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三岔路口(小说)
三岔路口在小镇西北二里处,这是分别通往三个乡镇的必经之路。三岔路口的西边角落上,是个不大的村庄,名叫苏庄。苏洁就是这个庄上的姑娘。
苏洁原本在县城上高二,她还是班里的尖子生。按说,她这个成绩,要考个“二本”是没有悬念的。再努点力,考上“一本”也未可知。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春天来临的时候,也给苏洁家带来与春天相悖的不幸:父亲在镇上一家建筑工地干活回来时,突发脑梗,倒在三岔路口。幸亏这地方人来人往,庄上的邻居迅速把父亲送往镇上医院,主治医生检查后说是“中风”,打了几天吊针,又吃了很多药,才慢慢有所好转。但父亲已经严重偏瘫,右边半边身子没有感觉,右手右腿都动弹不得。
苏洁上学的费用都是靠父亲在建筑工地“掂泥斗”来供给的,现在父亲住院卖掉了家里囤积的粮食,还向邻居们借了几百块。中风后遗症是慢性病,急也急不来。医生让父亲回家慢慢修养,要站起来走路,恐怕需要一段时间。
苏洁是周末放学回来才知道父亲中风的。母亲怕她知道了着急,没有告诉她父亲生病的事儿。母亲一向身体不好,胃疼,反酸,常年吃治胃的药,不能干重活儿,还要照顾瘫痪的父亲,苏洁决定不上学了,留在家里帮母亲。
不上学的苏洁,经过反复思考论证,她决定在三岔路口摆个水果摊,卖苹果、香蕉、桔子什么的。现在的人,吃肉的越来越少,吃水果蔬菜的越来越多。三岔路口,南来北往,熙熙攘攘,卖水果的生意也许不错。苏洁与镇上的批发部联系好了,先进货,后付款。在三岔路口摆摊有许多好处,环保所,工商管理所,地税所,都不来找她,省了不少钱。她在三岔路口支起一辆架子车,上面摆了四只大竹篮,每个竹篮里放一种水果。一个小凳子,一顶草帽,一副墨镜,坐在水果篮的后边,苏洁就成了卖水果的女老板。旁边还放着一部mp2,不停地播放着自制录音:“苹果,三元五角一斤;香蕉,两元一斤;桔子……”清脆标准的普通话,给三岔路口带来了勃勃生机。到了晚上,她还可以从家里扯出一根电线,点亮电灯,照出一片光明来,直到八九点行人稀少了才收摊。
水果摊的生意果然不错,现在的农村人也知道了吃水果的好处,特别是老年人,晚上往往不吃饭,把水果当晚餐。苏洁呢,也把别人挑剩下的带点瑕疵的水果拿给父母亲吃。父母亲不舍得吃,她就劝他们,吃水果对心脑血管病有好处,还可以缓解久卧造成的便秘的困扰。父母亲听了女儿的话,觉得有道理,也就少量地吃了一些。
这天晚上,八点多了,苏洁收拾了架子车,准备回家,忽然从暗影里窜上来一个男人,苏洁看那人蓬头垢面的,有些害怕,遂把凳子握在手中,准备应付突发事件。
那人说,妹子不要害怕,我只是过路的,想讨两个苹果吃。苏洁依旧握着板凳说:“收摊了,不卖了。”
那人说:“我两天没吃东西了,兜里只有一块硬币,随便给个苹果吃吧!”
苏洁看那人可怜巴巴的,不像是坏人,说:“算了,一块钱你自己留着吧,我这有顾客挑剩下的,只是品相不太好,果质没有问题,但吃无妨!”
那人一迭声地说:“谢谢,谢谢,谢谢!”就蹲在地上准备吃了,苏洁递过去一块纸巾说:“你还是擦擦再吃吧。”
那人不答,也不要纸巾,只往上衣上蹭了蹭,就大口大口吃起来。他一连吃了五六个吧,站起来说:“饱了,谢谢妹子!”便大步走开了。苏洁看着那人消失在夜色里,这才拉着架子车回家去。
第二天上午,苏洁正在摊后闲坐,看见镇上派出所的巡逻电瓶车过来了,停在路边,车上的协警走过来说:“喂,苏洁妹妹呀,见过这个人没有?”
苏洁一看,是本村村长的儿子,名叫苏小全。以前跟苏洁一起上过初中,不过,学习不怎么样,喜欢练武,常常偷着跑去镇上的武术学校学习拳法。高中自然考不上,村长叫他复读,再次考高中,他不干,硬要去武术学校学习。为此,爷儿俩闹了很长别扭。但村长最后妥协退让,让他在武术学校学习了一年。毕业后,村长求了乡里的一把手,走后门到派出所当了临时协警。
此时,苏小全把手里的纸卷伸到苏洁面前,两手展开,指着上面的照片说:“这是通缉犯的照片,你要见到这个人,抓住他,赏金十万,提供线索三万。大叔治病就不成问题了。”
苏洁细细地看了通缉令,照片下面的名字叫孙自武,二十五岁,是本县孙庄乡的人。
苏洁说:“我哪有那个能力?他一个大男人,我抓他?呵呵了。还是你这武术大师来抓吧!”
苏小全说:“提供线索也行呀!看见了,你别惊动他,给哥打电话。”又小声说:“可别打110,打110,功劳就是人家的了。打哥的电话,哥抓住他,赏金分你一半。”右手掌伸出来,五指齐张,说:“五万!”
苏洁笑道:“我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是想亲手抓住逃犯,好转正对吧?”
苏小全“嘘”了一声,说:“看透别说透,还是好朋友。我这个临时协警算什么呀?说滚蛋就滚蛋了。谁不想有个铁饭碗呢?对吧妹妹?”
苏洁说:“好,但愿那个逃犯能撞到我的眼睛上。”
苏小全说:“这张通缉令放这儿,你仔细对照下,认准了再告诉我。”说完,就骑着电瓶车去村庄贴告示了。
没有顾客的时候,苏洁就坐在温暖的阳光下,戴着墨镜玩手机。斗地主赢话费,跟过去的同学聊天,有时也看看电子书。
到了晚上,村庄上的白杨树把影子拉得很长,树梢儿一下子就到了苏洁的摊点上了。母亲来给她送饭,两个包子,一碗大米粥和一碟子糖醋腌蒜瓣。母亲走后,苏洁觉得米粥太热,就放小凳子上,仍然低着头玩手机。这时,那个蓬头垢面的人再次出现,急促地说:“妹子,还有卖不掉的苹果吗?给我两个吃吧?”
苏洁问:“你是干什么活儿的?怎么光吃苹果呢?”
那人说:“在建筑工地‘掂泥斗’,要摸黑回家,肚子饿的不行。”
苏洁的父亲以前也是掂泥斗的。建筑工地上的工人分成两种,一种是砌墙的,称为“大工”,挣的钱多一些;一种是掂泥斗的,称为“小工”,挣钱少多了。小工活儿重,当然累。于是,苏洁就同情心泛滥了,对那人说:“我这里有两只包子,你吃吧!”说着把包子递过去。
那人说:“这包子是送给你吃的晚饭,我吃了你怎么办呢?你给我两个不能卖的苹果就行了。”
苏洁说:“我一会儿回家再吃。还是你吃吧。吃了包子还可以吃点苹果呀!”
那人接过包子,一阵狼吞虎咽,两个包子眨眼就没了。苏洁说:“没吃饱吧?还有粥和苹果,吃什么你自己决定。”
那人说:“不吃了,谢谢妹子。他瞥了一眼放在地上的那张通缉令,便拿在手中细看,看完了气愤地说:“简直是放屁!什么故意杀人?人家是被逼无奈!”
苏洁问:“你知道这件杀人案?”
那人说:“我也是刚刚听人说的。这个孙自武和他的妹妹一起去县城打工,孙自武掂泥斗,妹妹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做销售员。前几天吧,孙自武正在干活,突然接到妹妹发来的一条微信:哥!快来接我!鸿运酒店!孙自武急忙跑到酒店,隔着玻璃窗,他看见公司老总正和妹妹一起吃饭。他妹妹跟你差不多大,也一样的漂亮。孙自武刚刚松了一口气,就看见老总起身,从背后搂着他妹妹强行亲吻,妹妹转身打了老总一巴掌,老总的嘴流血了,他抓住妹妹的头发往墙上撞。孙自武绕到酒店大门,进入酒店,拔出身上的水果刀,捅了老总两刀……”
苏洁问:“那个老总死了吗?他妹妹怎么样了?”
那人说:“酒店的保安来了,妹妹吓坏了,瘫坐地上起不来,孙自武只好自个逃跑了,他也不知道老总是死是活。”
说到这里,东边路上一阵喧哗,听声音,好像是派出所的车来这一带巡逻。那人连忙从竹篮里抓起两个苹果,两个桔子,说:“妹妹,你的恩情我记下了。这两天我或许还会来吃你的苹果。我暂时没钱,等我发了工资就来还钱给你!”
苏洁说:“你没欠我钱,还什么呀?几个烂苹果,送你吃了。”
那人边走边往裤子口袋里装苹果和桔子,一张什么纸片掉下来,苏洁喊道:“大哥,你的卡掉了。”那人不回答,也没回头,迅速地消失了。
苏洁拾起卡片,见是一张身份证,瞥了一眼,就随手装进口袋里了。
上午,天气晴好,天堂的温度,不冷不热,非常舒适。母亲要去镇上给父亲拾药,经过摊前,苏洁说:“我去好了,你看着摊。”
母亲坚持要去,苏洁说:“你步行,一去一回,要一个多小时。还是我去吧!”正巧,看见苏小全骑着巡逻车,从村庄里出来,苏洁喊道:“哥,带我去镇子上。”
苏小全停下来,让苏洁坐了。问:“看见可疑人了没有?”
苏洁说:“没有。天下这么大,你怎么肯定他会到这里来?”
苏小全说:“上级通知说,有可能逃到我们这里来了。你千万不能大意。”
“好,你放心吧!发现了,我立马告诉你。”
“呵呵,这才是我的好妹妹。”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镇上。电瓶车驰过“农家乐”餐馆,驰过“蓝天幼儿园”,驰过“农贸市场”,就是派出所了。到了派出所门前,苏洁下车,发现很多人都围在派出所门外。苏洁以为抓住了逃犯,便走上去看热闹。原来,被人们围在中间的是派出所所长和一个光头老头儿。
所长说:“老大爷,我跟你说过好几遍了,你提供了线索,我们很感谢你。但未经查实,我们是不能给你赏金的。”
老头:“你那文件上说的明白,提供线索,奖励人民币三万。我昨天来提供了线索,你们说查实后再给。今天又说没有逮住逃犯。我跟你说,逃犯是活的,不是死猪,他会走会动的,不能呆在一个地方等你们去抓吧?你们抓不到,是你们的错,我提供了线索你就得给我奖金!”
所长:“老大爷,真的不能给你奖金,因为你提供的线索没有用呀!”
老头:“不是线索没有用,是你们没有用!好,咱们各退一步,你给一半奖金一万五,这没说的吧?”
所长急得直挠头,有点“秀才遇到兵”的尴尬。这时,他的手机响了,看看屏幕,说:“老大爷,别缠了,三天内在本地域抓住逃犯,我算你提供了有用线索,给你三万,这行了吧?局长的电话,我走了哈!”说着,挤出人群,边走边接电话。
苏洁感到老头有点胡搅蛮缠,笑了笑,说:“这三万岂是好挣的?”
苏小全说:“这几天来提供线索的人有五六个,只有这个老头耍赖。真是人一老就变成无赖了!”
苏洁说:“是无赖变老了吧?”
苏小全大笑,说:“对,听说他年轻时就是混世魔王!欠钱不还,偷鸡摸狗,臭名远扬。”
苏洁说:“想钱想疯了这个人!”
苏小全说:“可不是吗,那些来提供线索的,多半都是胡说八道。现在的人呀,油锅里的钱也敢捞!”
苏洁到镇上卫生院给父亲买了“阿司匹林肠溶胶囊”和“阿托伐他汀钙片”;给母亲买了“吗丁啉”和“奥美拉挫”,花去二百多块。她仔细算了一下帐,每天卖水果可以赚七八十元的纯利润,父亲母亲每天吃药花去三十元,还剩下四五十元。吃粮食、青菜不用买,剩下的钱足够给家里改善生活和零花了。不用去千里之外打工,还能照顾母亲,监督父亲用药,苏洁觉得很满足。她为自己当初的决定感到十分满意。
黄昏时分,太阳还在地平线上摇晃,村庄上炊烟袅袅,苋菜下面条的气味飘荡到三岔路口。乡派出所的民警和协警都出动了,警车在三岔路口呼啸而过。苏小全和几个协警穿着便衣,在三岔路口的不远处出现。这时,一个穿着邋遢的又瘦又高的路人经过三岔路口往东走,被苏小全他们拦下。
“站住!”苏小全命令道。
路人站住了,问:“干啥呀兄弟?”
苏小全说:“检查身份证!”
路人说:“没带。”
苏小全问:“那你还有证明身份的证件吗?”
路人:“有。”
苏小全:“是什么?拿出来。”
路人:“不用拿,在头上长着呢!”
苏小全:“少废话!到底是什么?
路人:“嘴呀!我的嘴巴可以证明我叫王国明,住在刘庄乡邓集村。”
苏小全:“谁又能证明你的嘴巴说的是真话呢?”
路人:“我能证明。”
苏小全:“谁又能证明你的身份呢?”
路人:“嘴巴!”
“没有身份证,嘴巴也只是吃饭的家伙!它证明不了你!”苏小全说。然后对另一个协警说:“老大,这家伙明显是在耍我们。带派出所审查一下好吧?”
协警的头儿说:“可以,带走吧!”
路人嚷道:“你们凭什么抓我?”紧跟着,一拳朝苏小全的面门打来。苏小全眼疾手快,伸右手抓住路人的手腕,用力下压,路人“哎呀”一声,跪在地上。
“妈的!你敢袭警?”苏小全说着,将一副铮亮的手铐扣在年轻人的手腕上,“走!”
“我要告你们!”路人喊道,“警察打人啦!”
协警头儿:“别嚷嚷!我们调查清楚了,立即放你。在没有查清之前,你喊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