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园】乡村院墙(小说)
乡村院墙
一
鸭铺村是个不大的村子,本来是很少有人家垒有院墙的,但自从“拐杖机”家发生了一件事之后,家家户户陆陆续续垒起了院墙,把自己家隐蔽在了院墙之后。
“拐杖机”是村里人给丈寡妇的一个外号,而至于她的本名,很少有人知晓。外号的缘由,据传是因为她腿有残疾,需要拄着拐棍,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一挪一行,落下的脚印呈外八字形,着实像拖拉机后轮凸起纹理落在地上的痕迹,又因着她姓丈,便有了这样的外号。而至于外号中的“丈”字,是她姓丈的“丈”字,还是她拐杖的“杖”字,无从可考。
的确,在很多地方,总是有那么一部分,一大部分人,喜欢对于这样先天残疾的人们,取个自以为可以让自己开心取乐的外号。然而,丈寡妇虽然残疾却不傻,性子还有些倔。每每听到有人叫她“拐杖机”的时候,常常拿起手里的拐棍抡起来就打,喊她外号的人自然不会让她打着,快速地跑开来,站在一边大笑不止。更有些小孩子,每每大老远地看到她,就开始“拐杖机、拐杖机”的扯着嗓子大喊,旁边的孩子也跟着喊,一边喊一边大笑。生生是欺负她走不快,打不着。
日子久了,她也习惯了这样的称呼。只是在人们哄叫的时候,还是下意识里挥挥手里的拐杖,抡上一圈做抡打状。
二
“拐杖机”虽然是寡妇,但家里不止她一个人。她的丈夫走之前给她留了个儿子,只是命运不济,儿子在一场大运动中,受了刺激精神上出了问题,变得思维十分不正常。不过有趣的是,村人虽然常常起哄于她,却从不对她儿子进行明目张胆的讥讽笑话。也许是因为第一,她这个儿子先前是个有文化的人,村里人多少对于有文化的人还是有些尊重的。第二,她这个儿子不像其他痴傻人一样到处跑,到处惹祸。更多的时候,她这个精神病儿子都是呆在自己家里,常常手里握着个书卷之类的物什,装作打电话状。而通话的对象,往往都是国家高层领导,那模样着实叫人觉着有趣。
经常有人看到他在那里打电话,而内容往往千篇一律。开头总是那么一句:“喂,X司令吗,我是XX啊,我现在向您汇报一下我近期的工作”,而每次这句话后面的内容便开始胡言乱语,没有章法了。总之,是很少有人跟她儿子开玩笑,她儿子也很少往外乱跑,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呆在家里。
因为他们家的特殊情况,村里给他们办了五保。“拐杖机”和她儿子便不用下地干活,每天就是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不吃不睡的时候,便坐在自家院子枣树底下的小石桌旁。有时“拐杖机”拿着个笸箩缝缝补补,有时她儿子书卷之类的放在耳边给重要领导“通电话”。那时,他们家也是没有院墙的。村里不多的几家有院墙的,不是家里过得特别好的,就是村长支书家。高高的院墙,将院里院外隔成两个世界。院外的人不知道院里的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院里的人也不屑于与院外的人分享自家的日子。然而,即使如此,也逃不过多嘴村妇的舌头。既然不晓得院里的事情,猜测变成了一件极佳的八卦工作。农闲饭后的时候,都喜欢凑在街里,或者谁家的院子里猜测那些有院墙的人家,墙里面的生活故事。各种猜测,全然使人小看了这帮妇女的想象力。
“拐杖机”家因为家庭条件,是没有什么钱垒院墙的。就连最普通的玉米秫秸篱笆墙,他们也是没有条件弄起来。一个是家里没有地,二是也没有像样的劳力鼓捣。而“拐杖机”家又坐落在村中心大街的路边,于是,“拐杖机”家院子里的生活情境就像现场直播一样,被过往的村民路人一览无余。而她也习惯了这样的被观察,被瞅见。因为隔壁的几家的院子都是这样临街敞开着。但由于儿子的精神有问题,时不时会有些不合时宜的景象被人发现。
最严重的一次,是一年的夏天。这天下午,天有些阴,空气很是闷热。一村民从“拐杖机”家门口路过。不经意间向她家院子里扭了扭头,看到了不可思议,却好像又在情理之中的一幕景象,着实叫这村民想象力丰富了一番。只见“拐杖机”坐在他们家的那盘石桌旁,手里正在缝补一件大裤头,这似乎看起来很平常。但最让人不解的是,她的精神病儿子,却赤身裸体地站在她旁边,正叉着腿,掐着腰,拿了卷书放在耳朵上给他的“X司令”打电话汇报工作。
彼时,她的精神病儿子已经三十多岁,浑身黑乎乎的,腿上的毛也很重,胯下那团囊袋分外惹眼,而那话儿竟然面对着母亲这个女性,没有什么反应,依然是软踏踏的耷拉着。而“拐杖机”对这情景竟然也好像不放在心上。但即使如此,依旧让这位村民觉着不合时宜,却又不知道如何走上前去劝说。毕竟,这个一位精神不正常人士,更何况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反应。姑且,当他是三岁孩子罢了。于是,这件事这位村民也没有特别声张,至于这位村民到家后有没有跟家人述说,怎么述说,就不得而知。总之后来,并没有什么人有议论。这件事的被知晓,也是在“拐杖机”家出事以后了。
这件事虽然这位村民觉着有些不堪,却也没有生出什么波澜。“拐杖机”家的日子似乎依旧很平淡地过,也似乎要一直平淡地过下去,直到老死。然而,生命的过程不会永远一马平川,波澜不惊,总会有几个起伏。
三
过完年后的春天,“拐杖机”家里突然多了一个女人,一个痴痴傻傻的女人。具体怎么到她家的,没有几个人知道底细。“拐杖机”也只是说,半路上捡到的,就直接领回家准备给儿子当媳妇。儿子虽然精神有问题,但似乎对于媳妇的事,还是有些意识。破天荒地领着这个痴傻的女人,围着村子的大街走了好几圈,一脸的喜悦之色。虽然他没有说话,但大家还是知道了他的意思,看来再是他精神有问题,也还是知道炫耀一番的。
总是有些好事的闲人,喜欢新奇。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经常会在深夜有几个人影摸到“拐杖机”家的窗户下偷听。而“拐杖机”家似乎并没有叫这些人失望,几乎每个夜里,“拐杖机”家的两间破瓦房内,便传出来“拐杖机”那个精神病儿子吭哧吭哧用力的声音还有床铺咯吱咯吱的响动,甚至还能隐约听到“啪啪”的肉击声,却很少能听到大家认为应该听到的痴傻女子的声音。大约,这痴傻女子神经不够敏感吧。
然而,痴傻女人毕竟智商不济,往往晃动在她家的院子里,突然就脱了裤子,露出白花花的屁股屙尿,却又不知道擦拭。常常弄得院子里污秽不堪,惹得邻居大为不满。“拐杖机”却不嫌弃,不仅亲自给这个儿媳妇铲屎,还给她擦屁股。偏偏有些没见过女人的半大小子,常常躲在一旁,看这个傻儿媳撒尿,露屁股。每每看到她脱了裤子撒尿时露着的白白的屁股,还有那胯下一团毛绒绒的卷毛,一股粗粗的激流从胯下喷射在地上,竟然也情不自禁的咽着口水。没见过女人的半大小子们,竟然也开始庆幸这个痴傻女人来到了村里,来到了“拐杖机”家。甚至期望着这个傻女人一直的呆下去。
有了这个女人,“拐杖机”的精神病儿子也似乎日渐开心起来,给“司令”打电话的声调也高亢起来。甚至有事没事,还会凑到旁边的学校里,给学生娃解题答题。而答案,竟然还都能对。看来,女人的力量是伟大的。
四
然而,好景不长,春天刚过,夏天将来的时候。痴傻女人在某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消失了。也许,是因为春天过了,发春的季节就消失了吧。“拐杖机”的精神病儿子,一下子恍惚起来。常常闹着要媳妇,要媳妇,惹的“拐杖机”也不知所措。甚至开始后悔领女人回来,后悔让儿子尝到女人的味道。这下可好,不尝则已,一尝到后,一发不可收拾。“拐杖机”也是无奈,总是哄骗着儿子说,媳妇马上就回来了,马上就回来了。
但再精神病的儿子,最终还是知道了母亲是在骗他。而那尝过女人的家伙,却从此好像开了窍一样,动不动的就翘起来。这让“拐杖机”开始有些惴惴不安,对儿子的看管严密起来,生怕他憋不住跑出去惹事。然而,该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只是,儿子没有去别人家骚扰别人的女人。
傻媳妇走了,但好事的闲人永远不缺。有些知道“拐杖机”儿子尝过女人,现在又失去女人的闲人,不知从哪里生出来一些想法。半夜,又偷偷溜到“拐杖机”家的窗户下偷听。终于,有一个晚上,“拐杖机”家的屋里,又传出来她那精神病儿子吭哧吭哧的用力声,而这次,屋里不再没有女人的声音,而是出现了一个老女人的“唔唔”声,似乎嘴里咬着什么物件。声音虽然很小,却叫一些闲事的人,听得很是真切。
偷听的人觉着不可思议,却没工夫去想对与错,依旧出于原始的本能,贪恋着声音的给予自己的刺激,只是,这次又多了些心理上的刺激。许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情景,一时激动,离开时不小心绊了一下,摔了一跤。屋里的人惊醒了,一声骂传了出来:“谁个狗X的,闲着没事来偷东西,回家半路上摔死你个杂种货!”
正说着,屋里的灯亮了,一阵悉悉索索,门开了。“拐杖机”拄着拐棍立在门前,破口大骂。黑暗的夜,骂声传的很远,四邻纷纷被惊醒了。有几个好事的邻居,胡乱穿了衣服来到“拐杖机”家的院子,询问情况。
“拐杖机”看自己的骂声惊醒了四邻,一时也懵了,大约刚刚只顾过嘴瘾,没想到会招来这么多人。“没事,有几个小狗X的来偷东西!”“哦哦,没少啥吧?”“没,没,没少啥,大伙都回去吧,都回吧。”
正这时候,神经病儿子从屋里走了出来,赤裸着全身,光着屁股,下身的家伙硬硬的翘着。“娘,谁在偷听?”就这一句话,让在场的人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都不再说话,准备离去。
“啥偷听,是偷东西哩。”“娘,咱家有啥好偷的?肯定是偷听的。”
“滚滚,滚回屋里去。”“拐杖机”有些气急败坏的训斥着。
在场的人,也不好说什么,一个个都不说话,默默地离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拐杖机”就出了村子去了镇上。回来的时候,便看到街头街里一堆堆的人交头接耳。当她路过这些人群的时候,人群的议论瞬间停止。等她走过,议论又死灰复燃。她仿佛隐约听到“哎,咋这样哩。”“就不该给他找媳妇。”这样的话,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她一路低着头,走回了家。儿子正坐在院子里等她回来。此时的儿子变得那么乖,那么静,就好像回到了三十年前,坐在院子里的那个乖乖等她农忙完回家的小少年。
“拐杖机”不由得鼻子一酸,大方方地抱了下儿子。
“娃子,想娘了不?”
“嗯,想,娘你干啥去了,起那么早?”
“娘去给你买好吃的了。”
“噢,有好吃的了,真好。”
“嗯,你先坐着,娘给你做饭。”
午饭后,“拐杖机”家的屋门紧紧锁住。一连两天不见人从里面出来,村民的议论越发高亢。直到第三天,一股臭味从“拐杖机”家里传了出来,人们才知道大事不好。撞开门,一股刺鼻的农药味伴着恶臭迎面扑来。“拐杖机”和她的神经病儿子并排躺在里屋的床上,已死去多时。
因为“拐杖机”家是外来户,村里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队里负责将娘俩安葬了。然而,村里的议论却并未因为她们的逝去而停止,足足又持续了一个多月,在这一个多月里,又扩散到附近的几个村里,成为附近几个村镇茶余饭后的话题被谈论了好久。
但从此以后,鸭铺村家里有半大小子,或者儿子已成年未结婚的寡妇家、留守妇女家里,纷纷垒起了高高砖石院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