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平凡人生】看泊老人(征文·散文)
这些天,看泊老人的死讯在柳镇热闹地传开了,老人死得蹊跷,死在了自己的鱼塘里,是穿着皮衩裤(胶皮制的鞋跟裤腿链接直至胸部)头朝下脚朝上,淹没在水中如鱼漂般死去的。有经验的老者们怀疑可能是他夜里下鱼塘修理增氧机的时候,不幸水漫过胸,压缩了皮衩裤里面的空气,导致下轻上重,冷不丁来了个“倒栽葱”。若当时有人在场施救也许没事儿。
我听到这一消息先是一惊,继而一阵阵酸楚涌上心头,因为关于老人的故事我听到不少,并且还与老人有过一面之缘,谈得甚欢,我曾为他的故事打动不已。
老人与狐狸
我们县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和九十年代初曾掀起一场稻田大开发,整整30万亩的“草泊”(芦苇荡)被成片成片地挖毁,改造成了稻田、棉田和鱼塘。当时我在县委宣传部报道组工作,我曾到大开发主战场之一的柳镇去采访,没想到镇干部们跟我谈的最多的不是他们的伟大业绩,而是关于一个看泊老头儿和狐狸的故事。说这个看泊老头儿从生产队时就看泊,远离人间烟火直至今日,这次稻田大开发给他的打击最大,死活不让拆除他的泥窝棚,开发指挥部只好暂时让他当起了看工地的人。
老人住的这个地方地势较高,芦苇密密匝匝都长一人多高,站在里头不出声在你对面一米远都不知道,而老人这个地方可以放眼看出数十公里,茫茫苇荡尽收眼底,真是个看泊的好地方。连日来推土机、挖掘机轰轰作响,振动的老人揪心的痛,整日里焦作不安。很快机器就开进了他的地盘,生产队解体后,分给他的苇地就在他的泥窝棚旁,也是块高岗。先来了个推土机,机手跟老人说话,老人理都不理躲进窝棚,捂着耳朵骂糊涂街。机手故意把油门加大,突突地冒着黑烟,朝着高岗就下了家伙,可是,高岗竟纹丝未动,连个土坷了都没掉,机手暴躁地瞪着眼珠子使劲踩油门,好像推土机也急了眼,冒着满身的滚滚黑烟,“突突…嗡嗡…嗷嗷!”不停地狂吠,吠着吠着,好像吠过了头,高岗没动弹自己倒熄了火,之后任凭机手咋忙活,机器就是不知声了。指挥部的大队长亲自开着挖掘机上来了,他骂了几句推土机手后,就操作着挖掘机高高扬起铁壁,将阴森森的铁爪子砸向高岗,狠狠地抓了过去,爪子插进了土里,“突突…嗡嗡…嗷嗷!”跟推土机一样,机器只是狂吠着冒黑烟,爪子就是抬不起来,之后吠声越来越小,直至不出声了。
突然,挖掘机的铁爪子下面钻出一只狐狸,嗖的一下不见了踪影。“妈呀!”大队长涨红的脸立刻变成了黄蜡色,跳下机器,先是冲着高岗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嘴里念叨了一会儿,之后撒腿就往家跑,跑出十几步回头对推土机手说:“快回家烧香去!”推土机手跟了去。看泊老人走出泥窝棚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狠狠地骂道:“马拉巴子的后生,懂你妈个屁,我日你奶奶的纂儿!”
骂完街,老人痛快了许多,在一个河沟子里起了一网鱼,扑啦啦地撒进锅里,又在锅边上贴了一圈儿玉米面饼子,点着了灶火慢炖,不一会儿顺着锅盖冒起了香。夕阳里,人散去,老人就着小鱼儿、喝着小酒儿,那个滋儿滋儿的美。
这夜,老人躺在床上总是翻白,心里一会乐一会哭,外面的虫鸟也都配合着发出自己的声响。老人索性坐起来卷上老旱烟吧嗒吧嗒抽起来。这时,老人看到门帘子一挑,一个狐狸走了进来,这个狐狸像狗那么大,长着一身瓦灰色油光锃亮的毛。老人认识它,就住在高岗子里,与老人是邻居。狐狸坐在了老人面前,老人下床盛了一碗鱼递过去,狐狸摇摇头不吃,老人又拿了块玉米饼子给它,狐狸又是摇摇头不吃。老人问:“咋啦?快吃吧,没几天的勾当儿啦!”狐狸还是没动嘴,两眼木得儿木得儿看着他。老人愁苦地哀叹了几声,道:“分手吧,村干部说在村里给我盖间房子,大势所趋,不走不中啦,你也找个落脚处,咋们就此分手吧。”说完他又倒了一碗酒递给狐狸,狐狸呱啦呱啦舔进了嘴里,叼了几条小鱼溜出了棚外。老人唉声叹气到天亮。早晨,老人出屋时看到那个狐狸领着两只小狐狸离开了洞穴,走进了另一块荒野里。
两台机器也恢复了正常,按着规划将高岗挖出了一个20亩水面的大鱼塘。
老人与女人
看泊老人年轻后生的时候就死了爹娘,成了孤儿自然就长成了光棍汉。生产队为了防火防盗派他去看泊,自此他就远离了村庄,远离了人群。生产队一个月派人给他送回粮食,他喝沟里的水,吃沟里的鱼,鱼多得吃不了,就晒成鱼干儿留着冬天蒸着吃。
那年月家家穷,又缺吃又缺烧。有些村民动起了到草泊割草的心思,他坚持原则,拿着镰刀立在路边儿,谁也不让进。苇叶妈是例外,苇叶妈丈夫得了痨病,守着活寡拉扯着3岁大的苇叶不容易。一次苇叶妈背着筐,筐里装着苇叶来到铺上,“大哥:日子过不下啦,十来天连盐疙瘩都吃不上啦,你看要长粗脖子哩。”说着就凑过去解开衬衫上面的两个纽扣给他看。三十多的光棍汉哪见过这阵势,嗅到女人身上的味儿,看到女人白白的脖颈和涨涨的乳房,立刻僵直了身子,他呼呼喘着粗气。苇叶妈放下筐和苇叶,脉脉含情地看着他,他也眼里喷着火,终于把持不住,扑倒了苇叶妈。苇叶妈不但割了一筐上等的芦尖草,还带了一网兜子鱼虾回去。从此,苇叶妈隔三差五去一次,“大哥”早已把草割好晒干。苇叶妈直接背回干草带回鱼虾。苇叶妈把上等的干芦尖草交到城里的养牛场,挣回的钱足够过日子啦。
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一长,村民们看出了门道。几个好扯舌头的女人偷偷问苇叶,你跟你妈上哪嘎达割草啦?你妈干啥啦?苇叶嫩嫩地说:“大……妈……”边说边学他们打滚儿滚儿,咯儿咯儿的开心地笑。
后来苇叶爸死了,苇叶妈跟城里牛场的人好上了,带着苇叶嫁进了城里去。
有人说看泊老人不愿意离开草泊,不愿意离开他的泥窝棚,是因为苇叶妈给他留下了回忆。还有的说他跟狐狸是朋友,变成了狐仙,能呼风唤雨、吐纳炼丹,道行特别大。传的老人神乎其神。乡亲们越发觉得老人神秘莫测。这次把草泊开发成了稻田和鱼塘,老人提出承包窝棚边上的鱼塘,村干部们立刻答应了他。
老人养鱼是个好把式,在自然的环境里生活了大半辈子早就摸透了鱼的生活习性,他把鱼驯化的排队吃饭,鱼听到他发出的不同的口令,一拨拨从水下轮换着冒出来吃饭。他养的鱼长得快、个头均,特别受市场青睐。我曾在一次采风活动中无意中撞见过他,为此有过一面之缘,而且我还写了一篇《草泊渔翁》专门介绍了他的养鱼故事,发表在《老人世界》杂志上。那时,他还仙风道骨,无比健壮,没成想时隔两年,他老人家竟出了意外,刚刚七十多岁,无不叫人哀叹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