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苇花深处睡秋声(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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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溜得太快,眼看穷途末路,大势已去,便拾掇拾掇,逃之夭夭,留下残山剩水,枯枝败叶,满目萧条,一派狼籍。冬风瞅准时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呼啦”一声,从高空俯冲下来,想一招致命,闪电着陆,其始料未及的是,经过城西那片茂密的苇塘时,竟被几束盛开的苇花随手一挡,便“咚”地一声,栽倒地上,头破血流。
我决定,去看看那片神奇的苇塘,那片盛开的苇花。
要知道,芦苇的花,不是花,是绵软的云朵,轻沾的落絮,所以看苇花一定要穿得飘逸些,才与它相衬,比如烟灰色的长裙,丝罗般的围巾,可我翻遍整个衣橱,也找不到此等衣物,只好穿着牛仔裤、旅游鞋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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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城十余里,树木丛生,杂草丰茂。小路蜿蜒,荆棘刺、杨柳枝擦着车窗,吱拉乱响。更深处招魂似的立着一座残破的旧房子,近前一看,是个废弃的机井房,才知走错了路。
调头出来,往桥西再进,果然水塘横亘,芦苇密集。一路左弯右折,过漫滩湿地,颠簸到大石桥。刚一停车,小侄女就眼馋上了那一大片开阔的青草地,撒腿就跑,刚跑了几步,鞋就陷进去了,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折,腿一走一跳,腰一抬一弓,像只顽皮的小猴子。
草地外生着一排白杨,树干通直,树冠宽阔,不时有蝶样的叶子“刷刷”地飘落下来,斑驳杂乱,很是养眼。白杨之叶在无风之时,也瑟瑟作响,摇曳颤动,仿佛得了民间所谓“打摆子”,欧洲人说,白杨树在替人受难,因为耶酥钉死在白杨木的十字架上,中国古诗曰,“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我心戚戚焉。
上午有雾,天也混沌,地也朦胧,空气湿漉漉地要拧出水来了。中午时分,云开雾散,鲜澄明亮的太阳,笑脸盈盈,写满暖意;高大茂密的灌木,光影流动,摇曳生姿。路过一家农户时,我被挂在墙头的几只朱红的小灯笼吸引,那是柿子,藏在半绿半黄的叶子中间,衬着白墙灰檐,喜庆得让人忍俊不禁。我站着只顾欣赏,不知何时,一条硕壮的大狗从一垛芦柴后窜了出来,不叫,不咬,不远,不近,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侄女拉我衣袖,“走啊,走”,我心里发虚,转身欲逃,谁料它也只是默默地看我两眼,便摇摇尾巴,掉头跑远了。如今这社会,有的狗已温和得不像狗,有的人也暴戾得不像人,而只有花,美丽得依然像花。苇花尤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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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斜坡往芦苇深处走去,初秀的苇花,联络成片,随风飘摇,气势俱贯,好似原野提前飘落的雪,婆娑地,发出窸窣的声息;齐齐地,朝着一个方向致意,忽而想起“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诗句来,那是一种极具苍茫寥廓的景象,是一群素面朝天的演员,集体演唱一幕凄冷迷离的戏,生命的清淡萧索被这戏刻画的入木三分,渲染的淋漓尽致,可我眼前的景色并不如此,一点也不,点缀于河滩田野的苇花,开得轰轰烈烈,朵朵不息,宛如冬阳下老妇人慈眉善目的脸,一团团的轻柔温暖,一缕缕的平淡平静,既可做美丽的主题,也可做美丽的景。我一步步下到河底,轻轻仰头将脸埋入柔软的丝絮中,折下几枝蓬松茂盛的大苇花。花们受到惊吓,“扑”“扑”散开,飞絮满天。想起小时候,总要经过一片苇塘,苇花由绿至黄,由黄变白时,一些带绒毛的草籽,便飞扬起来,落在人的头上身上,粘住不放。就连周身是刺,圆滚滚的苍耳,顶上长钩,瘦扁扁的“狗扎”,都不甘寂寞,插进衣袖,爬上裤角,要顺路搭车,走到远方,飞到天边。长辈们送我们上学,路过苇塘,总要千般叮咛,万番嘱咐:多读书,长出息,以后离开这,到大城市去。几年后,我离开了这,但并未到大城市,更未长出息,但却永远记住了长辈的话,记住了这片苇塘,这塘盛开的苇花!
兴冲冲的,抱着一束苇花的我爬出坡底,迎面碰见两个拿着铁锹的农人,她们看我一眼,相视而笑。我从他们微笑的眼睛里,看出了不解和探询:采这个干什么?她们哪里知道,我是要把它带回家中,插进花瓶,供在客厅的:碧绿的瓶身,细白的脖颈,鲜润的小口,苇花插在里面,秀美典雅,神韵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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凑巧的是,我家里还藏有一双虎头造型,古朴可爱的“麻窝窝”,可放旁边,与之呼应。“麻窝窝”是一种草鞋,样子像毛茸茸的小船儿,几十年前,经济困难,生活无着,人们不但用苇花絮枕头,做垫子,用苇杆编席、扎墙、建房子,手巧的老人们还用它编成轻软、暖和的鞋子——“麻窝窝”。去年暑假,我在北京一个旅游品商店,竟然就发现了这种多年未见,被染成五颜六色,精美别致的“麻窝窝”,他们一双双一串串,摆上柜台,挂在墙上,成了环保时尚的工艺品。
“浅水之中潮湿地,婀娜芦苇一丛丛。迎风摇曳多姿态,质朴无华野趣浓”,无疑的,生活不是诗,但我们可以提炼诗;人生并不美,但我们可以发现美,创造美。或许,有了芦苇花的陪伴,“麻窝窝”的装点,我们的时光可以在荏苒中,多一刻安闲清和,岁月可以在蹉跎中,多一分“摇曳”的“姿态”,一丝“质朴”的“野趣”,一叶悠远的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