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寻找金点子
　　 张道业辈分最小，想称爷，只有在梦里。有一次，老婆开玩笑说，张道业总是把家里的钱往外“倒”，早成了“张倒爷”了……
　　 张道业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唯一爱好听广播。从大广播，到小广播，再到袖珍广播，不知换了多少个。一号电池五号电池，不知用过多少节。那都是花钱买来的！
　　 自从有了黑白电视，他是村中第一个买主。天线换来换去，小屏幕换成大屏幕，那都是拿钱换来的呀！
　　 有一次，老婆打扫花生壳葵花籽壳，埋怨道：“张道业呀张道业，你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挣来的血汗钱，买广播买电视，有啥用？逢年过节，还要贴上烟和茶，还要倒贴花生葵花籽和糕点，还要清扫垃圾，你图个啥？你总是把家里的钱往外‘倒’，你早就由‘倒孙’变为‘倒爷’了！该让‘倒爷’退休了！买广播买电视，又不能当饭吃当衣穿，还不如买点好吃的，补补身体。别把家里钱往外倒腾了……”
　　 “闭嘴！你说什么？我是‘倒爷’？”张道业皱眉生气道，“你这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什么？”
　　 “‘倒爷’就是败家子！”老婆挖苦道，“你有本事，把外面的钱往家‘倒’，那才是真爷们！”
　　 “我做梦都想啊！”张道业无可奈何地说:“我一无文化，斗大的字，不识一（政府办的扫盲班，夜校学的）提篮；二没有有权的亲戚当靠山；三没有有钱的亲戚，提供资本。你叫我怎么把外面的钱往家倒？我听广播看电视，就是在寻找倒的法子呀！”
　　 这一夜，张道业翻来覆去在烙饼。天亮后，捉两只老母鸡，取出三十四个土鸡蛋。
　　 老婆不解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我想城里人到月发工资，有钱。我想把城里人的钱往家里倒……”
　　 张道业步行十来里，来到街上。搭上早班车，问司机在那里下，好去农业银行？
　　 到了农业银行，排队，到了他时，苦着脸说：“同志，请你告诉我怎样坐车到你们行长家？写详细点，我好问人。行长的老表和我是邻居，他托我带两只老母鸡和三十土鸡蛋给行长。可是在车上，我弄丢了写好的纸条，只记得是农业银行，这就来麻烦你们了。”说着露出鸡和土鸡蛋。
　　 工作人员相互问询一下，写在纸上。有个女的读到：“我们行长叫高仁，家住花园小区2号楼201。出了农行向右拐弯，看见站牌，坐一路车到花园小区下。”
　　 张道业说声谢谢，就匆匆忙忙赶路。到了花园小区，拿出纸条，着急地问矮个子门卫：“请问老哥，我这时候去找高行长，他大概还没下班吧？他的老表和我是邻居，托我带两只老母鸡和三十土鸡蛋。我要赶车，等不及了。麻烦你送一下，可以吗？我不白了你，给四个土鸡蛋……”
　　 “行！高行长走这过，我喊一声就是了，不要这样客气了。”矮个子门卫热心道。
　　 这样能发财吗？张道业心里七上八下，拿捏不定。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这就叫“胆子大一点，步子快点”。他心里很矛盾，但回到家，见了老婆，还得装作懊悔不迭的样子，胡编故事道：“钱被偷走了……”
　　
　　 二、认亲生财
　　 当晚，张道业把花生倒地下，捡为三下。一下最好的，留做种；一下好看相，准备卖掉；剩下小的，自家吃。他是炒花生高手，炒出的花生，好看，吃着，酥、脆、香。那时的农村，年三十晚上有炒熟花生的风俗。那时物资匮乏，生活清贫，大年初一能吃到熟花生，是件很美的事。他用秤称好，用白袋装的是五元一袋，用红袋装的十元一袋。再用大的蛇皮袋装上，试着看自己能否背动。
　　 第二天，张道业背着大半袋花生，拎三只咸肥鸭（那时的农村，是没有钱卖鸭的，先在鸭贩子那赊小鸭，等秋后鸭长大了，卖鸭毛也能还小鸭钱）。坐上早班车，问明司机在那里下车，好坐一路公交车。到了花园小区，一看，傻眼了。换了高个子门卫，张道业心事重重地问道：“请问，那个矮个子门卫，今天为什么没上班？”
　　 “他呀，都好几天没来上班了。他老丈人生病住院了，他在服侍……”
　　 礼送到位了吗？张道业心想，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我还得去冒险。他满脸堆笑地说：“矮个子门卫是我老表，你们是同事，也就不是外人。我送一小袋花生让你尝尝，自家种的，自己炒的，你看看我的手艺怎么样？”
　　 高个子门卫剥开花生壳，慢慢嚼着道：“酥，脆，香，好吃好吃！”
　　 “你说好吃好办事。”张道业欣喜道，“看样子，指望我老表是不行的了？我的邻居和高行长是老表，托我带来两只咸鸭。我要赶车，等不及，你帮我送一下，好吗？”说着，拿出上次的纸条，让门卫看，“我不会亏待你的。我把这只鸭，送给你。请你顺便把我带的花生，卖给你的邻居和熟人？白袋五元，红袋十元。留一红袋给你，我想送一红袋给高行长。”
　　 “可以，可以！不就一两句话的事，”高个子门卫执意推搡着鸭，满心欢喜地客气道，“你放心走吧。”
　　 走了几步，又赶回来，拎出一红袋，笑着说：“我差点忘了，上次多亏农业银行的工作人员帮忙，我得去感谢人家，意思意思……”
　　 到了农业银行，等到他时，他满脸堆笑地说：“非常感谢你们，上次给的纸条！这是我自家种的花生，自己炒的，你们都来抓一把，尝尝我的手艺怎样？”
　　 有的不予理睬，有闲着的人，抓了一小把，吃了，说道:“好吃好吃！上班时间不能吃，我替她们收下了。谢谢！”
　　 工作人员问，还有事吗？张道业难为情地说：“高行长的老表，上次想来贷款，在车上被偷走了身份证，只得去高行长那借了钱。到今天没有还，也不好意思再借了。又遇到困难，只要两百元，不相信你们可以打电话，问问高行长？身份证还没补办好，只好用我的身份证代替。我也想贷两百，买化肥，行吗？”
　　 “行行，把身份证拿来。”
　　 张道业做梦也想不到，城里办事这么爽快！怀揣四百元，高兴得似三伏天喝了雪水。见了老婆，老远笑着高声道：“卖了一百多块……”
　　
　　 三、死钱生活钱
　　 张道业有了钱，拿出一百给老婆，叫她在本村收土鸡蛋。自己就在街上转悠，买了几只肥鸭（他想试探着咸鸭生意。先用自家盐的卖，卖来盐上补自家吃），还买了两只狗腿和狗肉。当晚，全家人吃了狗肉面。他又炒了些花生，秤好后分成两样，白袋五元红袋十元。
　　 这天，张道业用扁担挑着，来到街上，坐上早班车。来到花园小区，碰巧遇上矮个子门卫值班，老远就热情地喊道：“老哥，你来啦！”
　　 张道业歇下担子，高兴地说；“老哥，头回生二回熟，我们是老朋友了，我称呼你为老表，不介意吧？高行长的老表，让我带来了两只狗腿，和四十土鸡蛋。辛苦你了，还要去送一下？我给你带来了，一只咸鸭和二十土鸡蛋，还有一点狗肉和熟花生，也想送一点花生给高行长。剩下的，我想在小区门口的马路旁零卖，不知可以不？”
　　 “老哥，你太客气了！我没有好处待你，你送这么多东西，真让人过意不去。”矮个子门卫内疚道，“高行长的礼，我送过去了。他收下了，给了一百二十元，叫我还给你。再三叮嘱，不要再送礼了。他和家人，都不认识你那个邻居。你这个老表我认定了，今晚在我家歇，我哥俩喝两盅……”
　　 “怎么会这样？这个不关我的事，但邻居叫我送礼，还得一定要送到。”张道业大惊，但还是装出很为难的样子说，“我总不能往回带吧？我送过去了，他高行长收不收是他的事。我还得去卖花生了。”
　　 马路上，人来人往，有的驻足问一下，有的干脆买一袋。突然，有个带红袖章的人走来，高声大气地说道：“难道你不知道，马路边不准摆摊吗？不要卖了，你的东西被抹收了！”
　　 “我不卖还不行吗？”张道业低声下气地说，“我是乡下人，第一次，原谅我吧。”说着伸手拿出一白袋花生递过去，“老哥送给你吃，不要你钱！我自己种的，我自己炒的，我这就走……”
　　 城管装模装样地推辞了一下，还是收下了，说只能原谅这一次，下次再碰到，绝不容情。难道想摆地摊的梦，就这样破灭吗？张道业耷拉着头，无精打采地背着花生，来到矮个子门卫身旁，苦笑着说：“老表啊，今晚真要在你那吃晚饭了。你看这花生，怎么处理？”
　　 “不就那点花生吗？城管不给卖，我带你上门推销，他管不着吧？等下班了，我陪你去高行长家。狗肉是个好东西，他不收礼，就卖给他好了。”
　　 高个子门卫来接班，看见张道业，就说：“你的礼我送到了。他收下了，又给了钱。并多次叮嘱，不要再送礼了。他没有这个老表，你搞错了！”说着，掏出钱一五一十地数着，这是送礼物的钱，那是卖花生的钱。又说：“老哥的鸭真香啊！锅盖没有揭开，老远就闻到一股股香味。邻居都问我，是在那里买的？”
　　 他们来到高行长家，接待很热情，又倒茶又敬烟。高行长解释说：“我老家在江苏，安徽没有老亲戚，又哪来的老表？我知道，送礼的人都想贷点款。按政策办事，行的，不送礼也行；不行的，你送礼还是不行。你们贷点小额款，是行的。不需要送礼，这样影响不好。我的父亲也是农民，我知道农民的甘苦，把礼物带回去吧。”
　　 “高行长，好人！”张道业激动地擦了眼角的泪说，“我们乡下人，说过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岂能收回？在乡下，卖棉花卖花生卖稻，都好打白条。像挤牙膏，今天挤一点明天挤一点。遇到困难了，没有现钱怎么办？到信用社贷款，要有特殊关系，不然送礼也不行。是生活逼我说了谎，说我邻居是高行长的老表。想借用这莫须有的关系，贷到四百元。我再收回礼，那我还是人吗？你怕人说闲话，就认了我这个‘老表’吧！”
　　 “好吧，我认了。”高行长摇摇头，苦笑着说，“我真拿你这乡下人没办法。今晚就用狗肉面招待你……”
　　 酒一喝，就打开了话匣子。当知道了城管不让张道业摆地摊后，高行长就写了纸条，叫他明天去城东菜市场，找他的朋友帮忙，先租三个月的摊位试试看。高行长热心指点道：“就卖你乡下的土特产，土鸡蛋、老母鸡、咸鸭、花生、狗肉……”
　　 当晚，和矮个子门卫睡一张床。他的亲戚离城东菜市场近，由他出面租房便宜点。第二天，很顺利地办好了租摊位租房子。
　　 从此以后，张道业专心把乡下的特产往城里“倒”，让儿子媳妇在菜市场卖。和他们走动得频繁了，比亲老表还老表。有了高行长这层关系，加上张道业信誉好，到银行贷款很方便。
　　 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外出打工人越来越多，手里的闲钱多了，盖房子也就多了，娶媳妇也就多了。遇到困难，都找上门来：“倒爷啊，你要救救我吧？我给三分利……”
　　 话说到这份上，张道业能不借吗？有时周转不开，也就把银行的钱往外“倒”，于是又做起了“钱生钱”的生意。手里有了闲钱，看孙子上初中，走十多里路很辛苦，就在离中学近的街上买了房子。后来孙子在城里读高中，就又在城里买了房子。孙子考上大学，谁还要街上的房子？哪知道，这年头房价像芝麻开花节节升高？卖了街上的房子还赚了不少钱。孙子在省城工作，就又添点钱在省城卖了房子。当初钱不多，儿媳只卖了两室一厅。后来闲钱多了，就又买了三室一厅。谁能料到房价涨得吓死人？张道业家，城里有三套房子，只有一个孙子，老家还有两上两下。现在随便卖一套，早就赚得盆满钵满，满地流油了！
　　 二十多年后，村里人茶余饭后都会说道，张道业有本事，天生就是“倒爷”的命。
　　 每当听到后，张道业总是眉开眼笑地说：“那都是笑话！我有屁的本事！是我运气好，遇到城里的好心人帮衬指点。我实实在在是小秃子，沾月亮光，发了点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