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进和母亲住的家是多年失修的土坯房，裱糊窗户的麻纸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几个洞，西北风呼呼地刮着，不时地有雪花从窗户的破洞里飘进来。
　　 “冷，冷啊，快，快，到院里捡点大碳，把火生起来。”说话的是孝进的母亲苦婶。
　　 苦婶不知得的是什么病，孝进的父亲在世时曾问过村东头的小神仙，也虔诚地跪倒在小神仙们的脚下，把从小神仙手里接过的黄表纸烧成灰，整整喝了七七四十九天。都说小神仙是扁鹊公下凡包治人间百病，但是在孝进的母亲身上一点也没有显灵，白白地花光了家里仅有的几十元积蓄。每到冬天依然是出不了门，下不了炕，高一声低一声咳嗽着，有一种随时都会要把破烂不堪的老屋子振塌的感觉。
　　 夜已经很深了，苦婶也想睡一会，可是一倒头就会换来一阵更加剧烈的响动，她实在不能忍受，只好半跪着蜷曲在被窝里。
　　 苦婶说冷，其实穿着一件薄棉袄，一只手不停地为母亲捶着后背的孝进也是冻得够呛。母亲苦婶要他把碳火生起来，孝进知道母亲又在说胡话，连续几天了，一到半夜就是这样，有时会高喊父亲的名字，有时甚至还会哼哼唧唧地唱起孝进听不懂、也没来没有听过的曲子。看着母亲这样折腾，孝进的心里多少有点害怕，但是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走开，现在只有他是母亲唯一的依靠。
　　 棒子面都快见底了，到哪里去买碳呢？
　　 自从父亲过世后，这已是十四岁的孝进陪伴母亲的第三个冬天了。他能做到的就是白天去地里砍柴，把土炕尽可能地烧的暖和一些，让母亲的被窝里多少能有一些温度。孝进最发愁的是一日三餐得为母亲做饭，孝进会做的饭只有两样，一是棒子面糊糊，二是菜叶子煮棒子面疙瘩。其实，家里有的，也只有瓦罐里的一点棒子面。巧媳妇都难为无米之炊，一个没有成人的孩子，有什么办法呢？
　　 等苦婶的咳嗽稍微平缓一些时，孝进跳下炕头，拉开门闩，到院子里抱回一捆柴禾。水缸的水已经结了冰，孝进使劲撬出一个冰坨子，慢慢地放入锅里，开始生火。
　　 红红的火苗从灶膛里映出来，照在母亲苍老而又瘦弱的脸上，苦婶的精神头好了一些，两只眼直直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娃啊，娘闻到羊肉的香味了，那一年，你爹养了两只羊，过年时杀了一只。你看，他现在干什么，又在杀另一只。快，快点炖在锅里，我要吃，我要吃，好香啊，死老头子，你可不能独吃啊，还有我们娘俩呢！”母亲苦婶的喊叫一声比一声高。
　　 孝进的头埋得很低，他知道哪里有羊，村西的李家就养着十几只。李家的小儿子白天到地里放羊，傍晚入圈路过苦婶家家时，一群羊会“咩咩咩”地叫个不停。母亲肯定是听到了羊的叫声，才有了吃羊肉的念头。
　　 “该死的老头子，给我吃羊肉，我要吃羊肉……”母亲还在喊。
　　 孝进突然猛地站了起来，柜子里抽了一把菜刀，再一次拉开门闩跑了出去。
　　 风雪中，十四岁的孝进小跑着到了李家，越过木栅栏，翻身跳到了院子里。掀开羊圈的柴门，一伸手便拽住一只山羊的角。孝进的脑子里几乎成了空白，什么也不管，举刀就向山羊砍去。羊群受了惊吓，“咩咩咩”地叫声响成一片。被孝进抓着的山羊更是使足了劲想要挣脱，刀起刀落，羊的脖子没有碰着，羊一摆头，菜刀锋利的刀刃砍到了孝进自己的大腿上。睡梦中的李家人听到羊叫声，知道是进了贼，打着火把，举着木棒披衣跑来，一把抓住了孝进。
　　 火光中李家人认出了孝进，也看见了孝进身体上正在流淌着的血。一家人什么也没说，放下了手中的物件，抱着孝进回了屋子。
　　 “娃啊，三更半夜的，怎么跑来和羊打架了呢？”包扎好了孝进的伤口后，李家人才开始问话。
　　 李家叔叔和孝进死去的父亲原来是好朋友，他知道没有了当家人后母子的难处，所以话语里并没有多少责怪孝进的成分。
　　 “我娘喊着要吃羊肉，我，我……”孝进不知道该怎么说。
　　 “哦，想吃羊肉和叔叔说啊，现在送你回家，天一亮我就宰一只羊，让你们母子俩吃个够。”
　　 李家叔叔说完话，拉起孝进的手，走出了院门。
　　 远远地，在孝进家里的方向升起一团火。
　　 孝进出门时，灶膛里的火引着了地上的柴，等李叔边跑边喊，叫醒村里人，把火扑灭，把苦婶救出时，苦婶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