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贾政即将出任农事局局长，消息传来，他却怎样也高兴不起来，倒不是他不想被提拔，也不是他不想担任一把手，而是因为被安排在一个经常闹意见的单位，他总有一种不祥之感。
　　 贾政的心里五味杂陈：我还年轻，正处在干事业的黄金时期。提拔对我来说，固然是好事，但进了这种单位恐怕会有另一种意味，弄不好就一败涂地了，美好的前程就彻底拜拜了！他急得团团转，越想越恐惧，越想越纠结：这可咋办？这可咋办呀！这一夜，他彻夜无眠。
　　 贾政整天琢磨着提拔一事，不想吃，不想喝，天天都难以入睡，心里就像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很不是滋味。他为此苦闷了好几天。
　　 一天，贾政脑洞大开，突然想到一个近乎完美的办法——借力，还由此想到了许多词儿：什么借鸡下蛋、借花献佛呀！什么孔明借东风、草船借箭呀！什么事半功倍、四两拨千斤呀！甚至还想到了借刀杀人和借尸还魂。他把心思都集中到了“借”上，试图通过“借”就能成就自己。按他的理解，“借”是联系群众的手段，既客观又科学，实际上是依靠群众，是走群众路线。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就想不通呢？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啊！想到此，他如释重负，先前的担忧一扫而光，心里登时就亮堂了起来。可这一高兴，贾政就表现出些微的激越。
　　 这天，贾政在家吃午饭，突然想到提拔的事情，心里一激动，随口就喊出声来：真是办法总比困难多啊！这简直是真理啊！他的声音很洪亮，近乎在吼叫，还挥手猛击了一下餐桌。由于用力过猛，餐桌被拍得一阵乱颤，上面的东西劈里啪啦地掉在了地下。妻子被他的怪异行为所惊吓，竟怀疑起丈夫是不是疯了？是不是成现代版范进了！
　　 贾政有了应对之策，自然也就轻松了起来。这天，天气特别晴朗，喜鹊在树上嬉戏，叫声特别清脆。贾政有一种鸟语花香的感觉，似乎喜鹊是为自己报喜。他刚吃过早饭，就接到了组织部的电话，要他在九点之前赶到组织部，领导们要送他去农事局上任。贾政心情激动，还不到八点就去了组织部。
　　
　　 二
　　 新官上任三把火，贾政也想放火烧烧。这很正常，当今为官者，哪个不用这种手法呢？“烧”早已成新官施政的普遍理念了。贾政作为一把手，自然也想使用这种极具经验的手法。
　　 贾政深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和重要，他的施政首选就瞄上了调研，这也是他上任后的第一把火。他认为调研是基础，为了“借力”，得把这个基础真正夯实。他与局里大大小小的官员们都无一不漏地谈心、交流。交谈中，不乏谦恭和虔诚，讲了许多笼络人心的话语，俨然就是一位朝廷大员在微服私访。那些在单位“混”得不好的职员，一听局长的笼络，都感动得泪流满面，贾政满以为自己抓住了职工的心。谈心工作完成后，贾政特别有成功之感，满意地说，大家工作信心都很足，完全能够形成强大的合力，我的工作前途很光明啊！贾政在工作上“借力”的愿望更强烈了。
　　 贾政准备用几年的时间大干一场，决意为老百姓办点实实在在的事情，而且一定干出个样子来，让群众真正感觉到政府的力量，让领导们体会到自己的超强工作能力。他的心情很激动，竟情不自禁地幻想起成功之后的各种场景来：老百姓们三五成群、敲锣打鼓，高举红色的锦旗，上书：“贾政：人民的好领导、群众的贴心人”，相互簇拥着走进县政府，恭恭敬敬地向县领导送上锦旗，县领导们接过锦旗后，都把敬佩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自己，一位群众代表在人群前宣读表扬信，县领导们一个个都伸出大拇指称赞。紧接着，一位农民模样的人突然走了过来，语气激昂地对贾政说，贾局长，多亏你给我们解决了实际困难，你真是我们的救星啊！贾政急忙慌乱地向农民还礼。就在这时，市长也来到了现场，当场就提议让贾政接任分管农业的副县长职务。贾政越想越兴奋，竟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然而，事情却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在谈心时，职员们的表现并非心中所想、所愿，疲沓惯了的职员，思想境界并没有那么高，他们感兴趣的不是工作，而是各自的私利。
　　
　　 三
　　 职员们得知局长的意图后，大都没有从工作的角度考虑，而是在为各自的利益担忧。为达到各自的目的，他们都在铆足力气暗中使劲。一场明争暗斗的“媚上”行动拉开了序幕，竞争的激烈程度不亚于光棍们争夺剩女。
　　 这天，几个干部在局办公室里闲聊，聊得很投机，贾政喜欢这种氛围，就兴致勃勃地加入了闲聊。
　　 林效威副局长说，贾局长能这样平易近人地与职工谈心，这是多年难以看到的亲民行为，贾局长堪称领导干部的楷模啊！我看，咱局的工作作风要转变了，业务工作也要上新台阶了。我在局里干了多年，在基层干过，在科室也干过，基本了解工作业务和人员情况，我要在工作上给贾局长以最大的支持啊！在贾局长的带领下，我们的工作一定会马上鹤立鸡群的！林效威是常务副局长，掌有一定的实权，平时都养成了武断的习惯，但在局长面前，他装得和孙子一样，这是他多年来的一种“媚上”策略。林效威讲这话有三个目的，一是向局长示好；二是通过炫耀工作资格，暗示自己的能力和威望，利于维持自己的地位；三是为今后得到局长向上推荐打好基础。说毕，林效威熟悉地从局长手中拿过了水杯，及时给倒满了水。
　　 贾政的第一印象是：林副局长有能力，工作信心足，很值得依赖。贾政说，你说得很对，有你支持，我很放心。他停顿了一下，把眼光瞄向了全体职工，郑重地说，希望大家都像林副局长一样，以工作为重。
　　 穆实明副局长是个很理智的领导，却不善于见风使舵。他特别反对阿谀奉承，一听林效威巴结局长，心里就来了气。他说，我局的工作很落后，这在全市是出了名的！工作要上可以，但不是想上到什么程度就能上到什么程度的，我看还是先用二年时间缓缓吧，扭转这种状况难啊！这话看似是发牢骚，其实是给林效威来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林效威一听，很是气愤，脸上的青筋顿时凸了起来，面部露出了不悦的表情，但出于在公众场合，不便当场指责。他只好轻轻地“哼”了一声，声音似乎是从鼻孔里冒出来的。而贾政呢？一听就有些不快，他觉得穆副局长虽然说得比较客观，但严重缺乏了信心，工作上台阶，这些都是最忌讳的语言。因此，他觉得穆副局长不好驾驭，不易重用，只能利用他适度配合一下。
　　 就在这时，办公室主任赵扶高说话了，大家可别灰心丧气啊！做工作肯定会遇困难的，穆副局长讲得很客观。但是，也要相信自己啊！人心齐、泰山移么，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扶助局长，工作成绩肯定会有的。赵主任说话从来都是三思而后行，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要得到提拔，主要得依赖局长，但也不能得罪其他领导。他听出对话的火药味后，就想着去两头美好。局长一听，觉得赵主任有很强的协调能力，也是能够依赖的干部之一。他觉得“借力”特别需要这种和事老。
　　 干事劳利乐见大家讨论得很热烈，而且局长也参与其中，就试图借机与局长互动，以便表现出自己的才华来。他感觉领导喜欢说大话，自然也应该喜欢听大话，就装作成竹在胸的样子说，我是一个科室干部，对业务政策很清楚，工作也很熟悉，只要局长一句话，我就立马去做。有局长的支持，我的工作一定会有成果的，关键是要积极主动。这在哲学上叫做“意识反作用于物质”，或者叫发挥主观能动性。劳利乐喜欢讲大话，并且喜欢往理论上瞎扯，其实，他是个光说不干的家伙。他很自私，平常工作时，总是一门心思捞好处，常为获取蝇头小利见利忘义，因此，他的口碑很差，在局里一直没有被提拔，与此有关。但劳利乐的脑子转得飞快，他知道新任局长不清楚实际情况，只要忽悠住局长，就能得到提拔。因此，每有新局长上任，他都不放任何机会。于是，便冠冕堂皇地讲起这些大话、套话来，他认为局长爱听这话。这一点，算是让劳利乐给猜中了。
　　 贾政一听正中下怀，高兴地说，劳干事真有理论水平啊！你说得对极了，干什么都得有个理论，没有理论怎样去指导实践呢？
　　 局长一番表扬，把劳利乐听得神魂颠倒，高兴的三分钟都没合上嘴，心里就简直和吃了蜜似的，美滋滋的。嗣后，劳利乐利用这次交流，逐渐与贾政接近。一个月后，劳利乐就频繁地出入于局长的办公室了，而且，还装腔作势地到局长家串门（其实是去送礼），终赢得了贾政局长的信赖。
　　 贾政听出了大家明争暗斗，感觉也很正常，只要做好协调工作，只要能指挥得动就行，就能实现“借力”目的，不能要求太高。至于如何做出不一般的成绩，他已有了“很理智的”思考，他知道当今的行政环境中，仍存形式主义通病，只要做好工作佐证，大体上不出乱子，成绩都能“炒”上去的，就看会不会“炒”了，这才是关键，根本就没有必要去较真和追求完美。
　　
　　 四
　　 与职员谈心后，贾政感觉已达到了预期目的，便决定在工作上“烧第二把火”——制定工作计划。他认为有了想法才能行动，这是很关键的一步。
　　 贾政不懂工作业务，更不懂各种运作程序和手续，他计划在这方面继续“借力”于大家。于是，就立即召开全体人员大会，安排职员按各自承办工作写计划，并宣布由分管领导各自把关，林效威负总责，赵扶高做材料收集，劳利乐进行材料修改。安排工作后，他就悠闲自得地充当起发号施令的角色。
　　 会后，职员们都忙忙碌碌地写计划，但心里却有些不服气：计划本是全局的大事，应在领导层认真研究，但他们却把这样重要的担子推给职员，他们打心里就很抵触。于是，都不负责任地在网上抄袭，搜索到网页后，胡乱地拼凑在一起就完事了。
　　 计划的内容很不切实际，甚至还留有网页上复制的单位名称、人数及一些不对路的内容痕迹。林效威一看就来气，这都是什么呀！一点也没有业务特点，可怎么交代局长啊！想到这里，他把赵扶高和劳利乐叫了过来，让赵扶高对材料进行归类处理和语气修改，让劳利乐在文笔上加以润色。
　　 赵扶高很不乐意做归类处理和语气修改，因为局长在会上只让他收集材料，并未安排这些活儿。可林副局长是什么人？那是说一不二的主儿，一声令下就让他不再吭声了。赵扶高只得闷闷不乐地、硬着头皮做，他看了看材料，感觉材料内容确实有点不像话，就像喊口号，根本就没有一点计划的味道，必须“动大手术”。可他又想，自己又不是最后把关者，操那心干么！归类处理和语气修改有深浅，若认真做就成傻瓜了，于是，就在重要部位增加了一些业务专用词，这就算是修改了。他看到几处无法实现的内容，还有无关单位的工作，但他懒得去删除，因为这不关自己的利益。因此，他草草修改后，就像送瘟神一样转给了劳利乐。
　　 劳利乐的写作水平很差，见材料里有一些通用的敏感词儿，虽然不是计划的语言格式，但他感觉有气魄，符合形势需求，反而认为这个计划容有水平，不需要修改。但他又觉得不修改显示不出自己的才华，便就在每项内容的后面，画蛇添足地加了一些套话，还与他的那些所谓的理论强行关联起来；在计划的开头部分，还刻意加上了一段紧跟形势的大话、套话。随后，他就把材料送到林效威那里了。林效威一看，这那是计划啊！似乎有散文的味道，可抒情语言就像无病呻吟。于是，就让劳利乐认真修改。
　　 劳利乐按照林效威的指示，挖空心思地想的一整天，也想不出个修改的好主意，便在每项内容的后面，又刻意加了一个极富政治色彩、貌似联系了实际的目标要求。他知道自己修改不了，又怕林副局长训话，就在上交材料时对林效威说，我认为这个材料很有水平，我也只能改到这样了。
　　 林效威看了二次修改的材料，感觉和没有改也差不多，水平依旧是那么低。心想，若再让劳利乐修改，只是换汤不换药，他的水平就那样了。若自己修改，内容还得重新布局，和重写也差不多，太费劲了！何况自己也是只会说、不会写呢，真让自己写，确实写不来。我是副局长，根本没有必要干这些“体力活”，只要指挥别人干就行了，何必去费那劲呢？而且，局长是个爱唱高调的人，兴许他就喜欢这个材料的口味呢？！想到此，他也就不再修改了。
　　 这天，林效威把那份“散文式的”工作计划放到贾政的办公桌上，满脸堆笑地说，贾局长，经大家的努力，工作计划完稿了，我认为材料写得蛮不错的，很有气魄啊！觉得基本可以打印了，请您审查一下。其实，林效威很看不起这份工作计划，但他为了尽快解脱，便假意称赞了材料写得好，这是他的一种习惯性工作投机。
　　 贾政是个爱说大话的主儿，写材料是个门外汉。他拿起材料，看了一遍，脸上登时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随后伸出拇指连续做了几次赞成的手势，口里登时冒出了一句表扬的话：林副局长水平就是高！这材料写得真有气魄！
　　 贾政停了片刻后，又接着说，材料算是交代了，下一步该轮落实了，林副局长是个人才，我看这下一步，你也得大将出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