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乡下的天很蓝，空气也很新鲜，我出生在一个僻静的村子里。
　　 僻静得只有四十多户人家的小村子。
　　 十八岁的我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乡下的质朴改变不了我与生俱来的豪放性格。只要是平时，你准会看到我在沟壑上奔跑着放羊，或者割草，要不就是攀爬到树上摘枣，打核桃。
　　 村里和我一般大的女孩都占好婆家准备出嫁了，我却逢人呵呵傻笑着。每当有人提亲时，我飞也似地躲藏在三娘家，偷偷斜视媒人走远了才探出头来，晚上回家自然免不了妈妈的一番数落。
　　 这天又有一个媒人提亲。欲出门的我被妈妈逮了个正着，耷拉着脑袋的我只好问候媒人。媒人和爸爸关系很熟悉，他笑眯眯地问我：“想要找怎样的对象呢？”
　　 我羞涩地说：“要近一点，照顾爸爸妈妈方便，再一个要长得帅，还有就是心底要善良，别的倒无所谓。”
　　 媒人笑着目光转向爸爸：“孩子单纯，要求也不过份嘛！”
　　 抬脚走的功夫，我听到媒人和爸爸的谈话：“三天以后带孩子来吧！”爸爸点头，说：“好的！”
　　 爸爸妈妈带着我去离家六里外的镇上。这个镇有车站，还算繁华一点。可我不知道怎么的，看见红红绿绿的酒楼，看见熙熙攘攘的人群，便有一种临阵逃脱的架势。
　　 先见到他的父母。他的母亲长得慈眉善目，让人觉得心里暖融融的。她不顾生疏，亲切地拉着我的手，问：“孩子，你今年多大了？”我用低得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十八了！”她和蔼地说：“这孩子的眼睛明亮又清澈，我开始喜欢上你这个未来的儿媳妇了。”
　　 紧接着他跟在他爸爸身后。哇，我吐了吐舌头，他高大帅气的样子象极了电视上的明星！尤其是那对眼睛，简直会说话！妈妈瞧见我的窘相，在身后推推我，意思是让我别出洋相。
　　 他妈妈则俯在他耳朵边嘀咕：“好好谈谈，你的婚事你做主！”
　　 大人们都出去了，留下我们两个。他问我：“喜欢什么？”
　　 我说：“听歌，唱歌。”
　　 他说和他的爱好一样。接着问：“平时还做些什么？”
　　 我说：“割草，放羊。”
　　 他忍俊不住扑哧大笑，说：“想放羊割草到老吗？”
　　 我点头，想想不对，又摇头。他被我的窘相惹得前俯后仰，随后问：“愿意跟我一起放羊吗？”
　　 我傻乎乎一个劲地点头：“十分愿意！”
　　 他说：“那先带你去我家看看，乐意吗？”
　　
　　 二
　　 经过父母的同意，他带我来到他家。低矮的木料房间，共有四大间。他和妹妹各占一间，父母一间，另外一间是厨房。家里摆设很简单，几乎没有几件像样的家具，看得出家境不是多么的富裕。
　　 醒目的要数后院的几个木桩上栓着的好几头牛了。除了这些，旁边一小块空地种上了韭菜，菠菜。紧挨着邻居的墙壁是土垒成的，经过雨的冲刷摇摇欲坠，木制的大门也没上漆，看起来更是破旧不堪。
　　 他问我：“奇怪吗？”
　　 我说：“不啊！”他解释说：“一般家庭。”接着问我：“愿意把一般家庭变成不一般的家庭吗？”
　　 我肯定地点头。他说，跟着他会受苦的。又问我：“后悔吗？”我摇头再摇头。他让我说原因，我说：“这块梦想家园很适合我，不想改变自己多年来养成的农村习惯！”
　　 双方的父母相互握手，他的父母更是合不拢嘴，我们两个则被他们夹在中间问这问那。吃饭了，他不停地向我碗里夹菜，父母彼此的眉头舒展开了，他的母亲更是喜不自胜。并说：“这下我的心头大患终于去除了！”媒人说：“我的任务也完成了，接下来便看孩子们怎么培养感情了。”
　　
　　 三
　　 晚上回家，一家人围炕而睡，爸爸问我：“怎么不多想一下，这么肯定地做决定，不怕日后反悔吗？”
　　 我对爸爸说：“这样的家庭令我羡慕，看上他会说话的眼睛以及高大帅气的模样。还有他那后院的菜地和牛群，我觉得很踏实，我无悔自己的选择。”
　　 妈妈说，她尊重我的选择，但想到我日后受苦，她心里很不忍心！
　　 订婚了，他时不时到我家来，每次来给父母带点水果。村里的女友相继嫁到了县城，她们的对象每进村都骑着高档的摩托车或者开着小车，两只手里也提着大包小包。唯有他寒酸地借着媒人的破旧摩托车，拿着几个能数得清楚的苹果和橘子，脸上还笑嘻嘻的。
　　 当大叔大婶们议论到我面前时，我辩白着：“要的是就是这样的效果！”热疯冷嘲丝毫影响不了我对他的感情，我开心地把他领到了我们的沟地。他替我吆喝着羊群，我奔跑着追赶上他，将摘好的酸枣趁机塞在他的嘴里，他酸得口水直流！
　　 我无所顾忌的笑声回荡在整个沟凹！
　　 有天他又来了。这次和往常不一样的是他开着车，礼物多得手中拿不上，只好揣在怀里。父母看后无不训斥他：“那么破费干什么？”
　　 他说；“应该的。”我翻着白眼告诉他：“不要和别人比！”
　　 他满口否认：“没有和别人比啊！”
　　 八月十五月儿圆，他叫我去他家。走到半道上，他问我：“羡慕村里那些嫁在省城的女友吗？”
　　 我摇头说：“那不是我要的生活。”他问我：“将来日子好过了，准备在城市买房子，那时候的你还会象今天这样开心吗？”
　　 我坚决地说：“不会的！”他的为什么又来了，我说：“乡下自由，没有纷争，没有烦扰，稚气的我适合在乡下的土壤里生长！”
　　 他叹了口气。我却揣了他一脚，让他不要叹息，我气虚男人这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他用乞求的眼神望着我，说：“相信我很喜欢你！喜欢和钱没有关系的，懂吗？”我头摇得像波浪鼓：“不懂！”
　　 带我上街买了零食，他问：“喜欢那件黄颜色的上衣吗？”我看了标价：175元。
　　 “不要，不要！”我连连摆手。他却自顾自说：“你穿上一定像个洋娃娃！”
　　 走了好一会，他还没出来。仰望着街周围的高楼大厦，心里想呆在城市也挺不错的，不过以我这种性格，肯定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和勾心斗角的人际关系。他微笑着追赶着，说他75元搞定了，让我穿给他看看。穿上后，他手舞足蹈，说送我回家。
　　 我问他：“怎么不见见父母？”他搪塞我说：“父母有事外出了，以后去的机会多着呢！”
　　 尽管迷惑不解，却也没多问。回到家，妈妈看见我把月饼拿回来，美美收拾了我，说我既然买衣服了，怎么不去他家打个招呼？我说他不让去，还推辞说父母忙！妈妈嘱咐我下次一定要去，我“恩着”记下了。
　　
　　 四
　　 我们的感情日渐加深，没有因为这次不快而减少。他还是频繁来家看我，有几次我要去他家，他不是推托就是找借口。好不容易过年了，我看他怎么解释。
　　 他很是忐忑不安，我故意取笑他：“还想娶我吗？”他说：“很想娶你在那低矮的草房，那样的你很真实，那样的我也会快乐，这会我仿佛已经看见你的高兴劲了！”
　　 我说：“再过几年吧，还没玩够呢！”他嬉戏我：“想放羊到老啊！”我笑着，说：“想让你赶着羊群陪我慢慢变老！”
　　 他满脸的愁云，我突然发现他这一刻陌生的令我费解。推了他几下，他竟然没一点反应。我喂着，嗨着，他半天才醒过神来，问他：“没出什么问题吧？”
　　 他说：“没有！”
　　 初二了，他拜年来，照旧拿了许多廉价的东西。爸爸妈妈却喜在心头。因为下雪路不好，他的父母临走交代他顺便把我接来，他只好照办。走在路上，我边跑边捧起雪，他跟在我身后，劝我小心一点，雪大路滑，怕我有什么闪失。
　　 一不留神，摔了个趔趄！他心疼地拍着我身上的雪和水。说着笑着快到家了，他走在前面，磨磨蹭蹭的，我推着他的后背则哈哈大笑，看他这下怎么办！他没带我去第一次见面的低矮草房，却把我带到了一幢金碧辉煌的大宅院前，我的笑声瞬间嘎然停止。
　　 大大的红门镶锈着龙和凤，门前一对石狮张开血盆大嘴，房顶一对雕塑的白鸽子动也不动看着我。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他的嘴蠢蠢欲动，我问他：“究竟捣什么鬼？”
　　 他说：“这个问题以后再说，今天先见亲戚好吗？过年了，不要破坏这种美好的气氛，行吧！”他几乎用哀求的口气了，闷闷不乐的我只好一声不吭地随他进门。
　　 推开门，他的父母忙接住我的包，他的奶奶头发花白完了，却小脚快步跑到我身边，无比怜惜说：“孩子，冷吧！”他的父亲让我到火炉边烤火，他的妹妹甜甜叫着：“姐姐，快换衣服。”边说边递给我准备好的新衣服。他的伯伯，叔叔，大娘和三娘，还有姑姑，姑父们、姨妈，姨夫全围住了我，我几乎看得眼花缭乱。
　　 他母亲像第一次见我那样，拉住我又是亲切的口气：“孩子，来，坐到我身边，让大家好好看看你，你可是我们家族里唯一的乡下的新媳妇。以后有什么不愉快直接给我说，千万不要委屈在心里啊！”我头低得更低了，手不停地端着杯子摩娑着。
　　 他的奶奶颤巍巍地从大襟上衣里掏出一张红颜色的大团结，说：“这是给未来孙子媳妇的见面礼。”
　　 紧接着，他的亲戚们每人给我发了一张大团结。我数着记着，连他父母还有没来的亲戚给的共三千元。平生第一次揣着这么多钱，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感慨，我的泪差点落下。我们家一年的收入也不过三两千元，而我一下子就拥有这么多，不知道父母晓得了做何感想？
　　 他的眼睛没离过我半刻，他看见了我脸上的焦虑和忧愁，看见了我的脸上写着他的家族对我们家的欺骗和隐瞒。我勉强笑着走近他，拉他给我介绍亲戚。他的脸色这才略略好转点。亲戚们啧啧称赞着我们是天撮之合，他的母亲更是喜在眉梢，他那小脚奶奶简直笑弯了腰。就算这会心里有多么的不满，我怎么可能忍心让大家扫兴呢？
　　
　　 五
　　 宴散人走，他送我回家。路上，他一个劲地解释：“对不起，对不起。”
　　 我说：“很想去那个低矮的茅屋，能带我去一下吗？”
　　 他说:“好的。”并说：“那是媒人儿子的家，也是我的表哥家，多去一次也无妨。”
　　 见到后院成群的牛，土墙已倒塌，大门敞开。我曾经告诉过他这是我的梦想家园，他的无意欺骗却令我心伤，我不喜欢那高高的见不到光的大宅院，我不喜欢他复杂硕大的家族。没有自由的空间我会窒息，我粗俗的性格适合奔放广袤的原野上。那高深莫测的宅院只能封闭窈窕淑女，我受不了这种酷似皇宫里的礼节和约束！
　　 回到家，爸爸看着我满脸怒气，问：“今天碰壁了吗？”
　　 我说：“那倒没有。”于是，一五一十对他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听得皱起眉头。妈妈不无担心说：“这可如何是好？”
　　 我对爸爸说：“得重新审核和他的感情以及他的家族。”
　　 爸爸说：“无论你选择什么，我都支持，我相信我的女儿心里有底，不会选错的。”
　　 他加倍地邀请我去他家。有时候我不去他便亲自接我，碍于父母的颜面，我不得不跟着他走。却和他之间好像有了很大的隔阂，我不敢让他帮我赶羊，不敢让他吃酸枣。虽然说他不是贵族绅士，但他是他父母的心肝，要是以前的这些举动让他的父母家族知道，我相信他们决不轻饶我。
　　 我忽然间替自己感到悲哀。当他和村里女友的对象一样再次开车提着大包小包时，大婶大叔欢呼着，我却没有了原先的兴奋劲。他一直在伪装，或许多数女孩看上了他家显赫的地位和权利，而我没有，正因为这样，他才把我带到表哥家试探。正因为这样，他的父母象捧宝贝一样深爱我在心间。
　　 我的心情却完全不同了。山鸡不是凤凰，屠夫成不了木匠，这点道理我还明白。当他有天跑来沟壑找我的时候，我沉默了。他蜷起裤腿，替我赶羊，割草，我看着他的背影好想哭。没等我哭，他却哭了。
　　 他抚摸着我的手，说：“我不会陪你放羊慢慢变老，我要把你改变得有教养，有气质，要让你和别的女骇一样，过上幸福甜蜜的生活。”
　　 我说：“我不是童话中的灰姑娘，也没指望王子来解救我，你终究不属于我，不属于我的生活和世界。”
　　 他捂住我的嘴：“求你不要说下去，相信我是喜欢你的，好么？”我好想告诉他，我怕他的小心翼翼，我怕他的关爱，我怕他的点滴呵护。看着他真诚的眼睛，看着他满脸对我的无限爱恋，嘴里却喃喃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六
　　 筹备婚礼了，婚礼隆重而豪华。婚房在二楼，是他一手布置的。有我梦中的白色的墙壁，有我梦寐以求的小车；有我高瞻远瞩的三层小洋楼，有我一见钟情的他，试问我一个乡下丫头还有何求？
　　 我却写好了信，交给了爸爸，且对他说我要逃婚了。妈妈哭得死去活来，嗔怪着让她的老脸搁那里啊，做孽啊！爸爸阴沉着脸，说命是天定的，半点不由人！我告诉爸爸：“差距太大，恐怕一生也难磨合。长痛不如短痛，不要让我到时候遍体鳞伤。”爸爸难过得转过身，挥手让我去吧！
　　 你好，我喜欢的男孩：
　　 当你接到我的信时，我已经到了另外一座城市，原谅我的不辞而别。相信你是真心喜欢我，我何尝不是真心喜欢你呢？我不怪你的欺骗，也不怪你的隐瞒，我只是觉得环境必将成为咱们之间的最大障碍。
　　 我不能无视你的身份，更不能无视你家族的存在，你是那么的优秀，又是那么的让我遥不可及！昔日幼稚的我好想让你陪我放羊，好想你慢慢陪我下去就这样变老，现在一切却都不可能了。
　　 你是我的初爱，也是我的挚爱，我相信你一直希望我快乐。既然要我快乐，就把我这只小鸟放回蔚蓝的天空吧！我需要阳光，我需要自在的遨游在世界的每一处角落，我更需要属于自己一处栖息的小块地方，而你，给不了我了！
　　 不是你不给，不是你不能给，不是你给不了，是你难以给我一生一世。你得为所谓的面子和名声活，你得为整个家族考虑，不是单为我一人。我知道你逾越不了这样的界线，从见你便爱上你，一直以来真爱着你，如果真爱，我怎么舍得你为我粉身碎骨呢？如果深爱你，就应该理解你，支持你，而不是拖你的后腿，给你添乱，添麻烦。那样我的心会内疚，那样我会活的不开心。
　　 舍不得离开你，舍不得逃婚，舍不得你的心随我的人远走，舍不得你的太多太多！假若这是老天的戏弄，我不后悔爱过你，可我不愿意看见你毁在我身上！忘记我，重新寻觅，重新选择，我相信你会遇到可心的女孩！我相信幸福会钟情于有魄力的你，而我，真的不愿掺杂到这样的环境中来。
　　 你不是说过看见我的快乐就是你最大的欣慰吗？那么就让我继续找陪我放羊到老的那个人。请记住我的话，我只是一个乡下丫头，可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尤其你是家族中最受注重的一个好男孩，更不能令大家失望！相信你不懦弱，相信你不会被我这样一个野丫头打倒。有更多的大事情等着你振作起来。不要令我失望，不要让我带着遗憾离去，好吗？答应我，好好面对生活，好好面对现实。
　　 三天后，他站在我们家高高的沟壑上，捧起我的信，一点点的撕，仿佛在撕碎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