羊差点被狼叼去。更感动其伯母房太夫人的养育之恩，于右任先生两岁丧母，其父于新三长期在外谋生，伯母房太夫人躬亲抚养，长达九年。每一个用心养孩子长大成人的母亲都知道这其中的艰辛，劳心劳力费神。在清末几乎一切都靠手工劳作的年代，在家境贫寒的情况下，于右任所吃的每一个蒸馍都要靠房老夫人去蒸，所穿的每一件衣服都要靠他的伯母一针一线去缝制。而他仅仅是房太夫人侄儿，没有血缘关系。但是老夫人重情感，讲信用，妯娌去世，小叔子在外，她就认为抚养于家的骨血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看到这里，我想起了包拯的嫂母；想起了韩愈嫂子曾经抚着儿子指着年幼的韩愈说：“韩氏两世，惟此而已”；想起了文友静静的白桦林曾深情回忆，母亲早逝，叔婶赡养他们弟兄二人，他上高中，吃住在叔叔家中，后来叔婶看着他成家立业，视如己出……每一位把别人的孩子抚养长大的女人都是可亲可敬的。她们当初养孩子的时候，或是受人所托，或是出于亲情，或因责任所系，并不是图人家孩子长大了多有出息，自己跟着享福沾光。在中国，从古至今，像房太夫人这样的女性比比皆是，她们的爱心如黄土高原一样，胸怀如关中平原一样宽广坦荡，她们应该受到社会和所养孩子的尊重。
　　 参观中，每一幅图片，每一件实物，都展示着于右任先生这位国民党元老为中国革命所做的努力。一个干了事业的人，心底无私天地宽的人，注定会被历史所铭记。当读到先生1949年离开大陆时，已年逾古稀，发妻高仲林和女儿于芝秀都留在了大陆，这才真正感受到了先生当日去台湾的无奈。作为一个陕西人，根深蒂固的观念是打死不离老窝窝，安土重迁，更何况他已经整整七十岁了，古人讲叶落归根，他此时却流落天涯。再读1962年1月24日，83岁的老人写下了不朽爱国哀歌《望大陆》：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
　　 望我大陆，
　　 大陆不可见兮，
　　 只有痛哭。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
　　 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
　　 天苍苍，
　　 野茫茫，
　　 山之上，
　　 国之殇。”
　　 老辈人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是：“七十三，八十四，阎王叫去商量事。”按老家的说法，他虚岁八十有四了，眼看归家无望，他要将一把老骨头留在宝岛了。《望大陆》是一个老人在交代身后事，也表达了千千万万不能回大陆老人的心声。1964年，于右任病逝台湾，亲友僚属在他去世后打开保险柜，发现别无财物，但有高仲林亲手做布鞋一双。
　　 于右任先生还是位大书法家，他的书法作品集中展览在纪念馆左侧的第二展厅。其中一幅画像，银髯飘逸，目光忧郁，颇有当年齐白石老人九十岁自画像的艺术风格和魅力。作为一个书法外行，我只能粗浅地感受到其书法的魅力，楷书有魏碑的刀刻斧斫的力道，行书草书犹如风过青松，行云流水中巍然挺立。我饶有兴趣的是几十年来，各类出版社编辑以先生名字命名出版的书法碑帖和诗词集，版本众多，仅这一点，先生的书法和文学不知道养活了多少人，更不要提他的书法上高深的造诣给后人的启迪和教益，更是难以计算了。
　　 可是，来纪念馆的人寥寥无几，二楼“咣当”“咣当”装修的声音，更显得此处清冷。我们一路走来，不管是安吴寡妇的故居，还是三原城隍庙，处处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唯有这弥散着书香与墨香的纪念馆，清净至极。院内花木扶疏，今年的头茬月季花，开着碗大的花朵，朵朵在五月的阳光里散发着扑鼻的香味。碑林里空无一人，纪念馆门前两侧高树的一座座刻着先生诗词的碑文，几乎要湮没在草丛中了。我想起了梁晓声一句话：“中国有那么多好书，经典的艺术品，看都看不完。你们为什么沉迷于低俗的网络直播呢？”
　　 是啊，集花香、书香、墨香为一体的于右任纪念馆里，怎么参观者者就少之又少呢？川端康成在《花未眠》中写道，“凌晨四点凝视海棠花，更觉得它美极了”。是啊，先生做过的事情在，先生的书法作品在，先生的爱国之心在，如同院里绽放的花儿，你来或者不来，它们都还在散发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