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云水禅心 >> 短篇 >> 情感小说 >> 【八一】那场病(小说·家园)

精品 【八一】那场病(小说·家园)


作者:黄义江 布衣,410.9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729发表时间:2018-06-02 15:51:20
摘要:如今麻雀儿已过花甲之年,生他养他的爷和娘早已西去。每当想起童年时的那场病,麻雀儿总会泪水涟涟……

【八一】那场病(小说·家园)
   早春二月,看起来阳光明媚,但气温不高,十来岁的麻雀儿不懂这个,见到太阳一出来,就约上两个玩伴,脱掉厚衣服,挽起裤脚到水田里抓鱼鳅。
   晚饭后,麻雀儿喊头痛,娘伸手摸他,额头烧得发烫,娘忙把洗脸帕用冷水打湿后折叠成长方形,捂在他的额头上,过一会把帕子拿起来,放进冷水里揉搓几下,拧干后再次捂上,每反复一次,娘都要轻轻地摸一下他的额头,看看如何了。个把小时后,娘再摸,额头不那么热了,扭头告诉麻雀儿的父亲:“他爷,不怎么烧了。”站在一旁担心着急的爷,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麻雀儿的兄妹,活下来的只有四个,一个哥、一个姐、一个妹,麻雀儿是娘生的第七个孩子,乳名麻雀儿。作为男孩子,他是老幺,加之读书成绩好,是爷和娘的最爱,几十年后爷去世的前夜,念叨的都是“我舍不得我的幺儿啦”。
   平常,麻雀儿和哥哥睡一张床,这天晚上,娘把他抱到了自己的床上。娘非常清楚发高烧的利害,他的老大老二两个儿子都是发高烧死的。娘虽然上了床,但躺在麻雀儿身边基本上没有合眼。她始终用额头挨着麻雀儿的额头,用右手模着麻雀儿的手心,非常细心地观察着麻雀儿时高时低的体温变化。
   第二天一大早,娘提上菜篮子,在田坎上扯了一篮子草药,提到屋旁的堰塘里洗净后,拿回家煎了小半锅药水。娘把药渣捞尽后,舀了一缸药水放在一边待用,锅里剩下两碗药水。娘打开装着包谷的长方形木柜子,取出埋在里面的一把挂面,轻轻地抽了五分之一大约二两面,放进去煮成一碗香喷喷的汤面,端给麻雀儿连汤带面吃了下去。
   麻雀儿服了几次草药后,不发烧了,头不痛了,四肢也不酸了,但开始了咳嗽。娘重新扯来另外几种草药煎水给麻雀儿喝,却没有效果,白天上课打瞌睡,晚上睡觉出虚汗。
   娘悄悄抹去泪水,同爷商量:“我怕时间拖长了出事,还是带幺儿去找医生看看吧。”
   爷是生产队长,爷清楚,那个时候,大炼钢铁和三年自然灾害刚刚过去两年,农村的医疗条件无从说起,连公社都没有一个医疗机构。十里开外的两个镇,名义上各有一个卫生院,其实就是一个有医生坐诊的中药房和西药房。
   爷朝着娘点了点头说:“那也只能去盐城,那里的医院可以照电火(X光透视),给幺儿照一下,看内部得没得啥子病。”
   次日是星期天,麻雀儿不上学,爷和娘商定,就利用这个星期天带他去。爷说去盐城市第一人民医院,他认为既然称为第一,技术肯定要好些,但到第一人民医院,抄小路走捷径,至少也有三十几里。如果没生病,麻雀儿可以跟着父亲走拢,但现在胸口都咳胀了,走路出气不赢,肯定走不了那么远。爷给娘说:“把前些年背娃娃用过的背带找出来,我背幺儿一个来回。”
   麻雀儿听说要去医院,有点紧张:“娘,我害怕打针。”
   “幺儿不怕,打针不痛,就像蚂蚁咬一下。”
   “我胸口咳胀了,会不会开刀?”
   “我和你娘说了不算,要由医生决定。”
   麻雀儿哼哼叽叽地哭了:“嗯……我不开刀……不开刀嘛。”
   明天要起早,晚上,娘就开始了准备。娘摊开一张方手巾,往上面舀了两盒子大米。这舀米的盒子,是娘的侄儿从济南部队回来探亲送的一个半斤重的红烧肉罐头吃了后用来当量具的罐头盒,不多不少,一盒米刚好半斤。娘把方手巾的四个角集在一起拴了个严严实实后说:“家里没有粮票了,明天中午你们爷儿俩就用这斤米去换两碗饭吃。”
   那时庄稼人没有时钟,基本上都是靠听公鸡的啼鸣来把握时间。除此之外,白天还可以看阳光照在地上的角度,晚上就没有别的法子了,爷倒是有一条经验,说是看对面山上的树子,如果能逐步看清树的丫枝,就是天快亮了。爷说了,一定要在天亮前赶到医院,争取挂上前面一点的号。爷清楚,天黑以后鸡叫头道是子时,11点至凌晨1点,叫第二道是寅时,3点至5点,爷想的是鸡叫二道起床,7点前到达医院。可能是爷害怕误了时间而有点紧张,把鸡叫头道当成了叫二道,只打了一个盹儿,便叫娘起床做饭。
   娘熬了一点白稀饭,用麦粉烙了两大碗粑儿。家里油少,全家六口人全年食用菜籽油和花生油超不过10斤,猪油几乎没有。平时,不说是烙粑,就是炒菜,娘一般是不会放油的,这次放了点油,新鲜的菜籽油放入锅中后往锅底流,烙出来的粑儿,最下面那个油亮亮的。娘把粑儿端上桌,爷第一筷子就把它拈给了麻雀儿。娘坐在桌子边上,看着爷儿俩吃得香,笑嘻了。
   “娘,你也吃吧。”
   “娘不饿,你们快吃,吃饱了好出门。”
   “娘不饿”,自记事以来,这句话麻雀儿不知听娘说过多少次,他虽然不完全懂得娘说这话的更多内涵,但至少知道是娘在让儿女们吃。
   饭没吃完,老天爷突然变脸,电闪雷鸣,下起了大雨。爷先用背带把麻雀儿背在背上,再把家里最宽大的蓑衣盖住麻雀儿的背部,戴上斗笠,冒着雷雨出发了。走了几十米,还能听见娘在高声说:“下雨天,小心点!”
   丘陵地区的山路,有的地方窄得犹如羊肠小道,雨越下越大,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次次电闪,刺得人眼睛发花。爷没穿鞋,适合雨中行走,但路滑,还得把脚指向下弯着,使脚指像钉子一样钉着路面。过山崖路时,爷还得伸手抓住悬在崖边的籐蔓,以保持身体的平衡,防止跌倒。
   背上的麻雀儿,感受着爷在黑暗的雨中高一脚低一脚前行的艰难,心里觉得难受:“爷,让我自己走吧。”
   “幺儿啦,你咳得那么凶,怎么走得动啊。爷能行,爷能行,爷能把你背拢。”爷反手拍了拍背上的儿子,说话间有些气紧。
   雨越下越大,并刮起了大风,爷头上的斗笠几次差点被风刮掉。泥泞路已经被雨水泡软,爷一脚踩去,路基垮塌,整个身子随之扑了下去。爷用尽力气站立起来,左手帮右手,右手帮左手,把多的泥巴搓掉后,又迈开了前行的步子。
   好不容易,走到了离医院只有两三里路的地方。盐城与好些城市不一样,它农村包围着城市,城市中又有农村,城乡难以区分。爷经常带领生产队的社员挑菜到盐城去卖,这些路段熟透了。爷走到一个农房的屋檐下,取下斗笠,解下蓑衣,松开背带,蹲下身子把麻雀儿放了下来。
   “幺儿,腿杆捆麻了吧?我们在这里歇一会儿。”爷的两条裤脚早已湿透,水一个劲地淌着,他却弯下腰,先把麻雀儿的脚杆揉了几分钟后,才去拧自己的裤脚。
   “爷,刚才摔那一跤,伤着您没有。”
   “膝盖摔痛了,没啥关系,爷习惯了。”
   风大雨大,天气有些寒冷,爷却出了一身热汗,感到口很干,他靠近流屋檐水的地方,伸出双手接水喝,连续喝了七八次。
   房里的人听到响动,点亮煤油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走了出来:“你们是干什么的?”
   “大爷,我弄娃娃儿到盐城去看病,雨太大了,想在您的屋檐下躲躲雨。”
   “看病,离天亮还早着呢。”
   “对头,我们走早了。大爷,您接着睡吧,我们在您屋檐下呆一会儿。”
   “风大雨大,娃娃有病,可不要再伤风寒了。”大爷进屋,拿了两把靠背椅和一床被子出来,“你们将就着休息一会。”
   “谢谢大爷!”
   “谢谢爷爷!”
   爷把两把椅子并放,爷儿俩一人靠着一把,把棉被横着盖在爷儿俩身上,不一会儿,麻雀儿睡着了,爷却睡不着,他在想,作为生产队长,昨天收工时,自己已把全队今天的农活做了安排,如今下了这么一场贵如油的春雨,不知在家的副队长会不会灵活调整今天的农活,抓紧时机春播。
   风小了,雨也小了,远处传来公鸡的啼鸣,爷断定这是第三道鸡叫,天快亮了。
   “幺儿,不睡了,我们该走了。”
   爷很想给房东打个招呼,再次道个谢,但又怕影响人家休息,只好免了。
   爷背着麻雀赶到盐城市第一人民医院门诊部时,门诊部的大门刚好打开,但除了守门的和清洁工,其他人还没上班。爷不识字,叫读了小学三年级的麻雀儿认准挂号室后,叫幺儿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自己在挂号室窗口前中规中矩地排了个第一名。半小时后,陆续来了几十个人,其中一个城里人模样的中年女子说:“离医生上班还有一个多小时,站着排队难受,我用小纸给大家发个号,到时候依顺序挂号就行了。”大家表示了赞同。
   爷带着麻雀儿第一个走进内科诊室,医生问了问情况后,要麻雀儿躺上一个小床,打算用听诊器听听胸部,用手摸摸腹部,麻雀儿以为是上手术台,口里叫着“我不开刀”,转身冲出诊室,冲进了朦胧的雨帘中,爷疾步跟了出去,但已经不见了麻雀儿的踪影。
   “麻雀儿,快回来,不开刀!”爷连喊几声,不见幺儿回话便加大了嗓音,“麻雀儿,你跑哪里去了呀?”
   蹲在万年青后面的麻雀儿,离爷只有十几米,爷的呼叫他听得一清二楚,但他怕爷把他拉去开刀,没敢吱声。
   爷越喊心里越着急,喊声里夹杂着哭声:“麻雀儿,我的幺儿啦,你在哪里呀?你本身就有病,淋不得雨了,你快出来嘛!”
   麻雀儿的头往上冒了一下又缩了回来。
   “我的幺儿啦,要是找不到你,我咋个给你娘交待呀!”爷双手捂脸,放声大哭起来。
   爷的哭声刺痛了麻雀儿稚嫩的心,他猛然站了起来:“爷,您不要哭,我在这里!”
   爷拉着麻雀儿走进诊室,医生阿姨取下口罩,笑容满面地摸了摸麻雀儿的脸庞,“小朋友,你看你把爸爸给急得……阿姨不给你开刀,我只想给你听一听,摸一摸,好不好哇?”
   麻雀似信非信地望着医生,心不甘情不愿地上了床。
   “医生,麻烦你给娃娃照个电火嘛。”
   “好,做一个X光透视。”
   检查结果是,因感冒未得到有效治疗,发展成了肺炎,医生说最好住院治疗。爷说:“娃娃要上学,我们离这里三十几里,来一趟不容易,请医生多开几天的药带回去。”按常规,一次只能开3天的药,医生不无同情地摇了摇头,破例开了5天的药,要求吃完后再到医院复查。
   药是分为5个小纸袋装的,每个袋上都标有用法和用量,然后再用一个巴掌大的纸袋把5个小袋装在了一起。爷倒来一杯水,叫麻雀儿照着上面的用量,服了一次。爷担心药袋被弄破,要了一张旧报纸把它包了个严严实实。
   雨停了。走出医院,爷向一位戴着手表的城里人问时间,差1刻11点,不到午饭时间,可麻雀儿已觉得很饿了。
   爷儿俩走进一个饭馆,拿娘用手巾包的米换了两碗米饭。说是换,其实是来料加工,每斤米加工费1角。饭馆里还没啥客人,各种炒菜比较充足,爷一个也没买。饭馆很理解乡下人,用一个大瓦缸装着免费的清汤,爷常到盐城卖菜,知道这东西,他舀了两碗,爷儿俩一人一碗。清汤是每次炒菜后的洗锅水,除了上面浮着一点一点的油珠珠儿外,还有点咸味和其他调料味。在家里,偶尔吃顿干饭,米很少,大部分都是红苕或者豇头等粗粮和蔬菜。眼前这两碗干饭可是地道的米饭,散发着令人垂涎的香气,麻雀儿没喝一口汤,便把一碗饭吃了个精光。爷要把自己碗里的饭分一点给他,麻雀儿没要,咕噜咕噜地把一碗汤喝了下去。
   站在一旁的服务员看到麻雀儿的吃相,有点动情:“这个娃娃儿长得好乖哟,要是穿上城市娃娃儿的衣服会更乖。”
   爷礼貌地看着服务员,摇了摇头:“可惜他投错了胎呀。”
   饭后,爷特意去称了斤冰糖,返回时去感恩凌晨提供帮助的那位房东老人。
   爷把麻雀儿背回家,已是半下午的时候了。刚翻过自家房子对面的山垭口,就看见娘站在房头张望。
   “幺儿,你娘在望你呢。”
   “娘!我们回来了!”麻雀儿的声音很大,连续喊了两遍。
   麻雀儿之前没吃过西药,这次服药效果极好。5天的药吃完后,不再咳了,走路也不累了。爷当队长事儿多,娘打算带他去复查,但麻雀坚持不去,他知道家里没啥钱,妹妹肚子痛得哭都没去趟医院,是娘赶场时买了几个叫作尖角糖的驱虫药回来,给她吃后的第二天屙了大半粪瓢的蛔虫解决的问题。娘依了麻雀儿。
   ……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如今麻雀儿已过花甲之年,生他养他的爷和娘早已西去。每当想起童年时的那场病,麻雀儿总会泪水涟涟……
  

共 4699 字 1 页 首页1
转到
【编者按】文章热情饱满,字字是情,字字是爱。作者把父母对孩子的温情,亲情,关心,关爱,写的淋漓尽致,让读者感动。在缺医少药的那个年代,头疼脑热,感冒发烧,便是头等大事,更何况是年少的麻雀儿。母亲用湿手帕给麻雀儿退烧,又采来草药熬汤。麻雀儿烧退了,却不停咳嗽。于是,父亲在夜里背起麻雀儿直奔三十里外的医院。‘屋漏偏遭连阴雨。’麻雀儿发烧偏偏又赶上下大雨。风大雨大,这一下,可苦了父亲。父亲赤着脚背着咳嗽不止的麻雀儿走在泥泞的土路上,有的甚至是羊肠小道,有的土质被雨水泡软。可想而知,雨路,是多么难行,又是多么吃力。但是,父亲全然不顾。这就是亲情所在的可贵之处。父亲是生产队长,下雨了,又惦记地里的活计,这是职责所在。到了医院,麻雀儿因为害怕开刀躲在万年青下,急坏了父亲:我该怎么向你娘交待?这种情感交织的心理活动一下子跳进读者的脑海中。我们小时候也都听过同样的话。麻雀儿的病好了,这段故事远远没有结束。文章语言流畅,情节曲折感人。一篇充满亲情,血浓于水的好作品。感谢作者 推荐共赏。【编辑:唐山青石】【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06080008】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唐山青石        2018-06-02 15:52:10
  感谢作者,欢迎继续
2 楼        文友:黄义江        2018-06-02 20:02:47
  唐山青石编辑的点评,深入浅出地解读了小说的情感与内涵,成功地把作者的创作意图捧给了读者。衷心感谢具有文学评论家眼力和水平的编辑老师!给编辑点赞,给【八一】社团点赞。
愿江山文学成为能够让我的作品生根、开花、结果的果园。
3 楼        文友:唐婧        2018-06-08 22:11:19
  为人父母方知恩!
共 3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