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与妻陪老母亲出去散步，走在河边，但见河边的芦苇黄绿相间，绿的是今年才长出的，朝气勃勃充满生机；黄的还是去年的，黄得有些衰败，有些颓唐。走在田旁，看到地边的沟里竟堆积着好些玉米秸，有些已经腐烂，有些则被火烧得焦糊不堪支离破碎。这些曾经在烧饭时很让人喜欢的柴草，如今却沦为占地方的废物。骨子里的农民意识让我有些惋惜，有些怅然，道：这些柴草，当年是多么难得啊，一般情况下还舍不得烧哩！可是现在放着却嫌碍事了。母亲道：不要说在县城这边，就是在老家，也不容易有哪家煮饭还烧草了，都是电饭锅、煤气灶、电磁炉的。河里的柴也没人割，甚至现存的树枝全没人去烧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同样，巧妇也难为无草之炊。对于曾经几乎完全以柴草为做饭燃料的人们来说，柴草与米面同样的重要。当年地位几乎与粮食不相伯仲的柴草如今沦落如此，我想，如果它们有知，一定也会有些失落吧？记忆中关于柴草的一些往事不由得涌上心头。
　　 那时候，农民做饭唯一的燃料就是柴草。这些柴草有稻草、麦草、豆秸、玉米秸以及很少的树枝等等。老家地处水乡，旱地很少，基本上都是稻麦两熟，所以最好烧的树枝相对很少，即使有些也是平时舍不得做饭用的，还得砍砍剁剁、捆捆扎扎码在某个角落里留待过年蒸馒头之用；比较好烧的豆秸、玉米秸则几乎没有；河里的芦苇虽然也好烧但那也不是用来烧饭的，而是将它们分类捆好，大的直接卖给上门的收柴人买回去做席子、篮子、折子之类的篾器，小的则留待农闲时打成柴帘卖出去供人砌房以多增加些收入，只有很少的些芦苇下脚供烧饭之用。烧饭最多的就是麦草与稻草了，在所有的柴草之中最难烧的就是稻草，窝成一团扔进炉膛，里面的火就被闷熄了，用火叉挑起慢慢等待，好不容易火着，火苗冒了一下很快就又烧完了；又一团扔进去火又熄了，正待你凑近些往里望的时候火苗会突然“轰”地一下扑了出来，常常将烧火人的眉毛头发燎焦了。所以几顿饭烧下来，不太会烧火的人往往灰头土脸不说，还得贴上些焦了的头发眉毛。
　　 分田到户之前，柴草与粮食一样都是按人口分给每家每户，队里的大场上总是一大溜高高大大的草堆，像一座座林立的山头，场面蔚为壮观。柴草与粮食一样都是按人口分给每家每户，但是因为当时地里的产量不高，秸杆也相对较少，所以分到每家的柴草并不够烧。怎么办呢，那只好靠每家每户的智慧自己去解决了。于是，农闲时人们常出去拾草。农妇们从地里干活回来看到河边有干芦苇碎树枝之类的也总要随手扯几把放进面前的围裙大口袋里带回来；会把河里长的野茭之类砍上岸放在那慢慢的烤干，甚至把巴根的滕、芦苇的根捡回来晒干了留着烧饭。想到那些年拾草的情景，心中不免总涌上一丝苦涩。
　　 最要命的是连续阴雨，将有限的柴草全打湿了，那要费好大的劲才能将一顿饭煮好。为了防止出现这种情况，很多人家都搭个棚子，以贮存些干草以备雨天之用。
　　 老家紧邻苏北灌溉总渠，河堤上长满了野草，为了解决烧锅草不足的问题，或是出钱押上一小段将野草砍回来，或是将人家已经砍了的堆押上一截，划“草脚子”。划草最常用的工具就是耙子，一种约五十公分宽正常用的耙子，一种三十厘米宽唤做“一扫光”的，还有一种近两米宽的巨无霸。将划来的草打成一个个巨大的草耧子，用手推车推回来再堆成一个个高大的草堆。
　　 那时，有些精明的相亲者在看了对方家的粮囤子之后，往往还会看似漫不经心地在屋子周围瞟几眼草堆，因为草堆的大小往往能从一个侧面反映出这一家人的勤劳与否。
　　 分田到户以后，地里的粮食产量提高了，柴草也因之增加了很多，烧饭之用已是足够。农民将收下的柴草堆成一个个浑圆的草堆，留待一年慢慢地烧锅。队场上那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星罗棋布的草堆，成了孩子们玩耍的天堂，同时，也成了那些年留存在记忆中的一道充满温馨的风景。
　　 随着生活一天天好起来，陆续有些人家先是用上了煤炉，后来又用上了电饭锅、煤气灶，这些灶具用起来更省事、更快捷也更干净，于是，柴草越来越受冷落了。开始人们还将烧不到的柴草卖给收草的拉到造纸厂造纸。再后来，庄稼成熟了都是收割机收，麦草稻草都扔在地里，再没有人将它们收回来，往往在地头的沟里任其腐烂或是干脆一把火烧了算事。这样的结果是每到收获季节空中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昏暗，空气里充满了辣眼呛人的焦糊味，PM2.5直线上升，只让人怨声载道，于是引起了上级领导的重视，从上到下层层加压，严防死守，坚决不让再烧秸杆，如此，空气的质量才好了些。现在，国家又专门拿出钱来补贴给农民，以鼓励他们秸草还田，让秸杆由过去的烧饭之燃料逐步转变为改良土壤的肥料，继续发挥着作用。
　　 不要失落吧，柴草！从燧人氏取火开始，到如今，
　　 你们已经基本完成了你们作为燃料的使命，但你们仍将继续发挥着你们另外的作用。你们的这一转身会让你失落，却让人欣慰，因为，它表明着人们的生活在改善，时代在进步。
　　 社会的发展进程中，总会逐步淘汰掉一些东西，然而因为曾经在一定的时期发挥过一定的作用，帮助人们度过那些漫长的岁月，所以，它们曾经在社会发展中所起过的作用，所作出的贡献总是会被人们记着的。这其中，就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