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
又是一长阵的暴雨,阴风怒号,雨水“噼里哗啦”地响个不停。
夜晚,泥泞的道路被一遍又一遍冲刷,但是总也洗不干净,只留坑里的积水“咕噜咕噜”地泛滥着。很多人的脚印布满于这条孤零零的小路上,它们参差不齐,大的大小的小,好像漂亮的印花。
每当我低头望着这些乱七八糟地图案时,总是忍不住猜想它们分别是哪类人,从哪里来,又会到哪儿去。但由于我阅历浅薄,所以经常绞尽脑汁也得不出答案,这时最好的办法就是咨问见识丰富的老吴。
老吴说他是风的使者,乘风而来而又乘风而去。在我眼里,他是那么的深不可测,掐指一算便可知天时得地利。
当他随南风来的时候就会带来一阵温暖,他告诉我那边的天气永远像这样暖和,没有鹅毛大雪,也没有雾气冰雹,人们在那个叫“江南”的地方游山玩水,一年四季都是如此;当他随呼啸的北风迅猛驶来之时,我只有战战巍巍地缩在角落,以防寒气近身,不仅如此,还要提防他身边会“呱呱”叫的大怪物。
“喂……你去哪儿?”隔着高空,我的声音显得如此微弱。
我记得那时他面带笑容,朝我大声呼喊:“江南!江南!”
老吴说他最喜欢东风了,每次乘着它他能够去世界的另一半看看,那里的海蔚蓝蔚蓝的,总是泛着金光,像长在地面的天空;而他最讨厌是西风,时常在我面前抱怨自己的无奈与悲哀,难怪我每次见他回来时他的脸上总是灰扑扑的。
“真是该死,这风太猛了,挡也挡不住,眼睛里全进了沙子。”老吴一边抱怨一边从兜里拿出精心绘制的地图。
我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看到上面的标记了吗?都是我去过的地方呢!哼哼,是不是嫉妒羡慕恨?没事!以后哥带你去!没人比我更熟悉路。”话虽如此,但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我既没有他那般轻盈,更没有风的辅助,而老吴,他也不是什么天地的主宰,有些事情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
而有些人,从出生起就注定要仰望别人一辈子。
因为生理上的缺陷,我行动迟缓,最大的兴致也只能是先前所说到的猜脚印。猜脚印最大的技巧便是联想,我必须根据我的阅历在自己的脑海里描摹我见过人的样子。
我见过脖子巨高无比的老太婆,也见过鼻子老长老长的大巨人,他们一个脚一个坑,而且都是喜欢随地大小便的货。不过更为可笑的是,我的很多同类连他们的大便也要恭敬地侍从。我还见过很多个头上带着饰品的异地人,有美丽大方的姑娘、赶时耕的壮汉、风姿绰约的舞女、潇洒秀气的俊男等等。他们纷沓至来,成群结队,有如洪水一般狂涌而出,场面壮观无比。
但是,谁都没有注意到我。
我的家被那些家伙震的粉碎,父母早就因为仇敌命丧黄泉。同类的嘲笑让我自闭,我发誓有一天我要让他们所有人付出代价,那些连我父母尸体都不放过的人,他们都得死,于是我请教了一位“大师”,让他教我杀人。
他说最厉害的杀人是“杀人于无形”,为了教会我诀窍,他带我来到他的房子。那里很大很大,至少在我们同类当中算是大的了。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几捆皮囊,浮在空中,一动不动。
“那里面是什么?”我问。
他诡异地一笑:“你打开看看?”
当我打开的瞬间,我只想吐。
那是一具具包裹着的尸体,有的甚至已经腐烂,血液全被抽干,只剩干枯的躯壳。
“好厉害,怎么做到的?”我强忍着恶心的感觉,问道。
“就是……”我的师父突然面色大变,张开八只魔爪,拉动整个房间,吐出一大团酸液,将我死死黏住,顿时我失去了知觉。
当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我看见了坐在自己旁边的老吴,他狠狠给了我一巴掌,眼睛里布满血丝,怒不可遏:“为什么要去那儿!为什么!你他妈早死啊!”
“你给我滚开!我不要你的怜悯!”
“老子想怜悯你?就你也配让我怜悯?要可怜我也只会可怜一个脑子正常的人,像你这种往蜘蛛窝里钻的傻逼老子才懒得管呢!”
那天我第一次和老吴打架,打完时已是傍晚。深深的夜让人心颤,但是月之静谧友让人安心,特别是当我看到已经呼呼大睡的老吴时,我偷偷地乐了。然而转身,看到他被酸液腐蚀过的右腿以及那残缺不齐的胳膊。
我哭了。
至那以后我发誓再也不乱来,做一个安分守己的人。但是一切都晚了,自那以后,老吴再也去不了远方了,他说他已经禁不起风的承载,追不上与自己同行的伙伴,去也只是给他们那对人添麻烦。他说这样也好,可以安心养家了。
我知道那是他违心的话,我对不起他。
一个星期以后,老吴因为上次积攒的疾患又复发了,我为他找到这里最好的医生,而医生的话让我绝望,他说:“你的朋友,恐怕……”
秋风瑟瑟地吹着,传来来自彼岸的寒意。冷冷的冰雨下了起来,但这次没有了“哗啦啦”地声音,转而换成“吱吱”的躁响。空气中凝结一种鲜味,清新得让人只流口水,顺着这股味道,我又不禁往下看——那里,没有了原来的小路。
没有了川流不息的人群,厌恶的或者喜欢的都不存在了;没有了世俗的纷扰,爱与恨的边缘只有花儿在绽放;没有了我一直追随着的脚印,那些不可能的虚幻在自己内心深处一下破碎,只剩遍地红海。
“好美!老吴你快看!是红色的海诶!”我惊喜地叫道。
回头,老吴已经永远地闭上了双眼,全身泛红,我的口水不直觉地滴在他的身上,那是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随后……
“妈妈,妈妈,他来了!”
“准备好哦,叔叔又来传粉啦!”
“大老远跑来,真是又麻烦您了!”
“哪里的话,我地图上都有标记,很方便!”
“今天的粉好香,从哪里来的呀?”
我扇动着翅膀,露出甜甜的微笑。
“江南!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