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元月九日，北方的天气变得奇冷无比,，像要把它们一贯妒忌的石头冻裂似的。上午九点左右，一溜十几辆小汽车鸣着喇叭开进爱来百姓医院的大门。从第一辆车里下来的是一位很干练的男士，笑容可掬，他是市卫生局的段局长。接着从各个车里出来的还有三十多人，其中有段局长的属下，有其他医院的领导，有下属卫生局的干部，另外还有一些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
　　 爱来百姓医院院长林有德率领多名员工出来热情迎接。一阵嘘寒问暖之后，段局长做了简要的讲话：“今天邀请大家来这里不为别事，就是来向爱来百姓医院取经的。请同志们看一看爱来百姓医院是怎么行动的。学一学林有德院长的创新举措。特别是入冬以来，他又以节能减排为轴心，带动院中多项齿轮富有成效地旋转，给医院转出蒸蒸日上的好形势，转出了神奇的CTP。大家要努力向林院长看齐，以便更快、更好地把这项成果广泛推开……下面，由林院长介绍一下他的宝贵经验，请大家鼓掌欢迎!”
　　 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林有德笑容满面地说：“欢迎各位光临指导，并且多提宝贵意见，”他顿了一下嗓子继续讲，“我医院自从入冬以来，积极响应上级的号召及各方的倡议，在节能减排上的确做了一些切实工作。首先，我们以节约燃料为抓手，将往年冬天燃煤760吨减少到360吨。这就从源头上减少了二氧化碳的排放量，同时也节省了相应的开支；第二项，通过周密地考察，我们把室内的温度调整适宜，控制温度不要过高，有效地控制细菌滋生的条件……”
　　 这时，有一位记者提问：“请问林院长，贵院是否更换了节能锅炉？”
　　 林有德回答：“没有。我们不能浪费国家的钱财。具体做法是我发现以往的烧锅炉方式不正确，使燃煤燃烧得不够充分，原因是每次填煤过多导致的。这次我们采取了精量填煤的举措，另外还适当地减低了鼓风机的风量……”
　　 “那你们医院是如何增加效益的？”
　　 “正是由于上述原因，我医院深受患者和群众的广泛认可，增加病员是水到渠成之事。”
　　 经验交流会简要结束。后面，由林院长作向导，引导大家进入各个科室参观考察。
　　
　　 二
　　 门诊大厅里病患者云集，他们在各科室门外排起长队。医院的医护们也是急病患者之所急，恨不得长出无数双神奇的妙手，把所有病人的病魔立即铲除。住院部已是人满为患，仿佛全世界的病人都一下子朝这里涌来。病房里挤不下了，就在走廊里搭地铺，宛如战时的救护站。医护人员个个都忙得脚后跟踢后脑勺。嗅觉灵敏的记者们纷纷亮出十八般兵器，谁都想把最佳镜头率先收入囊中。所有的“唐僧”都向林院长伸出大拇指，夸他治院有方，干得漂亮！
　　 听到大家的交口称赞，林院长心中暗喜：咱使的这招真灵啊！虽然毒点，但毒的好，毒的妙！换句话说，毒又有什么过错？曹操靠“毒”夺得天下，刘备靠“毒”抢到西蜀，武则天靠“毒”稳定皇位……我的“毒”只是在寒冬之夜不给或少给病房供暖。其一，是为了节能减排；其二，是为了延长住院患者的住院期限，因为他们那病弱的身体是抗不住冻的呀！没料想经过初步实施之后，效果竟然好得惊人，不但现有病人都成为常住户口，就连许多本来健康的陪护家属们也都变成候补病员，使医院的财路越来越宽，真是一举多赢啊！望着这空前兴隆的大好局面，他不由得神游太虚：忽而看见人大代表的光环在自己的头上闪耀。忽而觉得坐上了市级医院的第一级宝座。想到这，他腮帮子涨的更红润，富贵肚皮挺得更鼓溜。
　　
　　 三
　　 但当取经的“唐僧”们走进林有德院长办公室时，不禁惊讶万分：一只偌大花圈摆在办公桌边。花圈用竹条做骨架，白纱布铺底，上面嵌满黑白两种花，一幅挽联直垂地面。左边挽联上写着：“林院长大人功高盖世”；右边挽联上书：“期盼你早日来到天堂”。另外，办公桌上还放着一封书信。
　　 段局长看到面前的情景，原来挂在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了。显然，这“尊贵”之礼物是别人赠送的，其意不言而喻。但林院长为什么把它摆放在这间办公室里招摇？莫非另有情缘？或许想用一种别出心裁的方式勉励自己不断进取的精神？嗨！真费脑筋呢！
　　 记者们闻风一拥而上，手指间划出一道道耀眼的闪电。
　　 不大一会儿，又涌来很多来看热闹的人，其中有医院的员工，有病情比较轻的患者，更多的是病患者的陪护人员。只听他们一阵乱呛呛：喂，请让开点儿，我要看看花圈啥样的，不知道林院长啥时候被阎王老爷提拔了？”
　　 “他这么一死真万幸啊，此后，我们在夜里就不会挨冷受冻了！”
　　 “不对吧？你们看，里边那个圆头圆背的家伙莫不是林有德吗？他到底是人还是鬼呢？”
　　 林院长铁青着脸站在花圈边，震惊的程度不亚于遭遇地球毁灭。
　　 “这花圈是谁送来的？”林院长问身边的下属们。
　　 第一个答：“不知道。”
　　 第二个答：“没看见。”
　　 第三个说：“我见到有一股黑咕隆咚的雾气闯进楼房过道，看不见人影，只见院长办公室的那扇门慢慢地开了，然后又慢慢地关上了。我想，这一神秘物件可能是那团黑雾卷进来的。”
　　 听了那人的简短叙述，令胆小的人浑身长鸡皮疙瘩。
　　 “蠢货！全是他妈的蠢货！哪有什么黑雾白雾的？纯粹是你发神经！当时你为啥不拦住它？”
　　 “谁敢呢？”
　　 林院长暴跳如雷，高抬起穿着厚底皮鞋的脚，三个下属见势不妙，害怕挨踢，赶紧溜走。不曾想愤怒的脚却朝花圈踹去，咔咔……连续几下发力猛攻，把花圈的骨架踏断，断得就像铡草机铡过的秸秆；把花朵踏碎，碎得犹如祭奠者上坟时烧过的纸灰。他气得鼻子歪了，并向上额小幅度移动；上牙齿紧紧咬住下嘴唇，把下嘴唇咯得殷殷渗血。看那阵式，仿佛历经一场惊心动魄的殊死决斗，又像听到幽灵那可怖的、歇斯底里的呼唤。随后，他又从办公桌上拿起那封书信，想撕掉，转念一想，不，这是证据，怎能轻易毁掉证据呢？再说，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显得自己太缺少涵养，有失体面。于是，他忍住气把信拆开看。
　　 信中写道：尊敬的林院长大人：
　　 您施展的招数真高明呀！您的节能减排举措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你在每天晚上八点让锅炉停火，一直到第二天早晨七点半才生火，在这天寒地冻的冬天，十一个半小时停止供暖哪！别说，您精心创造的这种史无前例的冷冻疗法果然大显奇效，一直“疗”得我们整夜跳哆嗦舞，通宵唱打颤歌，“疗”得病轻的变重，病重的加重，无病的得病。使我们只有进医院之日，并无出医院之时。我们的骨髓被您榨干了，您的钱袋满了，英明和伟大就这样产生了！尽管如此，但对于像我这类患者来讲并不是怀事，因为我们癌症患者，如果正常治疗，也许还要多遭二三年的罪，那是多么痛苦，多么难熬啊！幸亏您这么一冻，就把我们提前冻到天堂里，给我们冻出了幸福，冻出了快乐。为感谢您的恩德，我代表提前来阎王殿报到的患者们，特奉上花园一座，别嫌弃，请笑纳呦！
　　 一群深爱您的幽灵供上
　　 元月九日
　　
　　 四
　　 林院长看罢，脸都变绿了！
　　 这时，黄主任又急匆匆跑来报告：“院长，不，不好啦！病房那边有好多人闹事呢！”
　　 “怎么闹法？”
　　 “患者”啦啦
　　 他们，有的不辞而别，有的要求转院，剩下的那些人，不知从哪里弄来许多木柴、玉米芯、秫秸，还有煤火炉子，堆满走廊、楼道，也有搬进病房里的。”
　　 “他们弄来这些东西干什么？”
　　 “说是因夜里病房中冷得要命，他们要在里面燃篝火，生煤炉取暖。另外，有一些医务人员也加入闹事行列。”
　　 林院长一时手足无措，呆若木鸡。
　　 段局长猛然站起身，用拳头“通”的一声锤向桌面，又恶狠狠地瞪一眼林有德，然后气愤愤地离去。
　　 记者们闻讯又都呼呼啦啦跑到住院部去争抢新闻。
　　 “完了，完了，啊呀……”林院长突然一声大叫，咣当一下摔倒在地，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