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PK大奖赛”】铁蹄下的天空(小说)
一、青龙篇
我叫青龙,是个孤儿,生在南朝洛河的未枝一个叫易水的地方。一年前的冬天,胡国的铁骑终于踏上了这片土地。那时的胡国勇士们骑在马背上反穿着羊皮,他们背着弓,拿着狼牙棒,挥舞着大刀,闯入了我们的家园。
十年前我两岁的时候,也是个狼烟四起的季节,南朝那个时侯最伟大的英雄率领着他的红缨军冲向洛河以北,那是个铁与血、烈火和死亡的时代。无数铁血男儿聚集在红缨旗下,热血纷洒,染红了北方的土地,每一块泥土中都留下了英雄的血……
我两岁零四个月的冬天,雪花漫舞在易水的上空。已经溃败了的胡国人就算是在漫长的冬季也无法看见胜利的曙光。胡国的汗在燕京的龙帐里暴跳狂怒,一个簪花、罗扇、轻袖下掩藏的计谋,与美人在狂风冬雪的遮隐下悄然南下……
这个冬天的南朝在呜咽哭泣着,英雄死于王的昏聩。没有英雄纵横的南朝王,沉迷于酒色与美人,至此,北方沦陷了。
一年前的冬天,我还不是孤儿的这个冬天,易水两岸的青龙和白虎两村又开始了传存一百多年的械斗,大人们为了水源,撕开亲情和友情的面皮,打得头破血流、两眼尽赤。
这个冬天的械斗在大雪来临前格外的凶悍。那时十二岁的我,还有十一岁的张保尔和十岁半的冬妮亚赶着七头半的牛和一大群的羊走在黄昏的青龙岭上。
十一岁的张保尔和十岁半的冬妮亚是我最好的伙伴,他们都有一个很奇怪的名字,我生活的这个世界因为一个外乡人的来临而改变,据大人们说这个外乡人来自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他赤足披发、骨瘦如柴,穿一件南朝人从未见过的黑长衣,黑长衣破的几乎无法遮住他一根根凸显的肋骨。
大人们无法说清他来易水的原因,传说就一直伴随着外乡人,据说外乡人出生于美丽的南方,冬天开始下雪的时候,大群大群的白鸟飞过天空,它们美丽的长颈和高贵的头颅从不肯轻易低下,它们逐水草而栖。外乡人就是追逐白鸟飞翔的轨迹,穿越了无数江河险谷名山雪峰来到那个叫天鹅湖的地方。
外乡人说,他是追逐蒲公英的种子来到易水的,易水的春天让他感动。他住进了榕树下的庙宇里,破败的庙宇就像此时外乡人的身体一样散发出死亡的气息。
春天过去了,冬天来临的时候,外乡人的脚已经没法走路了,黑夜里他一遍又一遍的对着老榕树说:“我不走了,我已经没法走了……”
外乡人在青龙村待了十二年,第一年的秋天,村口的张大胆路过庙宇时,他把收获的最肥美的野鸭子留给了外乡人,外乡人说:“你媳妇会给你生个儿子的。”张大胆流泪了,他说:“十年了,我媳妇还没给我生个蛋呢。”外乡人从黑色的破衣里摸出一株干枯的草说:“你的儿子就叫保尔吧,张保尔。”
一年后,我的兄弟出生了,他就是张保尔。在过半年我的姊妹冬妮亚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已经生了六个男孩的冬大嫂抱着刚满月的冬妮亚来到庙宇前说:“我的大儿子叫阿牛,二儿子叫阿猪,三儿子叫阿狗,四儿子叫阿猫,老五叫阿羊,老六叫阿鸡。现在我们家胡孩子没有别的动物可以起名了,你就给小丫头取个名字吧!”
外乡人颤抖着用瘦骨狰狞的手指抚摸过小丫头的脸,笑声又一次唧唧的响起,宛若神龛上偷食的鼠。长从黑色的破衣里摸出一块温润的羊脂玉说:“给小丫头的,她会像天鹅一样美丽。就叫妮亚吧,冬妮亚。”
外乡人在我三岁的那年把另一块玉给了我,那也是个械斗的冬天,十五岁的大哥青天身高已快七尺了。他的力量异常悍勇,冬妮亚家的老母牛下地后老的再也爬不上坡坎了,六个兄弟也无法让迟暮的老牛走上回家的路。这时,大哥天青出现了,他用一只手托着老牛走上了坡坎,青龙村的人们都看得傻眼了。
大哥天青放下了我、张保尔和冬妮亚后,只看了外乡人一眼,外乡人正被腋下的一个虱子所困扰,虱子在他的腋下吸食着不多的血液,外乡人瘦的就剩一层皮了。
天青离去后,外乡人上下打量着我,我看见外乡人瞌睡样的眼里开始星光闪闪了。
让我困惑的是,一个人的眼神怎么能黑亮成这样?
外乡人伸出了一根指头指点着,我感到了晕虚。我努力地睁开打架的眼皮,那一刻我觉得有种东西在我的眼中出现,我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它的灼热……
外乡人此后就成了我的老师,白天他教我,晚上我教保尔。
我十岁的那年的冬天,聚压在头顶天空中的大雪迟迟不肯降临,暮色的晚风在易水的上空呼啸着不肯离去,我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有一只手在冥冥中牵引着我回到了老榕树的庙宇,而外乡人唯一还能动的只有嘴了。
他的声音宛若来自另一个世界,“小家伙,我终于又可以走了,又可以追寻白鸟的轨迹回到南方去了……”
我说:“你回不了,南方在洛河的那一头,没有人能用嘴走去的。”
外乡人笑了笑,说道:“你太小了,你大了就会明白的。”
一年后,我终于明白了,他的灵魂从此像白鸟一样飞过天空,他的生命是为湖畔的美而存在的。
这个无雪的夜晚,外乡人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唯一留下的除了像咒语般的梵语符号外,就是我脖颈上那块温润的羊脂玉……
二、白虎篇
我叫白虎,是个孤儿,生在南朝洛河的未枝一个叫易水的地方。冬天来临的时候,易水就要断流了,白虎和青龙两村又要械斗了。
九年前两个村的械斗,因为青龙村出了个天青,我们从此就没赢过。那个十五岁的少年仿佛来自地狱,每次大家指手画脚骂爹骂娘的时候,天青都站在很远的河岸边,漠视着眼前的一切。
每年的冬天都要械斗,每年的冬天都要死人。
这个传承了百余年的流血,就像波涛汹涌的洛河永远没有尽头。一年前那个冬天,踏踏的马蹄声悄然降临了,它的降临成为我记忆中最深最永久的一个痛……
我五岁的那个秋天,落叶像雪花一样飞在易水的上空,凋零的晚秋在夕阳里愁白了七叔公那稀疏的头发,在白家阴深的祠堂里,冷风贯堂而过。晏纸凌空飞舞,燃香宛若炊烟,红烛爆出巨大的火花……
我对于这个祠堂的记忆,除了死人和祭祖,就是这次了。
七叔公垂老欲死的眼神漠然决绝地扫视着面前跪伏的八个四五十岁的侄儿,苍老和怨恨像树根一样爬满了他的脸,他那刀刮铁皮似的声音,再一次回荡在了祠堂的每一个角落……
七叔公说:“三年了,我们白虎家已经连着输了三年。对面青龙家的龙吟已经出世了,而我们的虎啸呢?”
五岁我还不懂什么叫“龙吟呼啸”,我倚在我妈的小腿上品尝着右手大拇指的滋味。
祠堂里的一声巨响,终于让我失去了对大拇指的品尝。七叔公的暴怒,我觉得他是在试探祖宗台案的结实程度。
列祖列宗的牌位在台案上慌张地摇摆着,积尘在焚香中唰唰直落,又飞扬到了空气里,它使七叔公的呼吸受到了影响,他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就像村后阿哑家打铁的风箱,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七叔公喘够了气,目光已经暗淡了。他躺坐在台案前巨大的太师椅里,生命的活力正在一分一分地离开他枯老的身躯。刀刮铁皮似的声音已经走不出空旷的祠堂,他喃喃自语地诉说着白虎家的光辉历史,从夕阳西落说到暮色渐浓,直到月上树梢了,还是没完没了。
小孩子饿得哇哇哭叫,大人们也精疲力尽了。七叔公还是不停地说,他的言语变得语无伦次、杂乱无序了。我那时吃着小姑偷着塞给我的糍粑,糯米的黏黐和豆粉的香甜完全主宰了我的味蕾。我想,七叔公还会不停地说下去的,他如果不说的话,就很快会死去了。
门外的人也早就听不清他的唠叨了,我想该我出场了。我离开母亲的腿,在月色中已经麻木了双腿的母亲完全没有感到我的离去。当我爬过门槛,像个大人似的踱着方步走向台案时,一切都注定了。
母亲惊慌失措地想抱我回去,她的手无法企及我和她之间的距离,脚下的门槛是一道有关族规的分界线,性别的差异使她根本无法跨进那道门槛。
我的贸然出现,其实并不是个意外,作为白家长门小孙子的我,拥有着无限让人羡慕的过去,在失去的岁月里,这个喋喋不休的七叔公对我的喜欢和宠爱超过了他的亲孙子小廖。这里的任何东西,我都比我爹还清楚,他之所以不肯轻易死去,是因为他想我亲自去见他。
那时候跪在最前面的我爹几乎要晕了过去,我的出现让他难堪到了极致。穿着白色直缀长衣的我悠悠晃晃地来到七叔公的面前,他终于因为我的到来而停止了他的刀刮铁皮,他的目光中突然就有了雨过彩虹的那种绚丽……
七叔公伸出他的手拉住了我的手。
“苍天霸血,龙吟虎啸;朱雀玄武,天下太平。”这四句歇语,是七叔公留给我一个人的,尽管我不大明白其意思,但还是牢牢地记住了。七叔公除了留给我这四句歇语,还把象征着族长的虎符留给了我。
这个虎符从此就像长在了我的身上,大人们想看一眼,我都会哇哇大哭,我的哭声是如此的干净利落。
两年后我一握住虎符,手就变得像金属一样坚硬而有光泽,那种瞬间流走于全身的力量,使我兴奋不已!
南朝的英雄纵横,离开这个世界已经四年了。
据说他的兄弟们早已淹没在了铁与血的硝烟后,一个没有英雄的时代是可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