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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太阳照在珊瑚岛上(小说)


作者:谢凌洁 秀才,1231.0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192发表时间:2018-05-08 09:29:41

【流年】太阳照在珊瑚岛上(小说)
   2001年7月,巴桑来到西里的住所。不,是西里把巴桑带回了家。西里是在苏拉门口的栅栏处见到它。那时,巴桑在台阶上狂叫。它晃着尾巴,作揖颔首。西里向它扮了一个鬼脸,正要离去,它一个腾跳扑将过来,将西里裤腿咬住。僵持中,巴桑揪住西里的脚步往屋里去。西里随巴桑进门。刹那间,一股浓烈的气味扑鼻而来。西里看见苏拉躺在沙发上,软软的,没了气息。
   苏拉被抬走时,巴桑极力不让。它一改往日的驯服温善,样子极其凶狠。它围着干警们上蹿下跳,歇斯底里。无奈之下,干警拔出了家伙。巴桑一看,发现那不是人类惯常使用的诸如石头棍棒一样的武器,而是一支亮着黑漆漆洞口的家伙。巴桑屏息止步,听候发落,却发现自己被善良的人类捉弄了一把。那个亮着黑乎乎洞口的家伙始终没出现什么动静,不过是几个着装稀奇者的帮凶。巴桑十分懊悔,因为就在它惊恐地盯着那个黑乎乎的洞口时,它的主人苏拉被抬走了。
   西里看着安静地躺在担架上的苏拉,十分感慨。他想起“人的一生”这种华而不实的说法。口气是那样堂皇,“一生”!多么漫长的路途,似乎可以寄托无数梦想。现在看来,那不过是个无法定义的概念。一个变数。如同一卷软尺,撒出去是一条线,收回来是个点。而撒出去还是收回来,这个权利似乎不是掌握在上帝手上,而是脆弱的生命本身。
   西里要离开时,突然想起巴桑。它主人不在了,他不能扔下它不管。巴桑却没有理会他的意思。眼下它躺在苏拉躺过的沙发上,神情寥落渺茫。西里去抱它,它龇牙咧嘴地蹬了他一脚。西里想起它在门口狂叫的情形,它着急慌张的模样,莫非那时它是在寻求帮助?他是来晚了,回天无力。于是,它抱怨于他。无论如何,西里到底是把巴桑带回去了。
   苏拉的死,鉴定有了结论:煤气中毒,属自杀。
   苏拉怎么会自杀呢?要不是鉴定书上白纸黑字写着,还真不相信。西里觉得苏拉对生活是充满热情的。这可以从她居家陈设的一些细节上看出来。她租住的民房,收拾得很温馨,很有调子。你看,一丛珊瑚,两瓣岩石,或三几枚贝壳,都是一处风情陈设。墙上那条折叠得十分好看的旧背带,旧时代的土布,纹路清晰,花的图案也还新着,整体看起来却是斑驳腐朽了。从门厅到廊道,是那样整洁。这样装扮生活的人,怎么会随便了结自己的生命呢?还有,那墙上的绿萝,院里的兰花,都一派盎然,烂漫。作为邻居,西里偶尔从门口走过,却没想到这里藏着这么多宝贝:精美的陶瓷花瓶,玲珑的茶具。等等。当中有两样东西,他家里也有:一方砚台,一盏旧风灯。那风灯真是旧了,四周的玻璃斑驳得有些模糊,底座和玻璃上也满是油污和岁月的痕迹。
   一个看似单纯甜美的女人,居然也喜欢这些满是岁月烟尘的东西。他一直只觉着她的乐观,朝气。她爱运动。比如跳绳,跑步。在清晨或傍晚,苏拉和和她的宝贝巴桑一起出去跑步。她把拴着巴桑的绳子握在手里,到了外面,才解了绳子。巴桑于是又蹦又跳,一下蹿出老远。巴桑是一只京巴,嘴巴和两只眼睛呈倒三角形。可是,它圆圆的鼻子让它看起来全身都是圆圆的,很可爱。巴桑肥肥的身子,短短的腿,跑在路上,一颠一荡,那样子很是雀跃。苏拉则像个小脚女人,在后面踏着碎步。眼看巴桑跑远了,她一个跺脚,立定,下巴高高举起,拧向一边,装着不看了。巴桑从飞奔的状态中迅速停止,宛如一道白色的烟迅速变成一个点。当巴桑一个三百六十度回头,从远处狂奔着回到眼前,哼哼唧唧地亲近她的脚,那时,她又像个小妈妈,扬着脸,俏皮的笑了。
   苏拉开始她的劳作常常在运动之后。那时,她洗了澡,长长的头发随意地披挂着,清爽而蓬勃的样子。她披上印花小围裙,把泥巴搬上桌面,揉捏,摔打。那时,巴桑就孩子一样,坐在门口,晃起尾巴。偶尔它会在屋里转悠,过了一会儿,叼来一把小刀,或一坨泥块。苏拉又是摸摸它的头,欣慰地耸耸肩膀。苏拉以前是做什么的,她是何时来到这个小岛上,西里不得而知。西里来到岛上时,她已是一副居家过日子的样子了。那时,西里还以为她是本地人呢,可听她口音不像。苏拉和这里的人似乎来往不多,关系却是融洽。见了人她总温和地笑,问个好什么的。都温言软语,客客气气的。看得出大伙很爱护她,这可以从一些细节上看得出。比如,她院子里晾晒的衣服被风吹到地上了,路过的邻居会跑过去给拾起挂上;她和巴桑一起溜达,邻居见了,爱过来搭话,或者,摸摸巴桑的头,说上一些甜糯温软的言辞。
   苏拉为什么一个人生活,是独身?离了?还是死了男人?都是个谜。她的生活似乎也是寂寞的。比如,迟暮黄昏,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摘着菜,或者,在浪涛拍岸的夜晚,她独自在昏黄的灯下捏着泥人。那时,西里内心会无端地生出一个硬块,很滚烫,很折磨人。有个晚上,他画画至深夜,正准备上床睡觉,这时,苏拉屋里的灯突然亮起。昏黄的灯光下,穿着睡衣的苏拉把屋里的几盘花搬过来搬过去,这样摆,那样摆。似乎这样那样地折腾几下,便能焕发出一番崭新的景象来。如此这般地折腾一阵,突然又撒手不干,一个下蹲,坐在地上。巴桑蹲在对面看着她,彼此相对无语。西里心里沉沉的,似是被什么往下坠着。似乎,苏拉以往那些努力,激昂,仅是一种假象,它在某种程度上呈现出的是一种抗争和自拯。如此说来,安乐祥和的背后,竟是苍凉了。
   神说:“那人独居不好,我要为他造一个配偶帮助他。”
   神在哪里?世间几多独居的人,她果真都能帮着造一个配偶么?
   西里偶尔从巴桑的眼神里看见苏拉的样子,这让西里对巴桑感到亲切。因为苏拉的离去,西里觉得巴桑很孤单,他想,他要对巴桑尽点心,也算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苏拉的。
   那天,西里给巴桑做了第一顿饭。是一块牛扒。他想大凡人类忠爱的美味,畜类该不会例外的。不久前,西里才学会牛扒的做法,正好实践一下。他买回牛肉,去了牛筋,清洗一遍,过一遍,切成方块,拌了油、盐、味精。调到姜汁和胡椒时,他犹豫了。他不知道巴桑能不能吃辣。如果不放,又担心压不住异味,便采用折中的办法,拌了一点。腌制片刻,把牛肉放进微波炉,调好时间。十分钟后,香色俱全的美味便出来了。西里分外欣喜,从画室里拿出一个工艺讲究的木制烟缸,细细地刷洗干净,盛上牛肉。刚出炉的牛肉,色泽鲜亮,香喷喷,好诱人的。在巴桑面前放了好一会儿了,它却是样子冷淡,不作理睬。西里盛情邀请,说:咳,这是你的饭菜啊。巴桑把头拧向一旁了。西里有些困惑。一个畜类,它和人类的距离究竟有多远?他的话,它能不能听懂。语言能不能成为他们沟通的工具,这都是让人费解的。于是,他换用手语。西里伸出被烟草熏得焦黄的指头,弯起食指,中指往烟缸上敲着,又指着自己随即张开的嘴巴,装出一副夸张的吃相。西里夸张的动作和神情把巴桑拧过去的头拧了回来,可是,它还是不动声色。西里有些失落,索性把肉端起来,放到巴桑下巴底下,巴桑把头抬起,再次拧向一边。西里不甘心,把巴桑的头朝下按。他想,只要让巴桑的鼻子触到香气四溢的肉食,它就会弃下矜持的一面,狼吞虎咽起来。事情却出乎意料,巴桑根本不买他的帐,头一歪,跳将起来,狂叫不已。西里惊愕恐慌。想必他弄的味道不对?是下错了佐料?姜汁?还是胡椒粉?自己怎么就自作主张,把一块牛肉整得花里胡哨?都是他不好,凡事标新立异。这也罢了。又是操之过急,非要把肉端起来,还把它的头往下按,那行径纯粹是对待一个囚犯。他的苦心巴桑哪里知道?对他的热情,它根本不屑一看,它甚至不受嗟来之食!他是企图得到一个畜类对他手艺的赞赏么?他又何故可怜到如此地步?
   意外的发生事先是该料到的。西里后来是觉得自己有点掉以轻心了。
   巴桑身上很脏,散发着一股异味。西里觉得需要给它梳洗一下。可是,面对这样一个光长嘴巴不说话的家伙,西里感到棘手。他颇费心思,备了水、洗发露、浴巾、吹筒。反正他自己也就这么着了,巴桑该不会比他奢侈吧。洗了澡,没准它的胃口会好起来,他真不愿意费尽心思做出来的一顿美食就这样浪费了。他蹲在巴桑对面,表情亲善,疏松。西里说:小东西,给你洗澡?西里突然记起那个轻松可爱的叫法。那是他以往对它的叫法。西里突然觉得自己的腔调像个女人,很有些恼火。水是用柴火烧的,眼看快凉了。烧一锅水要好半天。西里着急着,过去抱巴桑。因为心里不快,又是躁动,动作急了些。巴桑很不愿意,鼻子里发出沉闷古怪的声响。西里没在意,手伸到巴桑的脖子和腹部,没想巴桑突然行起凶来,它腿一蹬,一个回头,“汪”一声尖叫。西里当即觉得手腕火辣辣地痛了一下。抬起一看,几颗牙痕的伤口上,有鲜亮的血星子冒了出来。西里抽了一口冷气,仓皇中猛然记起给防疫站打电话。慌慌张张地拨了一串数字,电话响了很久那边才有人接,问伤口有多大,有没有出血。西里诚惶诚恐,把伤口的位置,创面大小,齿痕的深度,血珠子的颜色,一一作了描述。那边大概没有耐心听下去,只一句话,让西里马上过去注射狂犬疫苗。
   这个小岛,鲜为人知。它座落南方边陲小镇:一两个港口,三五处民居。早晚汽笛,夜里涛声,是一天的生活。谁家男人打鱼回来,筛子装着往码头一摆,岸上的人家自然知道。因临水而居,到了冬季依然寒冷,透骨寒。那时,窄小的巷子里便有一些山里人的身影,他们挑着竹筐,里面盛着木炭。朴素的身影在小巷走动,不用声张,瞬间自然聚来买客。对于西里来说,这些都是美好的景致,让人感动和向往。当然,吸引西里的不光是这些。小巷出去那个港口,那些林立着的桅杆,旗帜般飘扬的船帆,还有黑色淤泥里散发着的气味,是西里迷恋的所在。西里从网上知道这个地方,心里说不出有多兴奋。那年,他从遥远的西北来到这个小岛,似乎一夜之间找到了一生的最好去处。岛上时常上来一些年轻人,摄影,或画画。初来乍到,都浩然荡气欢欣雀跃。海滩踏浪,渔港写生,岛上露营。还唱什么“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还有一位老船长”。时过不久,大多耐不住寂寞,陆续在汽笛里消失了。岛上的日子,春是候鸟,夏里风浪,秋又斜阳。虽是寂寞,当中的恬淡悠远,却也别有滋味。这些,却是西里喜欢的。苏拉到岛上来,也仅仅因了喜欢么?
   那幅命名为《行者》的画,搁了好些日子了。上午,光线很好,是上色的好时机。西里把画架支好,洗笔,调色。西里忙着手头的活计,又想着这些日子跑步的情景。这些天,路上只剩他一个人了,以往还有苏拉和她的宝贝巴桑。苏拉总比他早。他出去的时候,她已经回来了。这样,他们常常是迎面而过。她爱穿一套白色运动服,一双红色牛仔布面鞋子。运动中的苏拉朝气蓬勃,她甚至是稚气和童真的。这从她和巴桑的逗趣里常常看到。有好多次,西里打算和她打个招呼,最好能邀请她到屋里来坐坐。他是真想和她一起说说话了。在这个小岛,连天上的太阳都是孤独的。那太阳每天大清早就滑出地表,开始在天空上的行走忙碌,等到迟暮来临,回落地面,又是一天。人的一天与一生的关系,似乎和太阳及天空的关系一样。西里不知道每天在晨曦或斜阳里走过的苏拉,会不会偶尔也生出感慨。西里当然不会和苏拉谈论这些,他会和她谈一些阳光的甚至情趣浪漫的话题。比如,旅行,探险,电影,音乐,爱情。是的,爱情!他可以和她谈论爱情么?他于是被自己臆想中的谈话场景所激励鼓舞,认为苏拉一定喜欢那样的谈话的。他甚至武断地认为苏拉在心里或许也对他有所期待,就像他一直对她有所期待一样。只是都不好说罢了。等到一次次相遇,一次次擦身而过,一次次互相点头致意时,西里又没了开口的勇气。他不明白自己是习惯了一种固有的局面,无法打破,还是临场情怯。在这样的关头,巴桑成为他和苏拉之间惟一的使者。在盘算着向苏拉问好又壮不起胆量的时候,他只好向苏拉身边的巴桑问好:小东西,你早啊!巴桑会向他友好地摆摆尾巴。那时,苏拉会礼貌地冲他一笑。苏拉的笑让西里一片晴空,欲罢不能的念头却又是一种折磨了。
   一个礼拜后,巴桑突然回到西里的住所。这让西里有些惊讶。那天,西里从防疫站回来,巴桑就不在家里了。它在门上扒开一个很大的洞口。西里后来在苏拉家里发现了它。它趴在沙发上,满怀心事。看此情景,西里不予打搅。径直回了家。这期间,西里经历了好一番努力和期待的。他从养狗的人家那里得到经验。原来,鸡肝才是狗的美食。西里按人家传授的经验,把鸡肝做得十分清淡。不调味,不腌制,只是加了盐水煮。西里一次又一次地给巴桑送去肉食和清水。他悄然而去,悄然离开。起初,接着几天,西里发现烟缸里的鸡肝一动没动,肝片甚至发硬了。西里不明白,他放在阳台的肉和水,巴桑起初是没发现,还是赌气不吃。后来,却是有了转机。再去时,发现肉和水都没了。西里十分欣喜,巴桑对他的态度有了转变。就像这个晚上,巴桑顺服地让西里给它洗澡。他把它抱起,轻抚它的头,把它放进水里。巴桑象个远途归来的旅者。它无力地站在水中,任西里梳洗,抚爱。西里的温情,更像对待一个孩子。他把毛发浇透,上洗发露。巴桑很久没有洗澡了,毛发干燥,结着硬块,像废气的棉团。西里轻轻揉搽、抓挠、冲洗。如此反复多次,才把棉团一样的毛发顺开了。巴桑时不时看西里一眼,眼神怯怯。巴桑在心里对他是否还心存芥蒂?西里心里好是酸涩。巴桑在想什么呢?它的主人走了,把它留下,现在它只好投靠他,归顺于他。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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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太阳照在珊瑚岛上》书写了人与狗之间发生的故事。巴桑原本是苏拉的狗,在苏拉自杀之后,西里收养了巴桑。巴桑和西里是熟悉的,此刻却满是陌生和警备。西里对于这个并不会说话的家伙,很是无奈,也满怀耐心地去试图走入巴桑的世界。回首苏拉还在的时候,西里那隐晦却没有说过的喜欢,以及在苏拉的家里发现的点滴,还有这不会说话的巴桑,形成一种无奈错过的遗憾。对于珊瑚岛来说,西里和苏拉都注定是过客,而那一只叫巴桑的狗,却在于他们相遇相知的过程中,成为他们放不下的牵绊。太阳照在珊瑚岛上,是对人性的一次挖掘,对生命存在的一次探寻。作者书写此篇小说,结构架构巧妙,主线清晰。情感表达深邃,回味疼痛绵长。佳作,流年推荐赏阅!【编辑:平淡是真】【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050900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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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平淡是真        2018-05-08 09:30:01
  感谢老师支持流年,祝福创作愉快!
2 楼        文友:梦化蝶        2018-05-08 10:3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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