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守望花开】最美的和声(散文)
每天晚上,都会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那声音很特别,仿佛是有了磁性。只一嗓子,便要挑破这嘈杂,这浑浊,直逼你的唇。美女们,帅哥们,开饭啦!新鲜的粽子,单饼卷卤鱼子……一声连一声,声声近,又声声远。
曾经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声音脆生生地响亮。现在已变成一个老男人的声音,似乎沙哑,但不失高亢。每天,只要他的声音一出现,大家伙儿似乎都要开始想到吃饭了。我也是。时间之快啊!连声音都要变得有了岁数。来城里十五年,那声音在我耳畔响了十五年,似乎从来都没间断过。感谢这声音,它让我记住了时间有晨昏,岁月有朝夕。
晚上,经常和妻子一起去散步。走在城河边,走在广场上,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似乎都能遇见他,遇见他的声音。遇见他,我们大老远就会喊过去:美女们、帅哥们,开饭了,新鲜的粽子,煎饼卷卤鱼子……声音叠加在他的声音里,仿佛是一种唱和。他见我们模仿着他说笑,从不生气,似乎要更加拉长声音起劲地叫喊,喊得周边的人咯咯咯咯地笑。走过去,我很关切地跟他说,老兄,何不也找个高音喇叭,把自己的声音录到里面去,这样不是更省了气力,也更省了心。他自顾自地笑,那屁屁拉拉的声音哪比得上我这副嗓子。那玩意似乎隔了千山万水,这样听起来,岂不是更亲切踏实。他说得对,这样的一种呼唤,果真要比那些高音喇叭里传出来的叫卖声更显得有人情味。街道上,天不亮就会有大喇叭的叫卖声肆意地嚎叫,叫得人头都有些大。现代的城市,不是缺少声音,而是缺少了一种人情味。大家匆匆忙忙地来,又匆匆忙忙地去,很少有人会停下来,互相交交心或啦啦身边的一些过往。
听着这样的叫卖声,仿佛小时候,父母亲喊我们回家吃饭。一个小姐姐模样的人说。
小时候,村庄很安静,是这样的声音唤醒了一个个黎明和黄昏。小时候物资匮乏,卖针头线脑的货郎会经常来。随便找点破旧东西,就能换一两样自己想要的物件。剃头师傅挑着担子也要来,三五分钱就能剃个头。抢刀磨剪子师傅也要来,能把你家的刀和剪子磨得锃锃亮。就连卖豆腐豆芽菜的小贩们,也会天天天天地进出庄子,豆腐豆芽子了,一声声地叫。村庄的一片静,被这些声音慰藉得忽然明朗起来。最是两顿饭的时候,娘和爹的声音在村子里此起彼伏,来家了,吃饭喽,小猫小狗小虎子……声音也会传染,然后便是鸡鸣狗吠的声音。整个村庄,开始了这一天的热闹。
离开村庄之后,这种亲切的声音似乎渐行渐远。城里有声音,城里的声音太杂乱。轰轰轰地,噼里啪啦地,吱吱嘎嘎地,让你听了头晕,再夹杂一些油气和烟味,时不时让你就想吐。我时常怀念乡下这种简单着的干净的声音,仿佛清清澈澈的一汪水。
听说,好多年村庄都安静了,安静得大家都不再想久留了。货郎不去了,锵刀磨剪子的也不去了,一些小商小贩们也不再光临。大家都走散,村庄里就连鸡鸭鸣鹅都很少有人再养……听二弟说,最近一两年,好多人依稀都回了村。节假日,陆续有城里人去山里边租房子住下来。人许都这样,没热闹了,要热闹,热闹多了,又喜欢安静了。
一天,家里来了客人。听到单饼哥的叫卖声,急忙下楼去买他的单饼。我说只买单饼,不买卤鱼子,他笑着不同意,偏要单饼,只能和卤鱼子一起卖。我说家中来了客,要多买十几张单饼,他还是不同意,他告诉我河对岸有一户人家卖锅饼,让我去。我见他那样怪,一时有些儿不高兴。大哥,真地对不起,从没这样卖过。他陪着笑。我说多给你一些钱,他说那样也不行。因为单饼带得并不多,大都是为那些上班的美女帅哥们准备的。这会,他们没法回家做饭,两张单饼,卷上卤鱼子,两块钱,就能吃得饱饱的。我恍然敬佩起他来。我们家有锅有灶有婆娘在做饭,而那些看店做铺的人,这个时候并没有晚饭可以吃。他的怪,我理解了。
见我离开,他又美女们帅哥们的一路高歌而去……
他的声音,仿佛是尘埃里开出来的美好。
一天晚上,下大雨。该到他声音响起的时候,他却没有到。大家一个个似乎很感奇怪,那晚我也有些不习惯。好几次都把头伸出窗外去看,街道店铺里的人,也和我一样伸出头来寻找那个熟悉又亲切的声音。唉,今天这个单饼哥怎没来的呢?他们似乎有些儿急躁。在焦躁里,不一会儿,他的声音老钢炮一样地传过来。美女们、帅哥们,开饭了!热热的单饼,新鲜的卤鱼子。今天来得这样晚,他笑着赔不是:小雨了,来晚了,耽误你们吃饭了。他一连说了好几句:真是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
他的声音很特别,带着浓重的乡音。时而像一个大哥哥,时而又像是一个老父亲。不尖戾,也不阴阳怪气,只负责温暖。就像小时候,父母亲喊自己回家吃饭。听着不只是熟悉,更多是有一种亲切。
我在这条街道上,住了十多年。他的声音,也就一直这样响起了十多年。到点了,他就来,从不缺席,也很少迟到。他很负责任的,他是为那些傍晚“无家而归”的人们而来。
这个尘世上,太多的美好源自于一份简单。他的声音一出现,似乎就能让人感觉得到,人世间还有一种声音叫和谐。霓虹灯影里,他的声音仿佛才是这个小城的最美的和声。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小巷深处,又传来了那位兄弟的声音。这个春暖花开里,他的声音仿佛是这个尘埃里开出的一朵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