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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糟糠之妻(小说)


作者:廖静仁 举人,3050.4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047发表时间:2018-05-05 18:24:07


   一
   菊儿是时光里的老婆,是他儿子和闺女的亲妈。此说并非多余,而是有意在强调,因为像他们这一代人,尤其是与他有着相同经历的所谓成功男人进城之后,特别是自认为有了出息后,差不多一个二个都抛弃了糟糠,重新组织了家庭,也就是说儿女还是自己的儿女,而妈却已经不再是儿女的亲妈。
   时光里本人就是在一个重新组织的家庭环境里长大的,他的生母去世得早,父亲中年丧妻,另择新偶也是出于无奈。而时光里心中对此是有着许多感触的。但为了给自己父亲一份慰藉,也为了对继母曾经的付出表示一种感恩之情,时光里还专门写了一篇标题叫《我把继母当亲妈》的文章。没想该文在省报副刊发表后,却在长沙城里的老乡圈中产生了强烈反响,昔日的旧友纷纷打来电话说这文章写得如何如何的好,还有人提出来要设家宴请我喝酒。后来我一寻思,才发现了蹊跷,原来这些伙计都是进城后离过了婚的。
   老婆还是糟糠好。时光里竟因此发出了这么一句由衷的感慨。他还说婚姻不是儿戏,是一辈子的磨合,喜新厌旧的折腾付出的不仅仅是自己半辈子人生的代价,也会给后人的心灵留下难以愈合的情感创伤。得不偿失啊!也许是渐入老境的缘故,当作家的时光里已经越来越热衷于怀旧,而他自己却认为这是一种尘埃落定后清醒,他说,有很多事物是需要时间才能澄清的。
   菊儿出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娘家在资水中游北岸有名的唐家观小镇。
   说唐家观有名,那是指在旧社会,资水汤汤七百里,船来船往,这里是水上人泊船歇息的一个极具特色的风物埠头。是的,是泊船歇息的一个埠头而并非水运码头,二者是有着本质上区别的,前者指向的是人,后者分流的却是货物。一条汤汤而来的资水穿过上游十里处的鲶鱼洲,又一路奔腾闯过前面的马歇滩,到得这儿便是一个水流平缓的江湾。江岸上的吊脚木楼依江湾汤汤流水而建,鱼鳞青瓦的檐口衔着檐口,甚是别致而又极显祥和。或上或下的水上人一眼望过去,就像望见了一弯迷人的月牙儿,瞬间就点亮了他们的目光,于是便心怀好奇在江湾里收了桨橹把船停下来,扎下铁锚也插了竹篙,三三两两的就沿了麻条石码头拾级而上,入得由一块紧接一块溜光青石板连成的街巷时,就更是大开了眼界,这街巷好深好繁华啊!珍稀山货如笋干菌类等,用竹篓或用木盆盛着,每隔七八户人家门前就有一堆;特色小商品如奇石、根雕、竹刻等琳瑯满目;更惹人嘴馋的还是地方小吃如糯米青团、蒿子粑粑、米豆腐等应有尽有……把能够看透湍急江流的水上人眼睛都看花了,肚子里的蛔虫也闻香倾倾欲动爬上了喉咙。唐家观小镇的人气就是如此这般日复一日地旺起来的。凡是在七百里资江吃水上饭的人,都晓得有一个叫唐家观的小镇。只是在新中国成立以后,首先当然是工商业和土地改革运动的兴起,打破了小镇人一代又一代摸索出来的原有的经营模式,一些与邻村有农产品供货契约的百年老店被划归为工商业兼地主,再就是合作化时,镇上的青壮年又被强制要求下放到了农村,准确地说是自上游修建了拦江大坝柘溪水电站,又修通了省城长沙至县城安化的公路,交通由水路改为陆路运输以后,唐家观的角色定位即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既不属于吃国家粮的城镇人口,又无尺田寸土可以耕种,更无山中林地能够经营,遂变成一个纯粹靠做手工活或下水打鱼挣钱购买墟场指标粮过日子的所谓“小镇”了。
   菊儿姓张,是唐家观小镇上一户普通人家的长女,她下面有三个弟弟和两个妹妹,父亲是个铁匠,母亲是家庭妇女。可想而知,在这样一种生活环境中长大的菊儿该有多艰辛,她12就跟着镇上的女人们开始学织箬笠和编晾席,好在她心灵手巧又勤快,大家左一声菊儿右一声菊儿的叫,甚是讨街坊邻居的喜欢,直到帮父母把弟弟妹妹全都带大成人,她也就成了个大姑娘。
   菊儿这名字,是她打铁的父亲顺手从江湾里捡来的。
   上世纪50年代中期,小镇唐家观同样是物质生活最贫乏的时候。好在吊脚楼下有一湾资江,自从上游修了电站以后,年年岁岁逢秋必关闸蓄水。大凡在这样的季节,小镇唐家观吊脚楼下的江湾里,就总会有还未来得及逃生的鱼虾搁浅在水草中。这一天下午,年轻的张铁匠也夹在前来捞鱼虾的人群中。他家里有个怀胎九月的孕妇,或许就正等着河鲜补一补临产的身子呢。
   张铁匠原藉是在邵阳县魏家桥乡,家中有三个兄弟和一个妹妹,13岁那一年,魏家桥暴发山洪,村里好端端的良田被摧毁,他家的四间土坯房屋也被冲垮了一半,他作为张家的长子,唯一能为父母分忧的办法就是省出自己这一张吃饭的嘴来,他是搭乘了当时一条送煤炭去益阳的货船出门的,没想到跟随了船佬大在小镇唐家观上岸后,遇上了同是邵阳人的石铁匠,这其实是好心的船佬大帮忙牵上的线,刚好铁匠铺里也需请小工,就把他给留下来了,后来又学会了打铁,土地改革那一年,新政府还给他分了两间旁子……
   突然,小镇唐家观就炸响了噼噼叭叭的鞭炮声。人们仰首望去,便冲着张铁匠道喜:“恭喜恭喜啊!张师傅,你老婆肯定是给你生了个小铁匠!”张铁匠听了就笑眯眯的说,“那就好,那就好,我将来也好有个帮手!”提起脚踝边的渔篓子就飞快地上了江岸。一双下水时脱掉的布鞋静静地躺在江岸纤道旁金灿灿的野菊丛中,拾鞋的时候,张铁匠却没有忘记顺手摘了一枝素面朝天的金菊。他是要用这枝金灿灿的菊花去犒赏为他生了个小铁匠的老婆。
   张铁匠家就住在小镇唐家观下街进口处的麻条石码边,也是一栋吊脚木楼,原来分给他的时候只有三缝两进,后来他又利用码头过道的空地与邻居说情檐口衔着檐口新加了一进,中间是堂屋,左边是住房,右边是门面。门面是用于作锄头、斧头、镰刀等铁器产品的展示厅,打铁的工作间就安排在吊脚楼下临江的第二层。此时,乐得像个笑和尚的张铁匠拎着双赤脚刚进家门,把渔篓子往堂屋里一扔,进房就要从接生婆曹妈手中抢婴儿。曹妈就紧张了,怯怯地说,“是个没带把的女娃子。”没想到张铁匠却更加高兴,“女娃好!女娃好!我就是盼着要先有一个女娃!”曹妈听了先是一怔,立马就又喜笑颜地附和道,“先开花,后结果,儿女一大络。张师傅你好福气哦!”并笑笑地要张师傅给女儿取名字。张铁匠把手中的菊花在婴儿惺忪的眼前一晃便大声地说,“叫菊儿呀!”江湾里即刻便有了回声,“叫菊儿呀!叫菊儿呀!”
   这时正值晚秋,小镇唐家观吊脚楼下的纤道旁野菊花正热热闹闹地盛开着,开得从容,开得放肆。江风拂过来,野菊花欠了欠瘦俏的身子,依旧昂着头,仰着脸,一点也不在乎秋风的萧瑟,一点也不惧怕寒霜的凛冽……
   二
   正如接生婆曹妈当年所赞,先开花,后结果,儿女一大络。张铁匠也确实“福气”了一把。菊儿打了头阵后,娘居然就像挤酸枣核一样,每隔两年就生下了一个孩子。菊儿12岁那年,最小的妹妹也从娘肚里出来赶队伍了。
   刚读完初小的菊儿就没有再进校门,边学手艺边帮母亲当起了带崽婆。
   小小菊儿经常是背上背一个小妹妹,手里拉一个小弟弟,有街坊邻居就打趣地问她,“菊儿,菊,你娘到底生了几个啊?”菊儿就煞是认真地回答说,“头一个是弟弟,第二个还是弟弟,第三个是妹妹,第四个又是弟弟,第五个……”话还没有说完,菊儿就马上意识到人家是有意逗她开心的,于起抬起小脚就踢人家。街坊邻居都笑弯了腰,还给菊儿送了个绰号,叫宝庆朝天椒。一想到这些,正端端地坐在桌前照镜子的菊儿不禁笑了。笑容极是灿烂。
   日子如吊脚下的资水汤汤流过,一晃,菊儿就已经出脱成大姑娘了。
   这一年秋天,菊儿19岁。按照当地的风俗,女大十八,谈婚论嫁。但是已经大姑娘的菊儿,却依旧是一副大大咧咧的粗糙性格,男女间事一点也不懂得。就连第一次来例假时她还勒着裤脚问母亲,“娘,我怕是在江湾里捞鱼虾被河蚂蝗咬了吧?”娘一细看,脱口就骂:“你个蠢婆娘,是来月经哒!”
   “月经是嘛子,为嘛子还会咬人呐?咬出我格么多血来!”
   “蠢婆娘!来月经证明你发育成熟哒,可以嫁人当妈妈哒!”
   “你说嘛子?”这下菊儿似乎是听懂了,脸一红说,“我才不嫁人呢!”
   之后的若干年里,凡是有人上门来给她介绍对象的,菊儿得知后果然文则一顿乱骂,武则拖起扫把就赶人。“是个梦生子哦!”如此三翻五次油盐不进,张铁匠亦只能无奈地摇着脑壳,他后来干脆向热心的说媒人表明自己的态度,“由她去吧!嫁牛嫁马有个命的。”菊儿就晓得父亲是会向着她的,冲父亲一笑,提起渔篓子往腰里一系,风风火火地就去了吊脚楼下的江湾。
   又是一年秋天到来,太阳刚才还笑笑的露着圆圆的脸庞,忽然就起雾了。
   雾罩子是从小镇唐家观后山的新路坡崙上盖下来的,一瞬,新路坡通往山那面的石板路就不见了,小镇朦胧了,江湾里也朦胧了。但那乳白色的雾里并没含多少水份,像飘落的棉絮,又像涌来的烟缕,忽聚忽散着,让人疑心是新路坡山垭里那一座被毁得只剩下残砖废瓦的千年古庙地基底下冒出来的怨气。新路坡原来的名字叫青石坡,如今这名字是新中国成立后才改的。
   这时,在江湾里捞鱼虾的人群中,有一位人称刘半仙的老者就自以为是地说,“中午降霜,晚见夕阳。”菊儿就顽童般冲着模模糊糊的人群里喊,“刘半仙,你格是在策白吧!”惹得在江湾里捞鱼虾的男女老少笑得一个个前仰后合。这是男孩性格的菊儿最快乐的时光。然而乳白色的雾罩子久久没有散去。
   雾未散,人也未散。在浅水的江湾里抓鱼捞虾靠的不全是眼力,还得耳朵尖,还得手脚快捷,只要发现哪一丛水中稍一颤动,人们就准能从草丛里捞出鱼虾来。有人在发问:“才至古(刚才)打趣刘半仙的人是菊儿吧?”
   “不是她还会是何扎个?”何扎个也是方言,是“哪一个”的意思。
   “莫讲起,菊儿其实还是我们小镇唐家观一个蛮不错的女子。”
   “就是嘛!女大十八变,我看菊儿越变越是个乖(漂亮)女女哒。”
   “是啊,何扎个男人要是娶了菊儿,那才叫有福气哦!”
   也看不清到底是些什么人在江湾的浓雾里这么议论。起初菊儿并没有在意,只顾全神贯注地在“听鱼虾”。而当她听到后面的这几句对话时不觉脸就热了,耳根也热了,一颗女人心一下子就变得柔柔软软的了。这时果然就有了暖暖的秋阳撕破云层,穿过了雾罩子,浅浅江湾里的水波就一闪一闪地照见了菊儿红红的脸庞。还没等江雾完全散去,菊儿就逃也似地离开了江湾。
   这一种令人欣喜,也让人心慌的感觉,是菊儿从来都未有过的。
   小镇唐家观依旧如常。张铁匠在自家吊脚楼下的工作间里一手拉着鼓风厢,一手握着铁钳,老二老三各握着一柄大锤静静地侯在父亲身边的铁凳两旁。炉火随着风厢的拉动呼呼地吐着火舌。在炉火的映照下,父子三人都满面红光,像是有嘛子喜事将要到来似的。张铁匠“扑哧!扑哧!”又紧拉了两下风厢手柄,铁钳便伸进了白炽的炉膛,手到钳来,一块火星四溅的条形白炽铁块就搁在了铁凳上。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张铁匠左手钳着铁块,右手顺势就拎起小小领锤“当当”地示意了两下,老二老三便应声抡起了大锤:
   “哐!”
   “当当!”
   “哐!”
   “当当!”
   但听得大锤起兮小锤落下,声音在资水唐家观的江湾里此起彼伏。张铁匠一边有节奏地挥着领锤,又一边从容地钳着铁块不断地变换着角度,七下八下,一块白炽微红的条形铁块眼见就变成青色的铁锄雏形了。尔后他又把已成了雏形的铁块重新放入炉膛,攥过一把小铁铲勾腰从身旁的煤堆里撮了几铲拌了黄泥煤炭盖上去,慢悠悠地拉动着风厢,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两个儿子则放了大锤,手扶吊脚楼下的护栏,看资水汤汤而来又汤汤远去……
   “爹——!给我钱,我要钱用!”
   忽然有个熟悉的声音飘来,张铁匠循声回头,是闺女菊儿杵在了面前。
   “你说嘛子?”看着平日里大大咧咧从不晓得花钱的女儿居然红着脸杵在面前伸手向自己要钱,爹着实一愣,便下意地又问了一句,“你才至古说嘛子?”就连两个弟弟也瞪大了眼睛望着姐姐,半天没弄清到底是什么情况。
   “爹,我要钱用,你到底给不给嘛?”菊儿见状急了,忙补充自己要用钱的理由:“我要去扯一段灯芯绒,做一件列宁装衣服!”菊儿的脸更加红了,红得好妩媚。张铁匠就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是耳背听错了。待醒过神来,便乐得像个天真的小孩子似的,连连应允:“给!爹马上给!爹马上给!”并赶忙就从口袋里掏钱,连数也没有数,零零散散一大把,全塞进了菊儿手中。
   菊儿终于晓得要打扮自己了。这是多么快意的事情!待菊儿旋风般走得不见了背影,张铁匠就对面前的两个儿子说,“你们先试着自己掌炉吧。”便乐哈哈地拾级上了吊脚楼,“菊儿她娘,菊儿她娘!”他是吹风报喜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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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人生短暂,岁月流逝,花开花谢,人来世一转,如何度过?其实,读完这文,就明白了。小说朴实,家长里短,儿女情长,浓郁的生活气息贯穿始终。幸福其实很简单,就是珍惜,弥足珍贵。善待自己身边的人和自己的伴侣,这才是幸福生活的法宝。夫妻之间彼此尊重,恪守婚姻道德,忠实婚姻,不踩踏红线,关心体贴对方,如此,幸福生活万年长。小说以菊儿和她的丈夫时光里的婚姻生活为线索,旨在解剖婚姻生活的哲学问题。怎样当丈夫,怎样当妻子?时光里、菊儿用他们的行动给出了答案。其实也就是作者向读者传达了这么一个婚姻大命题。无论散文《我把继母当亲妈》,还是小说《糟糠之妻是个宝》,其实就是一个意思,珍惜身边拥有的。小说并没有大起大落,而是家家都有的日子。通篇语言地域性特强,全文轻松流畅,好妻子就是幸福生活的源泉。佳作,倾情推荐阅读。【编辑:山地731828829】【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0507001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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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山地731828829        2018-05-05 18:25:48
  通篇透着温暖的文字。
   读罢,感动之情油然而生。
2 楼        文友:山地731828829        2018-05-05 18:26:57
  生活里有幸福,就看如何把握。
   时光里、菊儿的婚姻生活,给人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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