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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离婚就像蹦极(随笔)


作者:谢凌洁 秀才,1231.0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247发表时间:2018-06-04 17:40:45

【流年】离婚就像蹦极(随笔)
   一
   这句话是陈媛讲的。和她相识多年,最牢记的是她这一句。早些年,时不时想起,就禁不住失笑,不管正走路吃饭,甚至似睡非睡的半迷糊状态。就这句话,让陈媛成为一个声音或符号,铭记在心。十年前的某个晚上,我们从酒吧回来,兴奋没尽,躺在床上说小话,当然,还是那些话,男人女人,红玫瑰白玫瑰。陈媛读书时代随人事上身居要职的父亲辗转多地,上过的学校多,所以,小学、中学、大学,长长的一梯子下来,同学多得能排上老长的几条队,加上她身怀绝技的职业才能,使得她活跃得像一尾时时游弋的鱼,忙得不亦乐乎。尤其值得一说的是,她身边有个极其庞大的红粉军团,那么,花旦成团,青衣自然就不缺了,于是,诸如罗密欧朱丽叶、天仙配、许仙和白娘子乃至牛郎织女的故事就不少。一如张爱玲和苏青闺房里的絮叨,女人在一起,说的多是男人女人一类的私房话,我和陈媛也不例外的。类似的话题讲了20年,讲到尾巴上来时,就讲成了京剧空洞的装饰音,咿咿呀呀的,毫无见地,那天正穷途末路。老长一段沉默后,她突然嘣出这句——
   其实,离婚就像蹦极,死不了,只是没勇气。
   真是如闻雷霆!我浑身一震,霎时清醒,并失笑难禁。这火山般喷发的哲言,是否背后潜隐一个私自的心理背景,还是生活带来的彻悟,或者因为,那时我正好终于离了婚,她是对我的勇敢和某些人的“没勇气”发表评说。总之,不得而知。是啊,早不是裹脚娘的时代了,开放30年,“离了吗”取代“吃了吗”的问候语,在光阴中演变成事实,不离未必好,离未必就不好,也是事实,离和不离之间,只隔着“勇气”这层挡板,一旦掀开这层挡板,你就成了高空缆绳上那个悬挂的抛掷物,高弹的摆子轻轻往外一抛,想悬崖勒马也没了机会。
   真是形象的比喻!尤其从陈媛不动声色的表情语调里唱出,尤富效果,令我笑得窒息。等到终于平息下来,已是浑身无力。这句话连带的场景,此后近乎成了陈媛在我脑幕上的具象,每每想起那个悬空高举的摆子和蜘蛛侠一样捆绑的“抛掷物”,就想起陈媛的幽默,和她那潜隐着俏皮和羞涩的脸。不了解她的人,是不会知晓她具备这些品质的,我也是和她做了20多年朋友,才略见风景呢。
   陈媛是具有做相声演员的幽默潜质的。我就没这个本事,我幽默不了别人,笑死的是自己。她行。她坚韧的骨子里绷住一股定力,内敛的性情里显着谦卑和羞涩,这样的性格使得她讲话节奏缓慢,不管火烧起来,她都可娓娓而道,漫不经心并不动声色,只讲,不笑,只表情谦抑揶揄、略带羞涩。期间话题若稍有片刻消停,你以为她已偃旗息鼓,不,可还早着呢。某次,两人又通宵夜谈,她照样慢条斯理、时断时续,黑夜里的言说,让我肺活量大增,甚至直呼“救命”。
   “更好笑的还没说呢。”漆黑中,她继续。此时的她必定又是两眼假寐,表情揶揄。“越在意的东西就越表现得多此一举,说白了,就是因为笨,最终弄巧成拙。”
   似是话中有话,她又要扔什么样的炸弹呢?我满怀期待。
   “人很奇怪,比如欣赏一个人,就总想在方式上弄出点浪漫的招儿。”
   故事似乎是这样:有个她欣赏的人,那人自远方来,离开时,她去车站送别,结果因为太在意自己的形象,就在衣柜前多试了几件衣服,还化了满意的淡妆,结果,时间如闪电,快到朋友上车离开的点,赶紧出门。
   “出了来又找不到的士,出租车全是满的,完了,等到终于打上车、赶到车站,丢人噢——”她自嘲地呵呵。“人没了,走掉了。”
   电影里惯有的镜头重击了我,直笑得不可收拾。而她,话说完,自嘲一下,又恢复了安然无恙。那似乎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场荒诞剧。车站是背景,她远方的友人做了反衬,使得她的天真和笨拙在这里尽显滑稽尴尬,但其实,这种滑稽和尴尬恰恰显出了她的纯洁可爱。实话说,类似的这种滑稽尴尬,时常发生,甚至在你我自己身上,只缘于面子,不好外宣,独自留在心里自嘲罢了。
   通常,我们的闺房话也有约定,比如睡前彼此警告似地制定条约:12点前一定要闭嘴,谁也不可违规。但其实,再庄严的话,到了黑夜里打开话匣子就和没说过一样了。甚至是她次日要早起上班,之前在客厅一边吃水果,一边吧啦吧啦讲,似乎要把话倒完以后好睡觉,等到终于上了床,丝绸被子,她裹一条,我裹一条。再次郑重其事地约定:不可以说话了,睡觉!嘿,以为她真行,漆黑中一片死寂,以为她睡着了,我也正告诫自己:睡吧,明天要早起呢,好了,就听得那边有动静,摆头一看,漆黑中见她一如既往的讲书人的表情,淡然并揶揄着——
   “谢,有件很好笑的事还没和你讲呢——”
   “真的——”于是,又严阵以待……
   于是,漆黑中故事又在她娓娓而道的讲述中展开,我就那样听着,笑着,直到窗帘的缝隙泄漏微光,于是,又一个黎明到来了——这就是我们20多年里的夜晚和清晨。
  
   二
   和陈媛的相遇,纯粹是巧合。
   1993年,我儿子发烧住院。陈媛产后一周,女儿黄疸,也住院。她守女儿,我守儿子。似乎是上帝的安排,让两个截然不同又似乎有所相似的女人在孩子们的病房里邂逅了。
   陈媛是欧洲少儿卡通上的公主打扮,精致,浪漫,清新得天使似的,但人表现得恰是“低到尘埃里的”的谦逊卑微。她女儿和我儿子同一病房,时不时就搭腔。但也许因为各自都不好意思说得更多,三周后,孩子各自出院,我们也各自回家了。那时,家庭电话也才开始有吧,但彼此都不留,似乎都不好意思,甚至连名字也没好意思问的。如果不是后来那次上岛,或许,就没有后来了。
   我那时生活极其苦闷,常常外逃似地离开我所在的城市,到别处去小住。孩子出院几个月后的某天,我提了一兜书,带着儿子到地角码头,准备上岛去住半个月。那时到岛上只有一种方式:坐海警部队的巡逻船。上船前广场上人很多,吵嚷嚷的,都在等。突然,有个影子从人群中直奔我而来,竟是陈媛!
   “没想到真在这里见到你!我可是一早老想着今天能在这里见到你呢!”
   她兴致勃勃着,很激动的样子。她说从医院回家后老心里惦记着我。我听着也舒服。但其实,我也老惦记她。
   那天,她带着女儿,我带着儿子。两个多小时的航行后,我们到了岛上,就住在一处港湾山端上的的招待所里,那地方破旧得像个小工厂废墟,或者说就像无人区铁路站一个荒废的落脚点。然而,因为和陈媛的重逢,还有两个幼年孩子的活泼可爱,让那些天的假期充满诗意和野趣。白天,我们到满地火山黑沙子的海湾去玩、游泳,或到山上摘仙人掌果子,吃得满嘴满颊血红,晚上回来做吃的,或者看书。而今,身在异国,想起20多年前寂然而如诗如梦的小岛,和久违的日子,真是恍如隔世。据说,现在的涠洲岛,已经“因为大力开发并非常现代”,但其实,那已经远不是我最初的小岛,而是一个和别的地方没啥区别的现代商业地了,岛民已经远不是那时乘船带我出海看珊瑚鱼群的岛民,正居于此,除了近十年前带约瑟夫上岛,于我自己而言,今年正好有20年没去过了。
   记得,那次从岛上回来,我和陈媛彼此留了电话,此后她偶尔会到我家。大概是94年初,她到我家来,那是第一次我们在夜里长谈。多年后晓悟,处于开放期后第一次陷落低潮的北海,似乎对陈媛有所影响和启迪,她话题所及似有所困惑迷茫。也许,正是这种困窘,让好学坚韧的她决定破茧并展翅。果然,她非常神速地去了北京。毕业于艺术学院就职于中国房企的陈媛,不再用色彩画画,而是以密密麻麻的线条画建筑物。她到北京去,就是学习建筑的设计技术。半年后从北京回来的陈媛,真是焕然一新,踌躇满志的样子。最大的变化是,她卧室两个书柜上的书,只和建筑设计有关。显然,北京的学习和氛围对她影响不少,而她是对这一行着迷了。她订了几本建筑期刊,每次杂志如期到来,她拿到时的神情,至今难忘。所谓如饥似渴,就是那样的神情吧。万万没想到,陈媛北上的覆辙,几年后我重蹈,那同样在我对生活的困顿出现迷惶以后。我辞掉银行的工作,去了鲁院,北漂,两年后从北京运回大量的小说诗歌,那时明白,这个时候的自己就是几年前的陈媛。
  
   三
   在搬家到南宁的那些年,每次回北海,陈媛家就成了我家。每次从南宁回来,到站了,拨通陈媛电话,那边说:谢?
   回来了。我说。
   过来吧。
   陈媛的回答,同样连主语都省了的。原来,人和人之间熟悉亲近到一定程度时,不仅对语言修枝剪叶,甚至连语法都可忽略的。
   其实,我家人都在北海,弟弟家就和陈媛家住一个地方,只是分区不同,而妹妹、小弟也都在附近。可那些年,每次回到北海,总是直接朝陈媛家去。陈媛家有种特别自由随意的气息,这种气息让人感到松弛舒展。在那个无望得近乎窒息的时期,我渴望这种自由给予的舒适感。而这些,可以说只陈媛家尤其具备。
   和陈媛一起,不仅享受她营造的一切,甚至她们一家。一个极富人间温暖及祥和的家庭,这是我见过的最美满的一家人,这一家子由她妈妈和四个女儿、以及她们各自的家庭构成。陈媛身边的朋友,和我一样,最初和陈媛的相遇和认识,只彼此是主角,而到了后来,似乎是不可避免地就“陷落”陈媛家蛛网般的圈子中去了。陈媛尽管有了自己的家,但她的生活似乎从来没有完全独立出去。在北海的十多年里,她吃饭的场所,除了应酬的馆子,就是在她妈妈主持膳食的妹妹陈兰家,而陈兰家和她家只一墙之隔,加上她家住在半空中,可以说,中房的职工房是开放初期最好的房子了,可是,和后来她亲自装修的陈兰对比,缺点显然出来了:没有电梯。上下一次八楼和上下一次长城差不多漫长且艰辛。索性,她就常常到陈兰家搭伙了。再说围绕在陈媛周围的庞大的红粉军团,似乎都对陈媛有个共同的认识:一是,她远比蜜蜂要忙;一是,若非重要节日出于情义或风俗,她绝不主动找你。所以,几乎都是朋友们找她,找不到她的就找上门去。那是陈兰家。客家人尤其好客,陈媛家尤甚。于是,找上门来的朋友,陈媛妈妈都会如迎贵客而热情款待,碰着吃饭时间,基本上就走不掉,被挽留共餐了。
   那年,我携儿子重返北海,租住在一个破旧的房子里,陈媛说:谢,你南宁的家弄那么漂亮最终也没得住,反正就这样了,你这个临时的家也没必要装修了,我找人给你刷一下,我家里有张旧床,手工做的,我给你搬过来,你就将就过了。我南宁的家陈媛一家来过,那是我倾尽所有装修的家,花园里养有几十棵桂花,四季香气弥漫,我两个对居住较为讲究的弟弟,曾经也各自携夫人和孩子来小住过,都极其喜爱。然,这个我曾经发誓永不离弃的家最终还是不得不离开。曾经,在这个期间的好几年里,我一个一个家地装修,装饰居家似乎是我的癖好,然,最终都是为他人营造居家,由此,陈媛似乎觉得那是我颠沛流离的流浪命注定的。知道她是心疼我,也只有她明察并了解我。她深知我对居住的讲究,更知我的窘困潦倒,于是,告诫我不再折腾那个临时栖身的破租房了。她的话讲到了我心上,那几年,似乎我正处于想颠覆什么的时期,恰恰,颠覆我对家的极致的讲究和渴求并顺应我作为一个流浪者的命运,正是那时的心境。
   “好,你讲得太对了!”我说。“我就干脆做那个提着锅头到处游的拾荒者了,走到哪里,到点了就在路边垒起砖头做饭,他们哪需要什么房子!”我很豪迈地说。果然,陈媛把她说的那张老床拉了过来,说来那真是稀罕的一件手工艺品,用很古老的手艺磨削做成的,床邦、床头、床脚、床横,每一个构件,都可以感觉到手艺人的技艺和用心,粗朴又精致。那真是一堆古董,估计有几十年了。陈媛和我一起,把床弄好。原来,床,也有多种,比如,夫妻的婚床、欢爱之床;流浪单身汉的一米床,是歇息之床。而我这个“流浪却又独不了身的”女人,陈媛赐予的这张手工艺术之床,不仅可容我疲惫的身心,尤其给我抚慰的是,那张可容一对爱侣的双人床,一边安置常年漂流而疲惫的我,一边安置我因为迁徙而在短暂居住时光里没有书柜安顿的书。之前的某年,我在南宁和儿子的家里,以为这一次是永远地安定下来了,再也不会伤筋动骨地踏上流徙之路了,于是,自己用量尺比划着各种版本书籍、杂志的宽长度,画出含括长短宽窄不同并带门的一组大书柜,甚且,请工匠到家里、又管他吃住地做了两月,把两墙书柜做得我极其满意,可是,谁想到为了儿子我必须再次离弃呢。曾经,从北海以10多个纸箱打上封条物流运载到南宁、并满怀美好地分类归位的书籍,而今再以10多个箱子运回北海的租居。重返北海的她们,一如重返故地的我,近乎无栖身之所,好在,有陈媛雪中送炭的这张古董木床。这张床,不仅栖息我,也安置我至爱的书。我把被混装的书们再重新分类,并一本一块砖地在床的另一侧砌墙,砌得一条2米长、40公分高的书墙。每个晚上,睡在那个本该躺着爱侣的地方,心里会有个声音在说:嗨,书们,我是和你们结婚哪!我永恒的爱人!感谢一直陪伴。哪怕世界把我抛弃,你们也不会,而,哪怕我舍弃一切,也不会舍下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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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其实,离婚就像蹦极,死不了,只是没勇气。”这是此篇随笔的引。作者用这段话引申出了“我”与陈媛的一段相遇,然后浓墨重彩地描写了“我”与陈媛从相遇、相近、相知、相亲的数个节点。“原来,人和人之间熟悉亲近到一定程度时,不仅对语言修枝剪叶,甚至连语法都可忽略的。”读到这段话时,感慨良久。其实生活中这样的相遇谁都有过,熟悉到不分彼此时,连称呼对方的名都可忽略。但红尘世界,如作者心细如发、洞悉所知者内心的,能有几人?读这篇随笔,就如和作者一起漫游了一次心的旅途,娓娓而述中,途中的“我”隐忍的寂寥无奈和欢笑中暗藏的泪点;冥冥之中注定的“我”与陈媛的相知相惜及互勉互助;洗净铅华后“我”与陈媛共享的一颗天真心无不感动编者的心。承接主题“离婚就像蹦极”这句初读雷到人,反思却哲理深刻的话,就不难明白作者写此篇随笔的主旨。任何人任何事,若想有自己想要的结果,就得勇于迈开第一步,迈出了,你的生活就活了,有意义了,虽累,但快乐着。一篇哲理深刻的随笔,打动人心灵的同时,也引起人诸多思考。佳作,流年欣赏并推荐阅读。【编辑:临风听雪】【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0606001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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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临风听雪        2018-06-04 17:43:29
  问好老师,拜读您的佳作,收获颇多。
   编按若有理解不到之处,还请不吝赐教!
雪,本是人间清冷客
2 楼        文友:临风听雪        2018-06-04 17:44:06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更多精彩分享,祝创作愉快!
雪,本是人间清冷客
3 楼        文友:石语        2018-06-08 10:43:09
  红尘由此知己,当真不枉此生。读到唏嘘……
4 楼        文友:一海明月        2018-06-12 09:57:04
  红尘友情之歌
   ——我读谢凌洁《离婚就像蹦极》随记
   其实,这篇随笔是可以当小说来读的。无论是故事还是人物刻画都有小说的味道。好读耐读。
   红尘有此知己,当真不枉此生。这是石语妹妹读完这篇随笔写的点评。我深有同感。
   这篇随笔语言非常有特色。例如作者文中形容其闺蜜陈媛工作之“忙”是这样写的:她的手机,若能拨通说上话,那预示着:通话后你应该马上去买彩票了。她的电话除了凌晨2:00—6:0是静谧的,其余时间是很难打进去的。
   因为要为谢凌洁的散文《生活的果实(散文外一篇)》写编按,所以,我先读了作者这篇《离婚就像蹦极》。写得真好。
   需要说明一下,这篇随笔,其实不是写离婚故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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