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魂断夜明珠(小说)
引子
这是一个位于汉水之滨、风景秀丽的山镇。说起来这个小镇的美人儿不算少,但自从殷红玫嫁来之后,就显得有些“六宫粉黛无颜色”了,那些俊俏的姑娘媳妇儿们都自愧不如,甘拜下风。女人们尚且如此,男人就更不用提啦,连镇上九十高龄的老道士也跟着说:“这妞儿要是生在晚清时代,皇帝佬儿一准会选进宫里当娘娘的。”
殷红玫不仅相貌出众,性格也开朗活泼,爱说爱唱。正月里闹元宵时,大伙怂恿新媳妇儿登台亮相,她大大方方地唱了几首情歌,一下子轰动了全场。惹得镇上的小伙子们,回家后好几天,耳边还一直萦绕着她那甜蜜的歌声:“小奴本姓殷,爹妈管得紧,一天到晚不让出院门;门儿紧紧关,加上两道栓,栓上加锁锁上又加栓。情哥休见怪,莫从前门来,爹妈知道我郎难进来。情哥你要来,就从后门来,小奴知道轻轻把门开……”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美人儿,却无缘无故地失踪了。
这对小镇的美妙简直是一种无情的破坏,也是对她的丈夫程汉生致命的打击。汉生发疯般地到处奔跑找寻,众乡邻也搁下自家的事情,帮助寻找。“红——玫!”“红——玫!”呼喊声在河岸、山间、巅峰、坡凹此起彼伏。然而得到的回答只是一声潺潺的回声。
直到第三天上午,才算有了眉目,然而找到的不是人,而是人留在汉水南岸戈壁上的几个用炭块写下的字:“不要再找我,是他害得我没法活,从这里跳下河了。”包括她的丈夫程汉生在内,人们都惊得目瞪口呆。
他们夫妇恩爱,正希望着生个宝宝;同街坊邻里们也从没有过争吵,和睦相处;娘家又住在同一个小镇,来去方便;经济上更没得说的,小镇旅游开发后,夫妻俩在临街口开了一家小饭馆,生意相当不错。
那么,是谁害得她没法活,竟走上投河自尽的路?连见多识广的老道士都百思不得其解,他拄着龙头拐在现场踱了一阵步,便对大伙说:“把字保留着,现场保护好,快去报案。”
下午三点多钟,县公安局刑警队长张援越带着负责拍照的小刘赶到现场。由于人手紧,张援越常常只带小刘侦破案件。小刘刚参加工作不久,还很天真幼稚,严格地讲,还不称其为助手。但是即便小刘的看法是简单的、片面的,甚至是幼稚可笑的,那也没关系,张援越还是习惯性地先征求他的意见。
“你看呢?”张援越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问。
“案件的性质?”
“对。”
“留言里说得很清楚,是自杀的。”
“是自杀,毫无疑问。”张援越点了点头,“当然,自杀总是有原因的。原因是啥?就是他!”张援越转身朝璧上的“他”字一指。
“‘他’是谁呢?”小刘不禁自语道。
是啊!“他”是谁呢?围观的群众都瞧着张援越。张援越望着滔滔的汉水,发出呜呜的悲鸣。
一、值得怀疑的暧昧关系
张援越在镇上住了下来,他在街上转悠了两个多钟头,听取了群众的种种反映,不禁感叹万分。自杀案,他见得多啦。有些人简直不可理解。比如这殷红玫吧,谁都没有听说过她有什么不得已的事情,谁也想不到她会自杀,她却自杀了。你说这是怯弱?她却抛弃了人只有一次的宝贵生命;你说这是坚强?却又是不敢面对现实,以死逃避。他这样想着,便朝程汉生家里走去。
程汉生家里一天都没有动烟火,他无心开门迎客,正蔫蔫地躺在床上流泪。张援越由外到里地细细观察了一番,觉得家里各种家具摆设很得体,有条不絮。只有灶台、被褥有些凌乱,箱盖上也落了薄薄的一层尘灰,这是出事以来无心收拾的结果。整个印象,同人们的反映相符——是个夫妻和睦的家庭。
张援越来到外屋,拉把椅子坐下,对程汉生说:“我想知道你们婚后一年来的生活情况,你不妨如实地给我讲讲。”
程汉生霍地坐起,盯着张援越问:“你是怀疑我们夫妻不和,是我把他逼死的?”
“没有这个意思。”张援越冷静地说,“我只是想从中得到一点线索。如果你愿意找到逼死你妻子的那个‘他’,就该毫不保留地跟我谈谈有关你们的详细情况,以尽快协助我们破案。”
程汉生眼睛里的怒火熄灭了,点点头说:“要是你觉得有用处,我可以讲。人都死了,我还有什么值得隐瞒的呢?”
张援越点点头,拿出录音笔放在小桌上。
程汉生从他们相亲见面说起,一直说到失踪的头天晚上,讲得很具体,连生活起居的细节都讲到了。他讲着讲着,已到忘情的地步,纯粹成了对昔日生活的痛苦追忆。张援越仍不厌其烦地听着,记着。等程汉生讲完了,痛苦地闭上眼睛,他才问:“这么说,你们夫妻一直很和睦,就没有发生过任何矛盾?”
程汉生睁开眼,盯着张援越。
张援越忙说:“请不要误会。我说过了,我只是想从中找到一点线索。夫妻之间的矛盾,几乎家家都有。要是有点矛盾就去自杀,天底下的女人不都投河去了?请相信,我们的认识是不会这么幼稚的。”
程汉生又闭上眼,嗫嚅着:“要说矛盾,也有过一点。是在刚过门的时候。”
“好,讲讲矛盾的原因和过程。”
“原因……是因为另一个人……”程汉生痛苦地讲述了下面一件事:那是他们初婚不久,一天下午,程汉生去看望生病的姑妈,回来时已经是后半响了。进家,没有人,听见窗外有窃窃私语声。他从窗玻璃上一瞧,是妻子殷红玫和本镇开私家诊所的医生白景秋在说悄悄话。程汉生顿时一股无名火涌上脑门,一失手,打翻了窗台上的花盆。外面的两个人被惊散了,男的溜走,女的走进屋来,显得很不自然。
“你们在干什么?”程汉生恼羞成怒,盯着妻子问。
“我们碰上了,随便说了几句话。”殷红玫掩饰地说。
“碰上了?怎么跑到屋后去,鬼鬼祟祟的见不得人?”
红玫回答不上来,结结巴巴地反问:“咋,咋的了,说几句话就犯法?”
就这样,他们吵了半个晚上。直到后半夜,红玫才向他交了底。她说,他们俩是高中时的同班同学,早就好上了。只是因为白景秋是孤儿,红玫爹怕女儿进门后太操劳,说什么也不同意。为这事红玫同她爹拧了几个月,最后还是没拧过。但红玫提出了一个条件:不嫁别处,只嫁镇上。那意思很显然,嫁到镇上,为的就是经常能见到白景秋。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才答应了汉生的求婚。
程汉生一听,很是恼火,正要发作,红玫对他说:“你不要生气,听我说,过门后,你对我好,我也愿意和你过日子。只要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把以前的事做个了结……”
程汉生是个聪明人。既然妻子和白景秋住在一个镇上,你就是不答应,他们接触的机会有的是,看是看不住的。与其这样,倒不如答应了好。他深深爱着自己的妻子,不想因此而闹得长期不和,更不想离婚。因此他答应了她的要求。
几天后妻子说要求去看姨姑。前晌走,过午回家。晚上睡下后,她才告诉程汉生,她并非是看姨姑,而是同白景秋在山上见了面,他们的事从此了结了,以后他可以尽管放心……
张援越听到这里,插了一句:“她讲过没有,他们是怎么了结的?”
“她讲了,”程汉生说,“白景秋怀疑是她变了心,她冤枉,想跟他说清楚。那天屋后没说清,到山上把该说的都说了,白景秋谅解了她。”
“就这?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张援越又问。
程汉生说:“她还坦白说,他们,他们亲过嘴。”
“以后呢?”
“以后再没发现什么。她收心和我过日子,对我很体贴。”
正在这时,张援越的手机响了,电话是小刘打来的。
“张队,发现一个重要线索!据镇派出所所长老王说,殷红玫和本镇的青年白景秋有的暧昧关系,很值得怀疑!”
“你这样认为?”张援越反问。
“对,殷红玫的死,我看百分之八十与他有关系。”
“当然,作为一条线索,我们应当抓住它。但到底是不是很难说哩。”
“应当马上提审白景秋!”
“不要提审,但可以同他先接触接触。”
二、一对有情人难成眷属
白景秋住在镇西头的一间临街的房子。他父母双亡,孤身一人,高中毕业后考入汉城卫校,在当时的镇卫生院上了几年班,但是镇卫生院一直不景气,于是凭借自己的天资聪明,利用自家的临街门面开了家私人诊所,日子还可过。
张援越和小刘是装作随便走进去看看的。白景秋这天并没接待患者,他一个人在一排木制候诊椅上失神地呆坐着,只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没和来人打招呼。
“像你这样的私家诊所,一个月能收入多少呢?”张援越站在门口,一边环视屋里,一边问。
“挣得不多。”白景秋只回答了四个字。
“再有个帮手就好啦。找对象了吗?”张援越又问。
白景秋又撩起眼皮看了一眼,问:“你们是来了解案子的吧?”
“随便转转,当然能了解到与案子有关的情况更好。你和死者熟吗?”
“熟。”
“你对这事怎么看呢?”
“心里难受。”
“是吗?”
“全镇人都不好受,我当然更……”白景秋眼里闪着泪花,把话打住了。
“你更难受,对吧?”
“当然。”
“那说明你们不是一般的熟!”
“是的,我们曾经相爱过。”
“是吗?”张援越在他对面铺着白布的病床上坐下来,掏出烟递过一支去,“可不可以聊聊你们相爱的情况?”
“当然可以。”白景秋吸了两口烟,发出激烈的咳嗽声,一看就是位不善吸烟的主儿。他索性丢掉烟头,开始讲述他和殷红玫相爱的过程。从上中学讲起,一直讲到高中毕业,情况和程汉生说的基本一致。
但是由于悲痛,他讲话有些语无伦次,时断时续。张援越不得不耐着性子听他讲了半天。然而,张援越想重点了解的是女方婚后的那两次接触,所以他不得不点了一句:“她结婚以后,你们的两次接触可以讲得具体一些吗?”
白景秋搓了搓手,沉沉地说:“一次是在她家屋后,只说了几句话,汉生就回来了,没说成。另一次是在山上,她借口去看姨姑,说的时间长。”
“说了些什么呢?”
“多半是她解释为啥没嫁给我。还说要帮我找个好对象。”
“除此以外呢?比如说,有过一些更亲昵的举动没有?”
“有过。”
张援越点点头,鼓励他说下去。
“我对她说,相爱一场,能不能……说着我开始脱她的衣裳,她却拼命抵抗,说她已成了汉生的人,不能做对不起他的事,我俩今生无缘,再等来生吧……最后我俩流着泪,亲吻了好一阵功夫。”
“你讲得很坦率!”
“也用不着隐瞒,我们不是偷偷摸摸接触,她男人也知道,还是他允许了的。”
张援越点点头。他们相爱,上学时全班同学都知道。后来的两次接触,女方的男人也知道,而且是允许了的。暧昧关系其实并不暧昧。而且从他的谈吐上来看,这是一个受过教育、诚实而稳重的年轻人。
一条可疑的线索,慢慢在他脑子里断开了。
然而,张援越对这宗案子的注意力,仍没有从男女关系这一点上移开。他问:“你能不能谈谈你对死因的判断?比如说,是因为男女关系、家庭问题,还是有别的什么?”
“我想过了,猜不到。”白景秋摇摇头,使劲搓着手。
“可是一个人绝不会轻易去跳河,总是有原因的呀!”
“那可能是男女关系吧?”
“根据呢?”
“她长得太漂亮,说不定是哪个王八蛋要打她的主意!”
“即便是有人强奸了她,她连丈夫都不告诉一声就不明不白地跳河?可能吗?”
“好像也不可能。”
“或许是强奸者同她有着特殊关系,使她有口难言,只能悄悄死去?”
白景秋沉思片刻,猛一抬头,吞吞吐吐地说:“会不会是……不敢瞎猜。”
“瞎猜也没关系。”张援越说,“我们只是想进一步了解案情,任何一丝细节都可能为我们的侦破提供帮助,放心吧,今天的谈话只限于我们三人知道。”
“我是说,他父亲殷发财名声不太好。”
“她父亲?”
“听人说,他和镇上几个女人有瓜葛。”
张援越又抽了一支烟,用眼神鼓励他说下去。
“这个人一辈子没有正当职业,早年靠掘墓为生,发的是阴财,镇上人都说红玫她妈被车撞死,就是他应得的报应。”
“是吗?但是据我们所知,他对他的女儿还是很疼爱的呀,从小到大一直视为掌上明珠。”
“两码事,人性都是自私的!”
“哦!说说看!”
“说不来,我是瞎猜的。”白景秋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什么,不肯再往下说了。
张援越想,白景秋说的“人性都是自私的”这句话究竟暗示着什么,父亲强奸女儿的案例是有的。小刘更显得有些激动,眼睛亮亮地望着他,那目光向他传递着四个字——值得怀疑。他点点头,站起来,对白景秋说:“你还可以继续想一想,有什么看法,有什么发现,随时找我们谈,好吗?”白景秋点点头。
张援越当即带着小刘来到东镇街,不料却扑了空。邻居们说,殷发财这两天一直卧床不起。特别是今天听到女儿跳河的消息,一下子昏倒在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邻居把他送到卫生院去了。他们又返回镇卫生院。殷发财已恢复神志,但两眼呆痴,死活不说话。张援越退了出来,对小刘说:“不能着急,这一头先搁一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