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PK大奖赛”】苦楝花开(散文)
小区临河的一角长了一棵苦楝树,根扎在河边石坎跟泥土的接缝里,被一片人工种养的绿化林挤压着,酒杯口粗细的树干不得不斜斜地伸到河面上,唯有那里才有它头顶的一片天。
现在正是苦楝开花的时节,紫色的花一簇一簇的,谈不上鲜艳,但很热烈。这时节春花早已落了红,夏花还是无影的事,于是这一树苦楝花就显得引人注目了。斜呈的树干,绿油油的水,新长成的苇叶透着无限的新鲜,这自然天成的风景,倒也经常有人驻足观赏。
不过很少有人识得苦楝树,可我识得,因为小时候的老家不大的院子里也曾经长过一棵。
曾经的老家很小,一排六间草屋山墙并山墙地连着,我家是夹在中间的两间,所以院子就显得尤其局促。院子的一角堆了一些碎砖瓦片,苦楝树就是从这一堆碎砖瓦片中爆出来的。
刚开始的时候,它就像一棵草,没人注意,待到一年后成了树的模样。
“也不知道是什么树,以后会挡了太阳,拔了它吧。”这是母亲拔了它的理由。
“这是一棵楝树,材质蛮好,长大了虽说做不了梁,划成板打打家具是很不错的!”这是父亲留着它的理由。
最终母亲向父亲妥协了。
苦楝树慢慢地长大了,我也慢慢地开始懂事了。苦楝树开花了,我坐在树下听父亲讲他的故事。苦楝树很苦,连花中都透着隐隐约约的苦味。我觉得父亲的人生似乎跟这苦楝树一样,苦苦的。
父亲小时候家里非常穷苦,但他很聪明。爷爷奶奶本来想把他送到学堂里识几个字,能够算算账就可以了,想不到他的成绩出奇的好,实在不忍心停了他的学,于是他就念完了初小。
念高小需要到几十外的地方,家里拿不出这笔开销,于是父亲不出意外地停了学。想不到三年后离这三里外的伍张庄上开办了高小,父亲又动了复学的念头。
奶奶是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村妇女,她实在看不出这念书会有什么好奔头。
“你能去中举吗?你能去中举吗?”看着父亲捧着书温习,奶奶就开始埋怨,于是父亲就开始躲避,就像老鼠和猫捉迷藏一样。无奈之下,最后奶奶终于答应了父亲,“只要你考得取,就让你上了!”
想不到靠着这样断断续续的复习,父亲居然通过了高小的入学考试。后续的上学之路走得很是艰辛,经常白天上课,晚上还要参加生产队的夜工,为家里挣回一点口粮。
高小毕业后,父亲没有继续升学,家里的条件已经不允许他再有半点多余的想法,家里需要他这个劳力。
高小的学历,已经是那时农村的“知识分子”了。那时解放军要招坦克兵,需要文化人,父亲凭着高小的学历和敦实的身体顺利通过了。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喜事,坦克兵是技术兵,退伍后就是机械方面的行家了,不会被退回农村老家务农,至少也会转成“国家户口”了。
村里欢天喜地地送父亲,父亲到了县人武部。部队接兵的干部名单上有父亲的名字,可是人武部的名单上父亲的名字已经被划去了。据传是村里有人写信说父亲有一表兄是国民党,现居住在台湾。有这样的背景,父亲就没能如愿当上坦克兵。
后来县里办农校培养农村干部,父亲高小就读的学校校长一直记着这位成绩优秀的学生,就向上面推荐了父亲。可农校的课桌板凳还没坐热,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学校被关闭了,父亲的好运气又一次擦肩而过了。
父亲读的那些书还是帮了他,他看书看报懂得多,伺弄的庄稼总比别人的好。后来他承包了生产队的养鸭场,轻轻松松地完成了指标,还有了不少盈余。
我觉得父亲就是那棵砖头瓦爿堆里挤出来的苦楝树,苦苦的汁液,苦苦的花,不被人重视,但最终还是撑出了一小片天。
从此,我便真真地喜欢上了苦楝树。在我的眼里,苦楝树是一种特别好看的树,花不艳丽却一簇簇开得热烈,羽毛状叶子披散在枝头,清清爽爽地不惹虫子,更不会生出令人望而生畏的“洋辣子”。秋天,金黄色的叶子落了,不似别的树木只落得光秃秃的枝,苦楝树满枝头黄灿灿的果子挂在蓝天白云间,煞是好看。
后来,曾经的老屋子卖给了邻居,那棵苦楝树都有海碗口粗了,父亲忍痛挖了它,木头做了一张四仙桌。
“长大了虽说做不了梁,划成板打打家具还是不错的。”父亲是这样说的苦楝树,我觉得父亲评说的就是他自己。
再后来,我离开了家乡去了城里。每次回家,村庄不曾有多大的变化,就是感觉父亲一天天老了,相熟的乡亲们的面孔也一次次地少了,就像曾经到处野长的苦楝树也少见了一样,到处都是引进的树种大叶杨。
城里的苦楝树也很少见,小区里的一棵弱小的苦楝树,自生自长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从此那里便成了我经常光顾凝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