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刚搬来，条件虽优越。但有些陌生，未免拘谨。
　　 图进出方便，选择底楼。拖完地板，身上冒汗。
　　 敞开门，穿堂风吹得好爽。
　　 “噢哟，又来一户！”随着响亮的叫喊，一个五十岁左右穿连衣裙的女子堵到门口：“大哥从哪来？”
　　 外面亮，勾画出苗条身材，曲线很美。
　　 我忙告诉她。
　　 她说：“噢，我住对门三零一。叫莎莎，是乡邻！”边嬉笑，边投来媚眼。
　　 面孔秀丽，见了自来熟！我绷紧神经，暗暗提防。
　　 “别小瞧我，今后求我事多着呢！”她见我不表态，自打圆场：“你忙，不打扰了。再见！”转身便走。
　　 望着她的背影时，才发现她两腿不一样，走路一瘸一拐。残疾人除了色相，能有何本事？
　　 隔了两天，正吃早饭，听门铃响。
　　 是莎莎。
　　 “啥事？”
　　 “居委发重阳糕，每户都有，去领吧！”
　　 我将信将疑。
　　 “告诉你了，领不领自已定！”她说完便走，走两步又返身关照，“出门往西，广场旁就是。”
　　 她没骗我，是我曲解好意。我见到她没话找话：“莎莎，腿咋残了？”
　　 “患小儿麻痹症，我爸认识很多医生，都没治好。”她说着，拉起裙子让我瞧，右腿黑细，上面布满肉疙瘩……
　　 在家感到寂寞。看电视头晕，看书眼吃力，闲聊没认识人，懒得出门。
　　 莎莎又来。问我：“在家干啥？”
　　 我说：“退休不上班，享福也无聊。”
　　 她说：“跟我来！”
　　 广场上不少人在跳舞。
　　 她推着我：“你身架好，去跳！”
　　 我畏缩不前：“我拙笨，别丢人显眼。”
　　 “没有天生会的，大都才学的，为什不学？”
　　 “没人教……”
　　 “来，领几步试试。”没等应允，便站我面前指挥，“右手楼腰，左手搭肩。对，我退你进。先出左脚，一、二，出右脚，三……听好节拍，哎呀，踩脚了！”
　　 我歪一边被拽住。差点摔倒。
　　 我忙收起胳膊，连声道歉：“不行，不行，不是跳舞的料！”
　　 “瞎说。你很聪明，有悟性。许多人不如你。别灰心，重来！”
　　 跳了一会儿，我有点懂得了，踩脚少了。
　　 见我出汗，她说：“休息一下，喘息喘息。听听乐曲，分清三步四步和快慢步……”
　　 几次一引导，我懂得不少，产生兴趣。求她：“空了陪我跳！”
　　 “我一瘸一歪，不适合跳舞。会有人请你。”说着，便吆喝：“秀梅阿姨，陪他跳一曲！”
　　 秀梅立即跑来，脚步稳，腰不幌，比莎莎好带……
　　 跳舞女人多，我成抢手货。逐渐成瘾，天天泡那里。
　　 买菜遇到莎莎，问我：“怎么样？”
　　 “多谢你介绍，有事干了。放下碗便想跳，什么也不顾。”
　　 “不要痴迷，应全面开花。”
　　 嫉妒了吧？我不吭声。
　　 她说：“可以走出去看看外面世界，自然风光，风土人情，换种活法。”
　　 没等我理解，便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景点、驴友、旅游社……
　　 爱好多，交际广。生活质量上台阶。每天有干不完的事，活得有滋有味。
　　 莎莎整天在街上转悠，见人提菜，背米，会凑上去帮忙；孩子没人管，立即找大人；地上有废纸，拣进垃圾桶……有求必应，她不会做的，会帮着找人帮忙，不顾一切办好。她不是党员，也不是小组长，只是残联委员，有副热心肠。
　　 她是“万国通”。爱凑热闹，刨根问底。没有不知道的。不过，也闹过笑话。
　　 有次，她逢人便说：“要加退休金了，除了基本的，再按工龄乘一点八——”
　　 酒鬼打断说：“不对，工龄乘二点四！”
　　 她一愣。不想被酒鬼压倒，仍坚信：“是真的，我听了几遍广播。”
　　 酒鬼说：“我在网上看的，没瞎编。”
　　 莎莎连忙跑回家，听新闻不到时间，匆忙到居委找报纸查阅。原来酒鬼说得对，自己忙找听她宣传过的人，当面更正。
　　 他丈夫老实，戴眼镜，工程师，有文化，话不多。宝贝儿子帅气，在读大学。
　　 一天清晨，她挨家敲门，兴冲冲地发糖。
　　 我朝她嬉皮笑脸：“这是唱那出？”
　　 “儿子大学毕业，做部门总监。找到称心对象。媳妇漂亮，父母是干部，条件不错。儿子有出息，又成家又立业，总算放心！让大家分享甜蜜！”
　　 大家都为她高兴。夸她有福气！
　　 她笑得合不拢嘴，家里的事便成经久不衰话题：“小俩口请我吃饭了，在大饭店，吃大龙虾……”
　　 “媳妇给我买围巾，哄得我儿团团转。”
　　 “生了个孙女，睁眼便朝我笑。”
　　 “送孙女金手镯，反正早晚是她的。”
　　 “一家人真快活，儿子开车，逛了迪斯尼乐园。”
　　 “孩子上学了。儿子又加工资，什么也不缺，家像豪华别墅。”……
　　 孙女是莎莎的心肝宝贝，一天没见，夜里也去瞧几眼，每次不空手。
　　 我在那住了十六年。生活变好后，嫌底楼采光差，潮湿。买了有电梯的高层。
　　 莎莎帮我收拾东西，依依不舍，送了又送。
　　 我说：“十几年你帮我不少忙，让我老有所为，老有所乐，感激遇到金乡邻，我定会常来。”
　　 回村很容易见到她。仍同过去一样，不是帮人干活，便向人炫耀家里的事。人多处，总有她。
　　 见到我，她会老远迎来，轻轻拥抱一下，介绍新村变化。
　　 “年青人，有钱的都搬好地方去了。这里除了老人，困难户，便是出租户。难管理，换几茬主任，垃圾依然乱扔，环境越来越差。”
　　 去年我发现她身体瘦了不少，头发苍白，眼袋耷拉着，挺显老。
　　 两趟没见到她，不知她生病，搬家，还是跟儿子旅游了。
　　 今天到广场找熟人打听。
　　 一提莎莎，不少人围上来，七嘴八舌：“难见她了，不认人了！”
　　 “儿子离婚，法院判了，孙女归女方。女方亲属到莎莎处闹，摔东西，互相拉扯。莎莎摔得不省人事，后来疯了！”
　　 “老伴患老年痴呆，一步挪不四指，也完了！”
　　 “父亲摔倒，儿子也不管。我们催他，他理直气壮：‘老辈都这样。’”
　　 ……
　　 残疾的莎莎，一直把热心助人维护自尊，显示存在。总将阳光一面展示给人，维护团结，一心让儿子出人头地。离婚自由，法院会判决。只气这儿子，竟对父母无动于衷！灵验惯子如杀子这句古训。
　　 莎莎的影像映在脑海：活泼，自信，不怕苦累。可怜的莎莎，好心竟无好报，泪水喷涌而出。想起十几年给我的欢乐和友谊，再也抑制不住：“呜呜……”
　　 2018，5，28长兴顾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