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pk大奖赛”】剪头(散文)
老家乡下,理发叫剪头。
小时候,村里没有理发店。我的头,都是俺爹给剪。俺爹,是农民。习惯撸锄杠的粗大手指,拿起小巧的手推子,显得十分笨拙。也没啥艺术设计,每次给我剪的头型都痴心不改,十年一贯制,一律“硬山到顶”。就是推子紧贴脑瓜皮,使劲往上推,把脑瓜四周推得溜光黢青,但脑顶头发不咋剪。
我到外面与小伙伴玩耍,跑起来头发像马鬃子一样,忽扇忽扇的,伙伴嘲笑我“大盖头”。
我为剪头愁,我为头型忧。“大盖头”,何时休!
忧者思变。那时,特别渴望学会剪头,成天琢磨别人发型,几乎到了着迷状态。手推子家里现成的,可是“头”从哪里寻摸啊?我盯上了村西头老刘家燕龙哥五个。燕龙年龄与我般大不小,都13岁左右,那几个弟弟是一顺水下来。
我偷家里的毛嗑贿赂燕龙,他才勉强同意让我拿他的脑袋练手。就这么着,燕龙哥五个头,每人每月我都摆弄二次。半年过去,家里的一大口袋毛嗑,也见底啦。不知不觉我无师自通了。
工作以后,单位的人,从一把手到员工,我几乎都给剪过头。剪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没啥感觉。但,唯有一次剪头,给我触动颇大,至今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那是30年前,作为省政府支援三辽工作队,我被派到H县一个乡工作。盛夏中午,我在后院山里红树下,给一个队员剪头。剪头工具极为简陋:一把手动推子;一把掉齿木梳;一个油唧唧做饭用的围裙;一个嘎吱响的板凳。当我精神集中快要剪完时,忽然听到一句表扬:“剪得不错”。
惊回首:不知道啥时候,S县长站在身后。他与我们驻乡工作队长,含笑望着我。
S县长,在工作队到来那天的欢迎会上,我远距离见过。据说,他是名牌大学毕业,他的同学很多都在省部官居要职,他却在这贫困县一窝就是几十年。
寒暄中得知,S县长刚刚从米仓沟人参园子到这,借道看望我们这些工作队员。米仓沟我去过几次,那是我们这个乡最偏远的一个山村。好像再往前走,没有路了。
“热锅热灶,我也借光剪个头呗!”S县长爽朗地笑着说。
“县长,我是个二把刀,怕给你剪不好啊!”我为难地说。
“没事,干净干净,就行!”,县长鼓励我。“明天一早我去省里开会,回县里理发来不及啦,我这马上还得去普乐铺。”。普乐铺也是一个很远乡镇。
论级别,县长也就是个处级,在我们单位,不过就是个中层干部,不是多大官。但,一县之长就不同了,在这3500多平方公里土地上,管辖着30多万人口啊。从行政来讲,是地方的第一掌门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县长的权利有多大?这么说吧,除了外交、军事及国防这些内容没有,权利几乎跟中央没啥区别。甚至,可以下令跨省抓捕。
S县长坐在嘎吱直响的板凳。我将油唧唧的围裙围在他脖子上。这时,我与这位县太爷零距离接触:
两脚沾着新鲜泥土;腰扎一个斑驳老旧皮带;白汗衫后背呈现几片汗渍图案,大圈套小圈;脸与脖子几乎是古铜色;后脖颈深深几道纹,让人联想起褐色沟壑;头发上沾着几片草芥;身上散发一股很浓汗味。
我端详许久,愣神啦:这就是百姓传说的县太爷?
我格外仔细修剪着头发,一丝不苟。似乎从来都没有今天这么仔细,仔细得甚至都有些磨叽了。
剪毕。县长说,洗洗。于是,他撅着屁股,低下头,就在院子里,用脸盆“呼隆呼隆”洗起来。擦干净说:“利索,挺好”。
树叶一丝不动,知了烦人地一个劲叫。我们还在午休。县长的车,绝尘而去。
30年过去,人们的生活日新月异。高档美容美发店犹如雨后春笋崛起,大街小巷里鳞次栉比。几乎很少有人在家自己剪头了。物质优越了嘛。
我也时常看到媒体披露,有些年轻的大领导,油头粉面,腰扎国际名牌皮带,衣着光鲜,下去考察,随行人员殷勤举着伞,每每这时,我都会有个十分幼稚的疑问:如今还有当年我给剪头的那样县长没?
头发不理,总会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