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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丹枫】还你人生(小说)


作者:聿之 布衣,147.3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635发表时间:2018-05-22 17:30:13


   “卢金书走了。”
   电话里听一位战友这么说,我理解为卢金书辞职了的那种走,很不耐烦地说,“不可能!你走他都不会走的。”
   听了战友的解释,我才知道卢金书在两个小时前因脑溢血死了。我不相信,这是一个多好的人啊!怎么可能就离开了。
   卢金书有多好,我不想细说。今天之所以要写他,是因为我曾经把他的一段人生经历,当成素材写在一部长篇小说里,事后,也没告诉他。
   此刻,重温这一章节,不由想起场面中真正的主人,霎时肝肠寸断。我要把卢金书的生活还给他,以此告慰他在天之灵。
   卢金书一九七七年入伍,是在北京军区的一个炮兵部队。入伍不久,被挑选为汽车兵。
   部队的司机不像地方,只要考试过关就可以领取驾照。部队不一样,除了基础训练外,还要进行雨雪条件下的山地训练。
   一九七八年的冬季,卢金书所在的汽训队进入太行山区,在没有训练前,队里挑出三名学员进行观摩训练,卢金书是其中一员。
   夜间下了一场大雪,山寨被皑皑白雪掩盖,一辆军用卡车载着十几名教官向雪山深处驶去。远远看去,像一只风筝飘在白云间。
   连长肖岗亲自当教官,众教官们站在卡车上观摩。卢金书被安排在最后,有更多的机会听自己的教官传授雪地驾驶的经验,别的教官在傍边不时补充,临到他开始驾驶正好赶上下坡,一个教官开玩笑,“你现在可是我们的阎王爷啊。”
   卢金书非常紧张,车还没启动,额头却冒出汗珠。肖岗笑骂,“格老子,漫天飘着雪花,单你一个暖和。下去,下去,用雪搓搓脸。”
   卢金书用雪把脸搓得发烫,心里依然害怕,怯生生地说,“连长,还是您来开吧,我看着行不?要不,您让车上的教官们都下去。”
   “啥子事吗?连我也下去好吗?好,好,老子就听你一这回。”肖岗说着,让车上的教官都下来。
   肖岗下了车,对教官们说,“各位首长平常都牛屄哄哄的,一个比一个能吹。雪地训练第一难题是解除学员的紧张心理,哪伊个先吹。”
   卢金书的教官先上前,说,“卢金书,首先要把危险忘了,按照要领操作。你看哈,一点小雪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子,要是遇到敌人的飞机大炮你还不尿裤子。下来,做一百个俯卧撑。”
   肖岗笑了:“你不如摔死他算球了。”转过身对坐在驾驶坐上的卢金书说:“你看哈,这些人是你能摔死的吗?你的车刚一歪屁股,他们早跳车了。再说了,你又不是梁山伯,哪个会愿意陪你去死。上册(车)!”
   教官起哄,说,连长,梁山伯是男的,祝英台才是女的。也有的说,连长说的对。肖岗也糊涂了,说,“管他格老子,谁有老婆谁说的对。”
   教官们上了车,卢金书果真不紧张了,驾着教练车顺着被白雪覆盖着的蜿蜒山路稳稳地行进。顺利让卢金书忘乎所以,在下一段不太陡的路坡时,为了挽回开始的窘态暗自踩了下油门。车身往前一冲,连长正在点烟,猛然抬头挥着还没点着的香烟:“慢,再慢——下坡要稳住油门。眼前的坡坡不陡,不远处有个弯弯等着嗄。”
   卢金书刚踩刹车,整个车身突然甩了几下屁股,连长忙说:“放开刹车,稳住油门。”
   车子不甩了,可速度越来越快。卢金书慌乱了,没想到一点点的卖弄心思会让车子处于失控的状态,唯一期盼过了弯是一个上坡。
   弯道一边是悬崖,一边是直立的山壁,前方路面完全被一抹凸出的峭壁遮挡。随着车速的加快,弯道一侧的山涧从眼前一横闪过,眼前是一段长长的弯急陡坡路面。连长一惊,从车窗探出头厉声命令:“我命令,立即执行一号预案。”
   众教官呐喊,让连长先跳。
   “格老子!执行命令!”连长吼叫。
   车上的教官纷纷跳车,连长从驾驶室后窗看见车上的人全跳下去,才一手掌握方向盘,使用脚下的辅助制动踏板控制车速,命令卢金书跳车。卢金书哭了,说,“连长,是我踩的油门,一切的后果让我来承担吧,你跳吧!”
   “格老子,你以为是演戏?没时间了,你跳了老子才能跳嗄!”
   卢金书跳了下去,还没等他从雪地上爬起来,只听一轰然一声,卡车翻滚着落下山谷。
   肖岗连长牺牲了。
   五年后,卢金书退伍回到了上海,他要做的第一件是就是去肖岗的老家四川巴丹,看望连长的妻子和女儿。
   肖岗牺牲的那年,他的女儿只有三个月。当年轻的妻子抱着婴儿出现在军营,许多官兵流下泪水。卢金书的教官扇着自己的耳光,“怎么不让我死啊!那可是我的兵开的车啊!”
   卢金书更不好受,在肖岗的遗体前立下誓言:“我要对你的女儿负责到底!”
   肖岗的家乡在长江的上游巴丹境内的墨尔多山下,卢金书虽说是上海人,当兵的时候也曾见过不少名山,可从未见过墨尔多山这样的神山。众多的山峰美女一般环绕着绚丽多姿的主峰。放眼望去,山色含烟,气象凝碧。
   卢金书到巴丹的那天一直不住地下雨,苦等了几天还不见晴的意思,眼看假期已到,忍不住对肖岗的妻子陶子红说,“你把连长坟墓大概位置说一下,我冒着雨去见他。”
   “这次算了,天不让你们见面就别见了。”陶子红望着窗外的暴雨说。
   “那怎么行,我几千里路赶过来就是要祭拜连长,雨算什么。嫂子放心,我一个人去找。”
   “说了你也找不到的,那一代溪流密布,需乘两次渡船,还不知道这么大的雨,渡船是否有人。这样吧,你实在要去,我带你去吧。”
   两人用了一个小时,顶风冒雨,翻山渡船,一路摔了好几跤,傍晚时分才来到一片不太高的山坡前,肖岗埋葬在这里。暴雨中卢金书跪在墓前暗自哭泣。陶子红在一旁劝慰,“你别这样难过,他是连长该这样做的。只要你们过得都好,他会安息的。金书,今天当着肖岗的面你不能有任何隐瞒,我问你,是谁每月都以肖岗的名字给我寄钱?”
   “我不知道。”卢金书哭泣着回答。
   说话间,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怪异的呼啸声,接着,飓风骤起,山体颤抖,陶子红惊叫一声,“洪水来了!”
   卢金书起身还没反应过来,震耳欲聋的洪水呼啸声越来越近,在夜幕还没完全合拢的山口间,突然一道翻卷的屏障拔地而起。
   卢金书只是稍微一愣,本能地抓住陶子红的衣服,顷刻间身体被洪水猛烈撞击,随即被巨大的力量托起。他憋着一口气,双手死死搂住陶子红,连喝几口水,双臂搂得更紧。
   没有恐慌,没有悲哀,没有遗憾,所有的意识都被洪水掳去。在翻卷的洪水中,卢金书的身体和陶子红贴在一起,她的双手也紧紧地抓住卢金书的衣服。卢金书脑子里游动一丝希望,连长的妻子不能死的,我要救活她!
   这个愿望犹如一道闪电,让他麻木的意识有一道亮光。于是,他腾出一只手用力向上打水,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挣扎时,鼻孔吸进一股空气。
   “天啊,我们有救了!”他喊着。
   看不见一丝亮光,不知道身在何处,只能感觉到天与地的旋转和激流中的沉浮,卢金书一手抓住陶子红后脑勺的头发,把她面部露出水面,另只手划着水以增加身体浮力。过了几分钟,他的体力得到恢复,喊着:“嫂子!你没事吧。”
   连喊几声,不见回应,卢金书惊呼:“嫂子!醒醒啊!我们安全了!”
   还是没有回应。
   一股悲凉瞬间直贯天灵,他仿佛看见肖岗从天而降,伏在水面悲痛欲绝。卢金书哀嚎:“肖岗!快救救嫂子啊!死神!你在哪!来吧,来吧!你冲我来啊!”
   “喊什么?我还没死。”
   虽然声音不大,卢金书听得真真切切,一时激动得呜呜哭泣。
   “金书,把我丢下吧。”
   “怎么可能呢?别说是您了,就是一个陌生人我也会和他同生共死的。嫂子放心,我的水性可好了。”
   “还是丢下我吧,不然,我们都活不了。”
   “别说了,我什么也不在乎,只在乎你!”卢金书说。
   一个小时过去,洪水的流速还没有明显减弱,陶子红不会游泳,越来越感到恐慌。她再三让卢金书松手,说,“松手啊!你要保持体力,争取活着。我有一要求,念在你和肖岗战友的情分,念在我们生死一场的情分,把我的女儿带走,抚养成人,我夫妻纵然黄泉相会,也没有半点怨言。”
   “我不会的,绝不会让你死!”
   时间慢慢地过去,激流翻卷着流逝,忽然一个漩涡把二人拖入水中,卢金书经过拼死的挣扎方才得以脱离。陶子红昏了过去,露出水面几分钟才慢慢醒来,等恢复体力,她双手握住卢金书的手,突然一用力挣脱开来,身体下沉。
   卢金书一只脚勾住陶子红衣服,一个跟头扎下把她托出水面。陶子红喝了几口水,呛得咳嗽不止。
   卢金书警觉了,调整姿势,用手腕搂住陶子红的脖子,继续在黑夜里随波逐流。过了一会,陶子红有气无力地问:“金书,这样是不是更费力气?”
   “那怎么办呢,一方面要对付水,还要防着你。”
   “对不起!真的不想拖累你。你还换过来吧,我答应你,不再给你添麻烦了。”
   卢金书换手的时候,身体突然撞击在一块岩石上,他忍着剧痛喊一声:“嫂子,我们得救了!”
   经过一番周折,卢金书和陶子红终于依附在一块岩壁上,陶子红脚踩着岩石棱角,手扣着岩石的缝隙说,“你可以松手,我没事了。”
   卢金书抓住一根树枝:“要是在白天就好了,我们知道该从哪里脱离洪水。现在只能这样等待。”
   “那就等吧。”
   洪水在渐渐回落,卢金书和陶子红随着水位的变化调整避险的位置。
   天空依然下着雨,而且越来越大。
   到了后半夜,陶子红体力耗尽,用微弱的语气说:“金书,让我走吧!实在撑不下去了。在死之前,请你告诉我,每个月给我寄钱的是不是你?我真的想知道啊!金书——也许我们都活不了啦,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啊!”
   卢金书似乎感觉到死神近在咫尺,说,“嫂子,我在连长面前发过誓的,要对小晶晶负责到底。这次来,除了看连长就是想和你商量,我要认小晶晶为女儿。”
   “嗯,从现在起,你——卢金书就是晶晶的爸爸了。”
   “嫂子,我想对你说,我经常会做同一个梦。”
   “你说吧,上帝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说啊!”
   “我梦见你和晶晶都跟着我回到上海,我们变成了一家人了。”
   “上海啊,那是长江的尽头,我这辈子是看不见了。”陶子红说完,手一松倒向激流。
   卢金书扑过去,搂住她的脖子,两人在湍急的洪水中顺流而下。陶子红做出短暂的挣扎后才平静下来。洪水携裹着他们在漆黑的夜色里呼啸,奔腾。
   卢金书见陶子红不说话,后悔刚才说的话:“嫂子,别生气,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的。”
   陶子红用微弱的声音说,“谢谢你的梦,我比你大六七岁呢,死前听到这个梦,很是欣慰,生什么气呢。”
   黎明时分,卢金书头倚在树杈上,看见一艘冲锋舟开过来,巨大的喜悦犹如一声春雷落在心空,无奈却没有足够的力量传递给表情,只能用麻木的眼光向陶子红暗示。
   陶子红慢慢侧过脸刚要呼唤,头一沉昏了过去。卢金书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向冲锋舟挥手,看着冲锋舟越来越近,眼前一暗也失去知觉。
   只是一个短暂的昏迷,当被人拖动时,卢金书有了模糊的意识,那是一种没有任何需求,游离盘旋的意识碎片,好像是自己的,又好像是别人的。
   冲锋舟吼叫着乘风破浪,卢金书的意识似乎被丢在了水面,渐渐的越来越远了。
   好啦!卢金书,我把你的传奇还给你啦!
   需要补充的是,卢金书和陶子红死里逃生的第三年,卢金书终于把梦境拖进现实生活。他与陶子红结婚后没有自己的小孩。现在,他们的女儿晶晶在上海浦东一家事业单位上班。
   但愿我的文字没有惊扰卢金书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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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讲述了一位解放军战士卢金书的故事。卢金书一九七七年入伍,是在北京军区的一个炮兵部队。入伍不久,被挑选为汽车兵。一九七八年的冬季,卢金书所在的汽训队进入太行山区,在没有训练前,队里挑出三名学员进行观摩训练,卢金书是其中一员。夜间下了一场大雪,山寨被皑皑白雪掩盖,一辆军用卡车载着十几名教官向雪山深处驶去。远远看去,像一只风筝飘在白云间。连长肖岗亲自当教官,众教官们站在卡车上观摩。由于卢金书的紧张失误,车速加快无法控制,连长肖岗发出跳车命令,车上的教官纷纷跳车,连长从驾驶室后窗看见车上的人全跳下去,才一手掌握方向盘,使用脚下的辅助制动踏板控制车速,命令卢金书跳车。卢金书跳了下去,还没等他从雪地上爬起来,只听一轰然一声,卡车翻滚着落下山谷。肖岗连长牺牲了。五年后,卢金书退伍回到了上海,他要做的第一件是就是去肖岗的老家四川巴丹,看望连长的妻子和女儿。卢金书到巴丹的那天一直不住地下雨,苦等了几天还不见晴的意思,眼看假期已到,肖岗的妻子陶子红就带着卢金书去往连长的坟地,意外发生了,山洪暴发,两个人被洪水冲走,辛亏卢金书水性很好,历经磨难,两个人终于得救生还。卢金书和陶子红死里逃生的第三年,卢金书终于把梦境拖进现实生活。他与陶子红结婚后没有自己的小孩。现在,他们的女儿晶晶在上海浦东一家事业单位上班。全篇文字精炼,情感真挚,生死战友,死生夫妻,大爱无疆,震撼心灵!力推佳作!【编辑:梦锁孤音】【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052500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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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梦锁孤音        2018-05-22 17:31:21
  全篇文字精炼,情感真挚,生死战友,死生夫妻,大爱无疆,震撼心灵!为你的佳作点赞!期待精彩继续!
梦锁孤音
2 楼        文友:梦锁孤音        2018-05-25 13:11:50
  恭喜老师佳作获精!期待精彩继续!
梦锁孤音
回复2 楼        文友:聿之        2018-05-25 13:50:16
  感谢老师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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