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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扶】羊角烟杆(征文·散文)


作者:青衣明月 白丁,79.0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945发表时间:2018-06-20 21:11:57

【流年·扶】羊角烟杆(征文·散文) 风悄悄推开春天的门扉,雨偷偷地滋润着万物,透过冰冷的泥土,让沉睡的小草感到了暖和的味道。于是,小草半眯着熟睡的眼睛,伸了伸懒腰,伴着一声惊雷,很自然地露出了青青嫩嫩的小小的脑袋,甚是惹人喜爱。
   春天把爱无言的洒向大江南北,桃花红了,柳树绿了,屋前的那棵香樟树,像一把大伞,也被吹拂得绿绿的,撑在几棵小松树的上空,伟岸挺立,刚长出的嫩叶在风中尽情显摆生命的朝气。
   父亲穿着中山装,坐在香樟树旁青石头上,翘起二郎腿,用手握住嘴上的烟杆。父亲的烟杆和其他的烟杆一样,是用金竹根做成的,烟嘴和烟斗是在乡场上买的,中间部分是用金竹根做的杆,弯弯的,有点像马的尾巴,在挨着烟嘴的地方用细线系着一支淡黄色的山羊角,羊角烟杆看起来还有点味道,父亲特别喜爱这支烟杆。他曾说:“除了山羊角,烟杆的所有配件都是我精挑细选的,金竹根还是到三十里外的远房亲戚家求得。”整个烟杆应该是父亲花了一定心血打造而成,他经常用布擦拭,特别光亮,他爱惜这支烟杆,我觉得有时比他自己的身体还重要。
   一个深秋的凌晨,雨刚亮就停了,天灰蒙蒙的,母亲叫醒我:“明月,快起来,去收粮队的仓库,你和爸爸一起把公粮交了。”
   我伸了伸腰,一股香香的腊肉味直扑刚睡醒的鼻孔,沿着食道进入了空空的肚子,把饥饿的蛔虫给惹急了,母亲煮的饭菜永远是那么可口,但这还不能成为让我起床的理由,那浓浓的柴烟早已驱散了我的睡意,让我眼睛都挣不开,它才是催我起床的最好理由。其实,我家的那个青瓦木墙小屋,根本盛不了烧火煮饭的柴烟。我穿好衣服起床后,入眼便看见父亲坐在摆上饭菜的方桌前,用手握住烟杆,嘴里不断地吐着烟雾。
   吃过早饭,父亲挑了满满一筐谷物,我也背了一小袋,我们便穿梭在西南云雾的山间,行走于蜿蜒曲折的小道。走着走着,父亲脱掉了外套,露出了充满肌肉的膀子,右手提着烟杆,一个山野挑夫的模样清晰地展现在我眼前,上坡下坡,过沟上坎,他身体矫健,行动自如流畅,尽管山路是那样的崎岖难行,但对于父亲来说,也是如履平地,也许,是在恶劣的自然条件下练就了父亲强壮的体魄,也许,是父亲青藏高原从军三年的结果,反正,我是服了,村里很多人也都说,父亲是块下力的好料。
   我们走走歇歇,雾好像越来越大,父亲的头发布满了雾珠,我的背兜不停地往屁股下面移动,双肩越来越酸痛,汗流浃背,唇焦口干。
   父亲说:“雾大好,说明今天天气晴朗。明月,你背不动了吧,那些年我在塔里木盆地修铁路挖隧道的时候,那才叫苦,高原的氧气稀薄,又要用力使劲,作为一名铁道兵,我硬是挺过来了,所以,你要多锻炼,以后在恶劣的环境下才适应。”
   我有气无力地回答,“嗯。”
   “累了就歇会吧。”
   我们把背兜和筐放好,坐在路旁的石头上,父亲拿出叶子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说:“做人不学轻手艺,挑断箩筐系。”
   我应和着回答,“嗯,嗯。爸,我觉得你抽烟好舒服,我也来一口。”
   父亲:“我吸烟是为了解困,小孩子家,不能吸烟。"
   我说:“就吸一口吧。”
   父亲拗不过我的纠缠,只好把烟杆递给我,我学着父亲的样子,用手握住烟杆,放到嘴边,用力吸了一口。“咳、咳”个不停,那呛人又怪怪的异味,直接把我呛了个人仰马翻。父亲看着这一切,笑着说:“叫你别吸,你就是犟,这回受到惩罚了吧,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啦。”
   我们又哈哈大笑,父亲接过烟杆,抽完了烟杆里剩下的烟,顺手找了一根细长的木棍,通了通烟锅巴,我们又上路了。
   我们有说有笑,一滑一跛地走了好一会儿,终于来到了公社粮库。粮库青砖熏瓦,门前的那几根大柱子撑着屋上瓦片,高大耸立,可壮观了,院坝也非常的宽敞,院墙边的那两棵柏树,苍老挺拔,直插云天。这般景象,和我家的老屋相比,显得格外气派堂皇。
   收粮的粮官们沿着大柱子坐了一排,身后早己堆满大包小包的粮食,密密麻麻,错落有致。父亲嘴里不断地吐着烟雾,挑着粮,来到了一个收粮官面前,我紧跟在后面。父亲笑嘻嘻地说:“我们交粮来了。”
   收粮官爱理不理,一副死板像,脸色相当难看,肥大的嘴里没有一个字,正是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啊!收粮官是个胖子,肥头大耳。他举起大手,抓一把粮食,丢几粒到嘴里“嘎巴”一嚼,从焦黄的牙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湿着呢!拉到一边晒晒。”
   父亲焦急地说:“这可是顶着大太阳晒了好几天啊,怎么会不干?”
   收粮的胖子不语,父亲怀着愤怒,猛得吸了几口叶子烟,一脸无奈的表情。于是,自言自语地说:“走吧,去晒晒吧。”
   我们来到柏树旁的空地上,把谷物倒了出来,让谷物再一次享受太阳的考验。父亲看了看收粮的胖子,又看了看了苍老而满树忧伤的柏树,于是对我说:“这些收粮官,他们的嘴就是粮食干湿的检测仪,粮食的干、湿全由他们的心情而定,他们实在是太可恶啦。“
   仓库的院坝像几个宽宽的球场,这时又来了几位村民,在我们旁边晒了起来,宽敞的院坝也显得有点挤了。旁边有村民说:“如果能和他们有七姨姑八姨婆的沾亲故,然后递上一支烟,那收粮的事就好办多了。“
   父亲接着对我说:“这世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你祖父常说,读得私书当大丘(田),白天不怕人来借,晚上不怕贼来偷,这下你明白读书的重要性了吧。”
   直到太阳快要落山了,这时,上粮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收粮的胖子来到我们晒的谷物旁,装摸做样的抓几粒粮食“嘎巴”地嚼了嚼,然后说:“嗯!这晒得差不多了,可以过称了。”正抽得烟雾缭绕的父亲听了这句话,受宠若惊,连忙起身装好粮食,并连声道谢。
   太阳刚好爬到了山背后,我们也明显感觉有点饿,粮食过了称,父亲看了看那两棵苍老的柏树,看得出父亲的脸上露出了丝丝的愉悦,我们便大步流星地往回赶。
   等到了家,天已在忙碌中拉下了幕布。正端起碗,突然,父亲异常激动地叫说:“糟了,我的烟杆。”
   我们把箩筐、背篼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这下父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地转个不停,他嚷着马上要倒回仓库去找他的土烟杆,母亲劝他说:“天已经黑了,就算掉在地上,也很难看找到,更何况仓库的工作人员已下班了。”
   他无可奈何,眼圈红红的,就差眼泪流出来了。那一晚,父亲说是他好多年来最难熬的一夜。
   第二天天不见亮,父亲就沿着上粮回来的路寻找那可爱的宝贝,可是,结果让他扑了个空。
   不就是根土烟杆吗,再做一根不就得了,大家都这么劝他,可怎么也改变不了父亲的悲伤。
   几个月后,屋前那棵香樟,稀疏的叶子黄了大半,凌乱的树枝中明显看见有一些已经枯萎,无精打采的,好像没有力气托不起那几片黄叶,其间露出一个脸盆大的老鸦巢在寒风里瑟瑟发抖。村里的老人说,香樟树从来没有生过这样大的病,香樟树的生病应该是村里有人有灾难。果然,父亲病倒了,四处奔波寻找良药,农村那时几乎都是病疾乱投医,生病久了,我们实在想不出办法,也只能是听谁说哪个医生好,就去那里拿药,结果病没治好,却留下了压得喘不过气的债。
   为了治好病,四处打听,到处求医,最近听同学的母亲说,父亲病的症状和当年她的病着不多,她是在市的医学院老专家门诊治好的。得到这个振奋人心消息,全家人高兴得不得了,便又硬着头皮向亲戚借钱,说,这次的希望很大。
   借好钱,我和父亲又一次大清晨的出门,春风轻抚着我们的脸庞,一路上都能听欢快的鸟语和闻到花儿的芳香。我们来到了县城的客运站,我买好车票,就等驾驶员发车,过了不大会,父亲说:“还是不去了,借那么多钱,要是看不好病,会让我压力山大,增添很多负担。”
   我和他争执了很久,他执意要退票回家,我的言语也顶撞了他,惹得他生气了,我提高了音调,把声音放大了若干倍,说:“再怎么我也是个男人,这个责我负得起,一切后果我承担。”
   最后,父亲只得和我坐车出发。
   来到市里,高楼林立,街道不停地打着十字结,城市一片茫茫,我们根本找不到医院在哪里,只好求助在市里打工多年的堂哥,他带领我们,才终于找到了医学院老专家门诊。
   有人说,父亲的病是因丢失了烟杆导致的忧郁症,有人说,父亲的病亦是贫穷所致,也有人说,父亲确实是身体出了问题而所致。
   所谓的老专家门诊,设在一个狭长的小巷里,很不起眼,门口的医学院老专家门诊几个字也老得掉牙,门诊部里边的办公条件很差,各办公室都设在拐弯抹角处,一点也不像医院。
   我们挂了号,按照挂号医生的指点,来到郝医生的办公室,郝医生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穿着白大卦,坐在就诊桌旁,父亲坐在他对面。他问:“你什么地方不舒服?”
   父亲:“胃。”
   “在哪里就过医,吃了些什么药?”父亲久久不语,我一看,他盯着靠壁的桌子,目不转睛,我也顺着他看的方向看去,墙壁上挂着一根土烟杆,觉得好眼熟,我惊讶地叫了起来,对,那就是父亲的土烟杆。
   父亲:“郝医生,您能把土烟杆还给我吗?”
   郝医生:“不行,这可是我儿子送给我的生日礼物,而且我也非常喜欢那支山羊角。”
   父亲央求他说,“那你卖给我好吗?”
   郝医生:“你出多少钱?”
   父亲:“我这病不看了,把所有的钱都给你,行吗?”便掏出钱放在桌子上,我和堂哥当场惊呆了,医生也吓了一跳。
   郝医生:“你能说说为什么这么重的病宁愿不看,也要换回那支土烟杆。”
   父亲:“好吧,我说说。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一天,我和儿时伙伴一起上山守猎,我们捉到了一只山羊,然后一前一后,兴高采烈地往家赶,由于山路杂草从生,我不小心踩到了一条蛇,被它咬了一口,伙伴比我大,他一看,蛇头呈三角形,尖尖的,是毒蛇,必须马上把毒弄出来。我没被蛇咬过,所以没有经验,他叫我把裤脚弄开,蹲下用嘴为我吸毒,我说,这可不行,要是你中毒了怎么办?他说,没事,这蛇毒性不大,吸出来就好了,我说不过他,他便一口一口吸了起来。吸完又往家赶,可还没到家,他脸色发青,心跳得很厉害,我知道,蛇毒发作了,我没有办法,等我通知家人们到场时,他已奄奄一息,”说到这里,父亲的眼泪滴在了诊桌上,滴声清脆,响亮,我的心跳速度也加快了许多。“后来他为我去世了。”父亲边说边用衣袖擦着眼角的泪水,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断断续续地说:“所以,我要永远珍藏那只山羊角来纪念我的好伙伴,纪念我的救命恩人。”
   听着父亲讲述的故事,看着他满脸泪水的脸庞,看着他痛苦的表情,我的心也一阵阵的痛,这么多年来,我还真不知道父亲的心底隐藏了这么惊人,这么的撼动人心的故事,我深深同情父亲的遭遇。我一下子跪郝医生的面前,哀求他把那只山羊角的烟杆还给父亲。郝医生站起来,扶起我说:“这个东西本来就不是我的,是我儿子在仓库整装粮食时发现的,他觉得那个山羊角挺好看,有灵气,加之我也喜欢抽叶子烟,所以,在我花甲时给我的生日礼物,原来它有着这荡人心弦的故事,它应该归原主。”
   于是,他拿起烟杆递给父亲,父亲感动得又一次流下了热泪。
   郝医生:“你父亲的病,开点中药,也开点西药,中西结合,十天半月后,应该有明显好转。”
   我们便拿着药回家了,我偷偷发现父亲沮丧的脸庞隐隐地露出微微的笑。
   小草,在凡尘中有一个很不起眼的名字,没有人会重视他的存在,也不会有人在意小草的心思。因为,小草,永远长不成参天大树,创不出惊涛骇浪故事,写不出气壮山河传奇,也不会创造耀眼的辉煌。父亲的羊角烟杆如小草一样平凡,隐匿在尘世,如果不是因为丢失后父亲的提及,也许没有人会知道它的故事。
   过了些时日,又是春风吹拂的季节,屋前那棵伞形香樟树上的老鸦巢早已烟消云散,换上崭新的绿装。父亲依然穿着中山装,坐在香樟树旁青石头上,翘起二郎腿,用手捂住嘴上的烟杆,捋了捋淡黄色的山羊角,看着青翠欲滴、延绵起伏的远山,嘴里吞吐出浓浓的叶子烟雾。这时,随风传来一阵阵香樟树特有的香味,烟雾和香味仿佛弥漫了整个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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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羊角烟杆》对于父亲来说,是独特的,他珍爱它胜过自己。明月作为儿子,也不能理解父亲为何如此。明月和父亲一起辛苦卖粮,支撑着这个贫穷的家。而意外丢失的羊角烟杆成了父亲的心病,他就像那棵樟树一样,撤去活下去的意念。明月带着父亲四处求医,终于似乎是在冥冥中的安排下,在看病的老中医哪儿寻到了丢失的那根羊角烟杆。为了要回烟杆,父亲说起了那段三十年前的往事,往事中的疼痛,是他之所以钟爱烟杆的原因所在。而对于明月来说,他更懂得,烟杆背后并不仅仅是那个关于生死的故事,还有一份绵长的感恩。此篇文章,顺着生命的自然纹理,书写人间至真情感,感人至深。当属佳作,倾情推荐!【编辑:平淡是真】【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0622001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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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平淡是真        2018-06-20 21:12:19
  感谢您支持流年,祝福创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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