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经过一冬天的跋涉，春姑娘翩翩来到了我们小区。小区的花园里，花儿盛开，怡红快绿。春风频吹，花儿点头，好似一幅美丽的水彩画。
　　 这里还是那种老式小区，没有高楼，没有电梯，没有车棚，一排排低矮逼仄的小煤房，夹杂在楼房中间。唯一养眼的便是小区中央的这片绿地了。
　　 这天中午，从一栋楼的一个单元中，匆忙忙走出一位身穿蓝色工装男子。他身材矮小，肩挎一个包，神色慌张，脚步匆忙，黝黑的脸上一双小眼左顾右看，眼看要到小区门口了，他加快步伐，几乎小跑奔向大门外。
　　 可无巧不成书。正在此时，老孟一手端着个小饭盆，一手提着一个塑料袋，小心翼翼地从大门外走进来。老孟今年七十多岁，中等的身材，头发已经花白，一张饱经沧桑的脸，略显老态，只是那双眼睛还炯炯有神。其实，老孟年轻时是挺俊朗的，身体也健壮，整天乐呵呵地，他喜欢运动，健康的体魄看上去像个运动员。可自从他退休后，接二连三的打击纷沓而至：先是唯一的女儿突然病逝了，接着老伴又经不住打击卧病在床。从此照顾病榻上时儿清楚时儿糊涂的老伴，便成了他退休后的另一个职业，他当起了老伴的全职保姆。在生活的磨难中，老孟也日渐衰老，身体也大不如从前，他每天强打着精神照顾病榻上的老伴。今天，老伴想喝豆腐脑了，他忙拿着饭缸跑到街上买来豆腐脑和几个馒头，这便是他俩的中午饭。
　　 豆腐脑很烫，老孟小心地端着，快到小区门口了，正冲着小路的那栋楼就是他的家。家中的老伴一定等急了，想到此，老孟加快了速度。
　　 可突然，矮小男人慌张地迎面跑来，紧跟他身后的电动车在按着喇叭，男人下意识回回头，脚步却不停地跑着，由于分散了注意力，正好和端着饭缸的老孟撞个满怀。老孟猝防不及，手中的饭缸差点滑落，里面的豆腐脑随着倾洒而出，洒了老孟一身，地上全是豆腐脑。
　　 老孟震惊了，他又气又急，怒目而视，一脚踢向眼前这个矮小的男人，怒吼道：“你急着赶死去吗？”可老孟定神一看，眼前的这个男人不像小区人。他神色慌张，行踪诡异，顿时起了疑心。他想起小区近来不断发生的盗窃案，忙把手中的饭缸放在地上，上前一把抓住矮小男人，声色俱厉地对他吼道：“你是干什么的？慌里慌张来小区干啥？”
　　 矮小男人慌了，拱着双手对着老孟求饶：“大哥……对不起……你要多少钱……我给，我来这里找朋友……真倒霉……摊上这事……”
　　 老孟不依不饶，揪着他的领子问道：“找朋友？你的朋友姓氏名谁？在几号楼，几单元居住？”
　　 男人慌乱中语无伦次，结结巴巴：“他在……5号……楼，2单元……3号，姓李。”
　　 老孟一听，冷笑着：“小子，你说假话也不捡地方？我的楼上根本不是你说的这个人！老实说，你来我们这里干什么来了！”原来，这个男人说的门牌号正是老孟楼上的住户，而他的楼上邻居根本不姓李。
　　 吵闹声惊动了小区人，正在做午饭的人们闻声而至，纷纷围拢在他们身边。这时一个四十来岁女人领着一位小女孩推开人群，指着这个男人尖叫道：“你不是说你是煤气公司的工作人员，来小区安装煤气报警器的吗？还收了我300块钱呢！”
　　 接下来，又有人指着这个男人说道：“是他，就是他上我们家里，说他是煤气公司的，来给每户安装报警器，说是现在安优惠，我多了个心眼，说等俺那口子回来商量商量再说，他忙走了……”
　　 接着又有人指证这个男子去过他们家，说过同样的话。很快有人拨通了煤气公司电话，煤气公司回复说根本没有这回事，一切真相大白了：矮小男人是冒充煤气公司工作人员在小区行骗。马上又有人拨打了110。警车来了，哆哆嗦嗦的矮小男人被110警察“请”上了车。
　　 警车走了，邻居们还不肯离去，心有余悸地议论着：骗子的手段真是防不胜防啊！
　　 老孟惦记家里的老伴，不敢久留，看着骗子被带走了，他走出人群，被骗的女人感激地目光望着他，他佯装没看到，一闪而过。其实，他早就看出这个女人是谁了！
　　 可他没料到，一个女孩尾随在他身后。
　　
　　 二
　　 老孟端着只剩下半缸子的豆腐脑来到楼道口，家在一楼，很方便的。他走进楼道，他看看对门，对门防盗门紧闭。哦，女人也许还在院子里没回来吧？老孟心想。他掏出钥匙开开自家门，一进屋边喊着：“老婆子，今天你少喝点吧，让个坏家伙给撞洒了！”在床上正躺着的老伴却好像没听到他的话，惊喜的目光望着他的身后，抬着那只能动的手指着，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老孟回头一看，乐了，身后跟着个女孩。这个女孩他太熟悉不过了，那是对门邻居的女孩蓉蓉。
　　 蓉蓉今年10岁了，正在上小学五年级。她长得细皮嫩肉，面容白皙，小巧的鼻子下，是一个伶牙俐齿的樱桃小嘴，扎着两个羊角辫，看起来特别青春活泼。她今天下学早，回到家中就听妈妈说家里来了个陌生人，说是煤气公司安装报警器的，还收了三百块钱安装费。机灵的她立刻提醒妈妈是不是被人骗了。因为这么大的事，煤气公司怎么不提前张贴告示呢？妈妈才如梦初醒，忙拉着她追出门，碰巧遇到对门老孟抓住了骗子。蓉蓉很感激孟爷爷，她知道妈妈碍于面子，不会当面致谢孟爷爷的，所以悄悄跟着老孟来到他的家中。
　　 老孟惊喜地望着她：“蓉蓉，你什么时候进来了？你妈让你来吗？她知道吗？”他知道，自从那年老伴和对门闹了一场矛盾后，两家关系冷若冰霜，形同陌路，虽是对门邻居，却如隔山隔水，蓉蓉再也没有登过他们家门了！
　　 老伴见了蓉蓉，顿时喜色扑面，能动的手伸向蓉蓉。蓉蓉跨前一步，来到老人身边，拉着老人的手，喊了一声：“奶奶！”便无语凝噎，泪水哗哗流了下来。
　　 蓉蓉望着奶奶憔悴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打她记事起，就和和奶奶一家做对门邻居，那时奶奶女儿还在世，可外孙跟着女儿在外地，很少回家，家里冷清寂寞。也许老人太喜欢孩子了，萌芽中的蓉蓉扎进了奶奶的土壤中。蓉蓉上幼儿园了，爸妈无暇接蓉蓉时，奶奶主动接蓉蓉回家，家里没人，奶奶家便成了蓉蓉临时的家。有时蓉蓉还吃在奶奶家，奶奶做的饭菜，是蓉蓉口中至今回味不尽的美味佳肴，在奶奶家的时光，成了蓉蓉幼儿时代最温馨的回忆。
　　 可后来，她和爷爷奶奶的关系疏远了，原因还不是楼道的那几个台阶吗？记忆中，蓉蓉总是坐在小推车里，妈妈在台阶上搬上搬下，累得满头大汗。蓉蓉忘不了那年，奶奶凶巴巴地搬着板凳坐在台阶上，和爸妈在争吵着什么，平日里慈爱的奶奶突然变得凶恶起来；还有爸爸，光着膀子赤膊上阵，挥舞着大手扑向爷爷，爷爷凶狠地相迎；地上散落着水泥、砖头，狼藉一片。妈妈在和奶奶争吵不休，劝架的邻居挤满楼道，那一刻，幼小的蓉蓉吓得魂不附体，喝着嗓子嚎叫着，她不知这些平日里在她眼中的亲人怎么了？怎么都变得如凶神恶煞般？
　　 从那天起，爸妈不允许蓉蓉再踏进奶奶家半步，曾经慈爱的奶奶也变得陌生了。有时，蓉蓉出门见了奶奶，喊一声“奶奶。”奶奶只是露出勉强的微笑，便把脸背过去，不再理会蓉蓉。蓉蓉泪眼汪汪地望着奶奶蹒跚而去。奶奶佝偻的背影是那么地遥远，她的心随着奶奶走了。
　　 蓉蓉渐渐长大，上学后变得懂事了。她不管爸妈对对门爷爷奶奶的态度如何，也不管爷爷奶奶对她的态度如何，只要见了他们，总是恭恭敬敬地停下脚步，对着他们喊一声：“爷爷”“奶奶”。爷爷奶奶则泪眼婆娑地望着她，暗暗和她点头微笑，却不敢和她说话。自从奶奶病倒后，她再也没见老人，她是多么想再去对门看一眼奶奶啊！可爸爸妈妈绝不允许她和他们有任何来往，哪怕是提起他们，都会挑起爸妈那根敏感的神经，大发雷霆。看来，爸妈和对门爷爷奶奶真的成了冤家对头了。
　　 今天不同，孟爷爷帮了妈妈大忙，妈妈心存感激，可又不会主动登门致谢，她正好当了妈妈的使者，此时的妈妈是不会反对她来爷爷家的。聪明的蓉蓉趁热打铁，随着老孟来到他家。
　　 老孟老伴一双泪眼，深情地望着蓉蓉，那只已经是青筋突爆，骨瘦嶙峋的好手，温柔地抚摸着蓉蓉头，从低到高比划着：蓉蓉长高了！大孩子了！比划着，又咧着嘴哭起来。
　　 老孟忙对她说道：“看看你，孩子好不容易来看你了，你应该高兴啊！蓉蓉，你来家里，妈妈知道吗？”
　　 蓉蓉含着泪点点头。
　　 老孟动情地抚摸着蓉蓉头：“蓉蓉是个懂事的孩子啊！爷爷奶奶没白疼你！”
　　 老孟老伴手指着床下，老孟忙从床下箱子里掏出一个红彤彤的苹果递给蓉蓉：“吃吧，孩子，奶奶见到你太高兴了！让你吃苹果呢！”蓉蓉推辞不要，老孟和蔼地说，“拿住吧！孩子，要不奶奶生气了！”
　　 蓉蓉手里拿着苹果，环顾四周，奶奶家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整洁，简单，温馨。小时候的记忆涌现在她的脑海里，久违的亲情回到眼前，拘束的她一下子变得欢快起来。
　　 她看到客厅角落有辆轮椅车，好奇地走到跟前，用小手推推。对着里屋床上的奶奶大声说道：“奶奶，改天我推着您老出去晒晒太阳，逛逛大街好吗？”
　　 老孟老伴含笑点着头，温情地望着她，眼神中有种渴望。
　　 老孟却抚摸着轮椅车，郁闷地说道：“这是你姑夫刚给买的，没用的。姑夫忙得没工夫来，只能等到他来了奶奶才能出门，要不，我连楼道的那几个台阶都下不去，哪还能让她出去呢！”老孟眼中闪着泪花。女儿不在了，可这个姑爷却依然关爱着他们，老孟很欣慰。
　　 蓉蓉想起什么，她忙说道：“爷爷，您把台阶抹了吧！抹成一个斜坡，跟前面单元一样，车子很好推的，不用费力去抬的。”
　　 孟爷爷却苦笑着，忧郁地望着奶奶：“那你爸爸妈妈答应吗？当初，唉！不提了，也怪你奶奶，当初把事做得太绝了！今天报应到自己头上了！”老孟不想对蓉蓉重提旧事。孩子的心灵是纯净的，他不想让蓉蓉心中蒙上阴影。
　　 老孟老伴也在抹泪，蓉蓉见他们心情不好，知趣地悄声说道：“爷爷奶奶，那我走了，改天我再来看你们。”
　　 老孟说：“走吧！孩子，不要让爸妈生气。有空再来玩吧！爷爷的家门始终向你敞开着。”
　　 蓉蓉来到老孟老伴跟前，对着她的耳边说道：“奶奶，我走了，放心吧，我一定会推着您走出家门，让您晒到太阳的。”
　　 老孟老伴望着她，沟壑的脸上盛满泪水，紧紧攥着她的小手，依依不舍。
　　 老孟附在老伴耳边说道：“让孩子走吧！时间长了让孩子作难了！以后就好了，他们会让孩子常来的。”
　　 奶奶无奈地松开了手，挥挥手示意让蓉蓉走。
　　 屋外春意浓浓，蓉蓉心也如春天温暖。春天到了，两家人的关系也开始冰消雪融了，真好！两家一下子要变成一家了，出来进去都是亲人了！她的心猛地舒坦了许多，开阔了许多。
　　
　　 三
　　 蓉蓉回到家中。妈妈望着兴奋的蓉蓉，问道：“蓉蓉，你去对门了？”
　　 蓉蓉点点头，难过地说道：“嗯，妈妈，奶奶好瘦啊！我都认不出来了。”
　　 妈妈叹口气，说道：“唉！女儿不在了，她的心情不好啊！想当初，她是个多开朗的人啊！谁知，一下子倒下了！”
　　 蓉蓉望着妈妈：“妈妈，你们就不能去看看奶奶吗？奶奶过去对我们多好啊！”
　　 妈妈有点失落，自言自语地说：“是啊，要不是因为楼道那几个台阶，我们的关系也不会闹得这么僵，我们还是好邻居的！”
　　 蓉蓉不解地问道：“妈妈，那时为什么非得把好好的台阶抹去呢！”
　　 妈妈说道：“还不是因为你啊！那时，妈妈弄个童车推你不方便，爸爸不在家，我买个菜都搬上搬下，累得腰酸背痛，我只好求你爸爸台阶抹成坡道，好推你出去。可对门奶奶就是不让你爸弄，说是她走坡道容易摔倒，坐在门口盯着你爸。后来，孟爷爷又找来居委会管事，把买来的材料都瞎了！”
　　 蓉蓉搂住妈妈，撒娇地问道：“妈妈，如果今天爷爷要弄呢？你们让不让他弄？”
　　 妈妈忧郁地说：“我同意不管用，你爸点头才行啊！可你爸那倔强脾气能答应吗？你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了！”
　　 蓉蓉耍起孩子脾气来，她摇晃着妈妈身子说道：“不，妈妈，我就要管，我还答应推着轮椅带奶奶出去晒太阳呢！”
　　 妈妈不耐烦了，推开她说道：“你爸如果不答应，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因为这个去吵架吧？”
　　 “不，妈妈，只要您先答应就行了。”蓉蓉缠着妈妈。妈妈用手戳着蓉蓉脑袋：“你啊，胳膊肘子往外拐！好了，好了，我答应了。”
　　 “不，妈妈，我这叫知恩图报，老师说的，对人要有感恩的心！”蓉蓉一本正经，像个小大人。
　　
　　 四
　　 蓉蓉爸爸回来了，一进门，就冲着蓉蓉母女俩说道：“你们不用给我打报告，我在院子里已经听说了，今天老孟头给咱家办了一件好事。可他那是歪打正着，如果他知道是骗子骗的是我们家的钱，肯定不会帮我们的！”
　　 蓉蓉不解地问道：“爸爸，你和孟爷爷他们一家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能像以前一样和睦相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