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守望花开】炼丹(小说)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童子冷漠地回答完我的问话,就回了松下的茅屋。
“他去采什么药?”我也随着进去,并且问。
“不知道。”童子没好气地回答。“药就是药,谁知道他会遇到什么药?难道采药之前就能预计好能采来什么药吗?”
“那……”我也觉得这话问得愚蠢,觉得很讪讪。“那你说他就在这山里,该不会到别的地方去吧。”
童子愈发显得不耐起来:“你白痴啊你!我已经说了他就在这山里,只是山高林密云雾缭绕,这么大的地方,我怎么可能知道他究竟在哪里?又不象你们凡尘里的人,发明出个什么卫星定位系统。”
他的口吻充满轻蔑。
我不知道童子为什么会这样穷酸,看起来也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可脾气老大,又好象知道的事情很多。我想可能是人仙殊途,道不同难以相谋,他对一个认为是白痴的凡人有这种态度也应该。
可我不敢肯定,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吗?印象中神仙都应该是经过修炼才成仙的,这个童子年龄如此之小,又怎么可能是经过修炼成的仙?莫非神仙也有天生的吗?
好在这个问题不是我想知道的首要问题,没必要去问,就省了童子更加不耐烦。但他师父的去向我是很想知道的,不管他怎样不耐烦,我也还是要问的,就又说:“就算你不知道他在哪里,可天黑之前他肯定要回来的吧,总不能就在外面过夜吧。”
童子瞪了我一眼,扭过头去,不理睬我了。
我只好转身,朝茅屋的门外看了看,说:“反正等也是干等,那我就到山里去找找他吧,说不定能碰见他,顺便也可以看看这山中的风景。”
童子瞟了我一眼,冷冷地说:“你愿意去就去。可我得先告诉你,你一个人在这山里瞎转悠,要是碰上狼虫虎豹,出了什么不测,可别怪我事先没有通知你。”
我突然笑了:“这一点你可有点瞎说,要说这山上有蛇我信,要说还有虎豹豺狼,最起码还得往回退五十年。这年头,你要再想看这些动物,就得上动物园了。”
童子依旧扭着头,不说话,但我看到他愣了一下。我因为能够把他的话顶了回去,感觉到了一丝兴奋,心里有了些平衡。看看天色尚早,我就出了茅屋,往山里走去了。
幽默、诚实、大度的男人,肯定是有魅力的男人。这样的男人不只女人喜欢,有些男人也喜欢。
聪明、俊秀、开朗的女人,肯定是有魅力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不只男人喜欢,有些女人也喜欢。
有时候我闲着没事,就常爱到西坡那里去,闲聊点什么,或者帮他看看作者的来稿。西坡是湾水县的文联主席,文联下设一个编辑部,创办着一本文学季刊,真正的编辑只有小月一个人。虽然三个月的时间才编一期48页的刊物,西坡和小月都不是很紧张,可我好歹也挂着个编委的头衔,常去坐坐也显得尽了职。而最主要的,还是西坡和小月的魅力很吸引人。
“要是不忙,你也真应该常来。”小月对我说。
我明白她这话的意思,西坡很吸引人,她也很吸引人,各有各的魅力,又是在一起工作,两个人都知根知底,倒没有什么意趣可言了。我这个人呢,反过来也可能很吸引他们,因此多了一个能和他们说上话的外人,他们那个空间里的内容会充实一些。
其实,文联里的来人是不断的,在一起办公的文化局的人,文联各协会的人,西坡和小月社会上的友人,只要一有闲暇,就常到这里来。那感觉就是只要来过了,回去后便很快乐。虽然大多都是海阔天空地闲聊,从来不预设什么主题,甚至有时候干脆谈论的就是和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相干的某个人某件事,来客也都能听得有滋有味。他们到这里坐坐是为了享受,我也是。
是来享受随和,还有觉悟。
而小月希望我常来的意思,是我这样的人能和他俩达成那种默契和交流,不同于他俩和其他人之间,有那种主动和被动的区别。
我走出茅屋,进了山,走了一段之后才觉得真不应该出来。这山上没有路不说,就是那些能行走的地方也是荆棘丛生,每走一步都很艰难。由此我想象到,童子的师父每天总是要到这样的山里去采药,又一定是年纪很大的人,该有多么辛苦。他虽然可能已经修炼成仙,是仙就会腾云驾雾,可他采药去的时候一定不用飞的。他要是飞着去采药,路途远也不怕,悬崖峭壁也不怕,一飞就成了。可这样容易采来的药,效果能和靠辛苦采来的药相同吗?就象唐僧取经,有了孙悟空做徒弟后也不能一个筋斗就去了西天,把经拿回来了事。取经虽然是一个目的,但经书又必须要交到有诚心的人手里,所以你虽然能飞,也得一步一步地走着去;又预设九九八十一难,考验他们的意志和决心,最后经取来了,取经的人也成了正果。童子的师父为什么总是采药,目前我还不清楚,可那药必须靠辛苦采来,我想是没错的,这和唐僧取经的道理一样。
这其实也包含了一个哲理:任何想达到的目的,都可能有捷径存在,但靠捷径到达的目的,你很难清晰地看到那目的的内涵;而脚踏实地到达的目的,你肯定知道那目的里包容的是什么。
这道理人人都懂。我突然想,还用你再就事论事地总结吗?自以为很聪明吧,真是白痴。
我一想到那童子骂我白痴,就想原来自己真的很白痴。童子不让你进山,可你非得要进山,现在好了吧,虽然没遇见狼虫虎豹,这没路可走也够你喝一壶的了,还NB不?
我看看日头,还差七米零三十五公分就转到地球的另一面了,估计我从茅屋出来,走了也有十几里的路程。我记得是翻过了一大一小两个山头,中间又盘桓过,那么我还记得那间茅屋在什么地方吗?现在看太阳是在西方,我知道西方是哪个方向,可出来的时候,我忘记拿太阳的方向和茅屋的方向做一下比较了,更没有确定一个参照物。也就是说,现在我迷路了。而童子的师父究竟在哪里,我根本不知道,也许还相隔着十六个山头呢。那么,童子的师父我不可能找到,而回去,我也可能找不到茅屋了。这是我连想也没想就犯下的一个错误。现在我承认错误了,能马上变成好同志吗?
最糟糕的,是我认为不可能的事也发生了。
我看见了一只豹。
它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就虎视耽耽地站在离我不到十米远的前面。
西坡和小月虽然很吸引人,也吸引了不少异性,却并不说明围绕他们俩会发生什么情事。西坡可以说是许多女人的大众情人,小月也容易让许多男人想入非非,但我敢保证,他俩肯定都是很正经的人。相貌堂堂、孔武健壮的西坡很博学,颇有内秀,写得一笔好字;刊物缺稿的时候,他也能信笔拈来,写上一篇随笔或散文,那功力和内涵不由得人不服。小月则出生于文人世家,相貌俊雅,身材高挑,上的是美术学校,画画得灵秀,其中的意境也颇深远,更时常写上几篇文章,那见解肯定让你怀疑是出自一个年轻女子之手。这样的两个人还有一个共同的优点,便是没有一点傲气,绝没有所谓文人的迂腐和穷酸。他们都是有着平常心却有着不平常本事的人。
西坡今年45岁,小月今年31岁,都结了婚有了孩子,所以即使谈论起男女之间的什么事来,也都不会羞羞答答的了。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也开玩笑,比如随便哪个人在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显得萎靡不振,另一个人就会说对方昨天晚上肯定是劳累过度了,那里面就有许多可以联想的东西。被说的人就承认,并且说,要不,大长的夜干什么去?然后都一笑。我还记得小月曾经和我开过玩笑,那是一次外出采风,因为人多车挤,缺座位,我就开玩笑说让小月坐我的腿上,并且说,你坐我的腿上,比座位还要柔软。小月说,刚开始的时候可能感觉到柔软,马上就该感觉到硬了。我大笑,全车的人都大笑,都能感觉到那种把隐秘剥光后的平常。
西坡常常就在这样的时候再补充一个故事,好让大家再乐一乐。那一次他说:象小月这样敏感的人,任何男人娶到她都是一种福分。可有三种女人是不能娶的。我们问:是哪三种女人?西坡说:是三种把职业用语说习惯的人,一种是护士,她常说的是,喂,把裤子脱了;第二种是汽车售票员,她常说的是,往里点,再往里点,里面还有空;第三种是教师,她常说的是,你要给我好好做,做不好,我让你再做一百遍。
笑声中,有人问西坡:“你老婆的习惯用语是什么?”我便替西坡说:“他老婆没有习惯用语,可是有一个习惯行动,就是经常脱岗,到文联来看西坡是不是在上班,如果看到西坡没在班上,他老婆就肯定怀疑西坡让哪个女人勾引走了。”因为我说的是实情,西坡也不否认,只说这是他老婆爱他的一种体现。其实,凡是西坡的朋友都知道,他老婆确实对他不放心,有他老婆在身边的时候,他的周围姑娘少妇都要围不少,他老婆自然要担心自己不在的时候,西坡会怎样地遭受众星捧月。而对此种状况,知其内情者莫若我,那些姑娘少妇虽然愿意和西坡在一起,却并不一定有和他长相厮守的愿望;和西坡在一起,她们能感受到快乐,却仅仅是精神方面的,如同我们许多男人同样地喜欢小月。
换句话说,就是朋友。无遮无拦、心领神会、说什么做什么都有那种默契的朋友。如果产生什么非分之想,不一定达成不说,我们这些精通生活内涵的人也知道,做朋友和做夫妻根本就不是同一种感觉。
但想法肯定是有的,这很正常,想一下也就过去了。西坡就曾经说过,如果对喜欢的异性有什么想法也犯法的话,那他最起码已经被枪毙一万回了。
如此,我们都应该被枪毙过。
所以,真正爱上西坡或小月的,都是那些情窦初开的年轻人。他们肯定因为已经无法得到自己所爱的人而痛苦,可这终归也是一种生活的历练。
但后来,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我看着那只豹,确切地说我已经不能灵活地用眼睛去看别处,只能看着它。我恐惧得已经凝固在那里,包括眼睛。直到过了十几分钟,我发现那豹子忽而站立忽而坐下,只是盯着我看,并没有进攻的意思时,我僵硬的身体和思维才略微放松了下来。
我开始奇怪,早就听说这山里没有野兽了,怎么这么碰巧,让我遇见了一只金钱豹?在这样一个猎户都改了行的时代,我居然能碰上一只豹,那概率虽然比不上彗星撞地球的概率,也应该是微乎其微的,倒霉的是这微乎其微的概率也让我赶上了。然后我就象祥林嫂似的想,我真傻,真的,我只知道野兽的生态环境在没有遭到破坏以前,山里常有野兽出没,想不到在大山的深处仍然还有。我是转身逃跑呢,还是大声呼救呢?总不能就站在这里不动呀。豹子现在不进攻,可能是还不饿,等过一会儿饿了,它要是还这样老实地守着我才怪。
可我马上又知道,逃跑是不可能的,虽然我在动物园里没有看见过豹子的奔跑,可在电视播放的《动物世界》里,我看见过豹子奔跑的速度能超过汽车,何况现在是在没有路可走的山里,你让我跑,别逗了。那么呼救呢?也不行,现在豹子还算老实,你要是喊将起来,让它受了惊吓,上来咔叱一口,看你还喊不喊。再说了,你喊又有什么用?这山里有人吗?我寻隐者不遇,却碰上了一只豹子,怎么这么倒霉呢?
好好想一想先。
西坡怎么也不会想到,将近二十年没见面的一个女朋友那一天竟会给他打来电话,说很想见见他。他以为对方出了什么事,可对方说什么事也没出,只是想见见他。他就想,那就见见吧,朋友一场,说要见个面,有什么?便约了时间和地点,瞒了老婆,去赴了那个约会。
西坡后来对我讲,这个女人是他上大学时候的同学。那时在学校里,他有两个很要好的女同学,长得都不算很漂亮,但都很有才气。不过相对来说,当时他的才气在学校里才是首屈一指的,所以有女同学喜欢很正常。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他的两位女同学在眉目之间确实对他表露过那种情意,但他好象忽视了。即使不忽视,他当时也不能和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位发生爱情,因为他想找的是才貌双全的女人。当然,他现在的妻子才也一般,貌也不惊人,并不符合当初的设想,那是因为想法是想法,现实是现实,不是因为阴差阳错,就是因为定数使然,很少有人会在一棵虚幻的树上吊死。至于他的两个女同学,那时候可能因为都看出了西坡没有接受她们的意思,又不好启齿去问,便只好在毕业之后,眼巴巴地各奔前程了。我相信世间这样的故事一定不少,后来的发展也一定千差万别,如西坡这般,过了二十年后,暗恋过他的女同学还能找上来,也是一种结局。
西坡说,他大概天生就是个懒人。毕业之后,同学们之间难免要有书信往来,介绍介绍参加工作后的一些情况,回忆回忆在学校时的时光,然后再表示一下问候,可他懒得写信,包括用最简便的电子邮箱。很多同学写信给他,有时候他也觉得不回信很对不起人家,想给对方回封信,但想完就忘了。很多时候他是感觉无话可说。记忆中,那两位女同学好象也给他写过信,问他找到意中人没有,正巧那时他还没有找到意中人,觉得不好说什么,就没有回信。然后就是二十年各忙各的,他终于没有找到所希冀的对象,但现在的妻子毕竟也是自己中意的,绝不会在人前颜面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