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生活用品多数都是按计划供应。当时有粮票、油票、甚至还有糖票、烟票、酒票等，这些生活必需品都是按人定点定量供应，你有再多的钱也不能随便买到。煤炭是交通、能源等领域必不可少的，所以控制的更严格。城镇户口的人们每年发放煤炭供应本，每人每月定量购买，你想多买一点是非常困难的，所以，在供应煤炭的燃料公司上班很吃香。我的邻居李大爷就是当时燃料公司的业务员。不过，凡事都有两面性，在关系复杂的生活中，工作太吃香的人也最容易犯错误。
　　 “当时我都不知怎么回事就犯了大错，被批斗几天后开除公职，回家种田了。”一天晚饭后，我和李大爷来到广场上聊天，他点燃一支烟，慢吞吞地对我说。我们爷俩可以说是忘年交，从解放战争到抗美援朝，从“大跃进”到“三反”、“五反”，无话不谈。不过，李大爷讲的是亲身经历，我说的都是从书本上得到的知识。
　　 “那一年底下着大雪，天气很冷，公司派我到下面的销售点检查工作。砖窑场的一位厂长听说我去了，热情地来到我的住处问候。他感慨地说，砖厂只靠国家供应的几十吨煤，根本不够用的。现在砖的销售量不断扩大，他想多生产一些砖，但没有煤，只能干着急。‘你能不能给我们多批几吨煤？那怕是议价的也行。’厂长急切地对我说。”
　　 “什么是议价的？”我不解地打断李大爷的话。
　　 “国家计划内供应的是平价，由国家财政补贴，很便宜。计划外供应的煤炭价格没有补贴，自然贵些，也就是议价煤。”李大爷解释说，“不过，当时议价煤也要公司的批条，不能随便买的。作为公司业务员，我有权批两吨计划外的议价煤。看到厂长为难的样子，我同意给他两吨议价煤。他听了高兴地拉着我的手，连声说‘谢谢！谢谢您了，您真是帮了我们的大忙。’‘客气的话就不用说了，’我说，‘我要到你们厂里去看看，了解一下情况，也好向公司领导汇报。’‘没问题，我马上带你去。’我跟着厂长很快来到砖厂，看到厂里几乎没有库存的砖。‘你也看到了，现在我们生产的砖都已售出，定单却积压很多，我没有货发啊。’厂长发愁地说，‘如果有了煤，开春之后我们就可以生产更多的砖，即能满足用户的需求，也可以得到更多的利润。’‘好吧，我回到公司向领导汇报一下，看能不能多给你们几吨煤炭。’厂长听了我的答复，千恩万谢，并坚持要我去他家里随便吃顿饭。盛情难却，我跟着厂长到了他家。谁也没有想到，我饭也没有吃成，却因为两个鸡蛋挨了批斗，丢了铁饭碗。”
　　 “这话从何说起？”我感到不可思议。
　　 “你听我慢慢说。我和厂长一起到了他家，一位牙牙学语的儿童迎了上来，后面跟着美丽又朴实的厂长夫人。‘孩子他娘，这位是燃料公司的李经理，他给我几吨议价煤的批条，解决了我们砖厂的燃眉之急。你快点炒两个菜，我正好还有一瓶高粱大曲酒，我要和李经理喝几杯。’‘好，好！我这就去准备。’厂长夫人答应后忙着摘菜。我看到厂长的儿子虎头虎脑的很可爱，就逗着他玩。‘我儿子还不如他大呢，才五个月。’我随口说着。‘真的？那你可要经常回家照顾他们娘俩。’厂长夫人笑着说。‘我家这个大厂长整天在厂里忙乎，顾不得家，我能体会到一个人在家带孩子的辛苦。’厂长夫人说着，白了厂长一眼。厂长不好意思地笑着，顺手把孩子抱在怀里。谁知饭还没有做好，我们公司的司机小王突然来到厂长家，着急地对我说：‘我终于找到你了，局长通知你马上回去开会呢。’我听了赶紧站起来要走，厂长夫人放下手里的菜，抱歉地说：‘饭还没有吃，怎么能走呢。’‘有时间再来陪厂长喝几杯，现在我必须走了。’我笑笑说。厂长夫人愣了一下，转身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两个鸡蛋，硬往我大衣口袋里装。‘我母亲从老家来，送来几个鸡蛋，你给孩子带两个吧。’我不愿意要，她说什么都不肯，厂长也笑着说：‘大冷天的，饭也没有吃成，真不好意思。两个鸡蛋算什么，别客气了，你快点去开会吧。’看到厂长两口子固执的样子，我小心翼翼地装好鸡蛋，跟着小王走出厂长家。”
　　 李大爷说到这儿，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停了一会。又接着说：“那个年代，别说鸡蛋了，就是白面馒头也很稀罕的。我开完会，匆匆回到家里，把两个鸡蛋递给老婆，她高兴地给儿子煮上了。我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谁知几天后一张大字报贴在公司的告示栏里，题目是：用煤炭换鸡蛋，可耻！大字报的内容如巨石投水，在全局掀起波澜。很快，我成了罪大恶极的贪污犯，经过一场场的批斗后，我被开除公职，回家务农。厂长两口子知道我的遭遇后，十分不安和内疚。他们多次找到局领导说明情况，但木已成舟，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所以市场经济全面实行后，砖厂的厂长才对你那么好，你也因此成了有名的爆发户。”我笑着说。
　　 “是啊，我被开除公职后，回家种了几年的地。厂长两口子一直没有忘记我，过年过节总是带着东西来看我，我们俩也成了莫逆之交。大概是九四年吧，城镇户籍的居民取消了煤本供应，煤炭市场全面开放。燃料公司处于半倒闭状态，职工百分之八十的下岗，而砖厂却在厂长的承包下生意异常红火。砖厂不断扩大再生产，需要大量的煤炭，厂长知道我曾是燃料公司的业务员，调运煤炭有门路，就聘请我当了副厂长。后来，他又帮我开了一个分厂，营销归他，利益归我，那几年真是财源滚滚，挡都挡不住。”
　　 李大爷说着，脸上荡漾着兴奋的红光。“我赚得盆满钵盈的时候，当然忘不了厂长两口子，当我向他们表达感谢时，厂长摆摆手说：‘还能说什么！当年你也帮助过我，也因为我受了不少苦和委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嘛！’”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社会在发展变化，而人与人之间的真情是不会变的。”我感慨地说。
　　 “是啊，人间真情最可贵。”李大爷听了，默默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