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明时节，春生总要放下手中的活，回家乡去上坟。
　　 站在窗前，望着小区里的花草都沉浸在烟雨中。这个小区是春生前两年开发的，小区里住的大部分是跟着他在外打拼的乡亲。为了增加小区的乡亲观念，特别在小区一块空地上，开发了几间平房，当小区的公共空间，谁家有红白喜事了，就在那里办。
　　 春生不愿意住高层，爱住二楼。早晨起来推开窗户，能看到小区内种的花草，还能闻到花草清新的空气。二楼阳台，也没有让用玻璃封闭，为这，妻子不知吵过多少次。春生几个生意上的朋友，都在西山一个高档别墅小区买了房，也一直鼓动他买，他重乡情一直没有答应朋友们。
　　 春生的爱人，从早晨开始就准备上坟用的物品。他一直坐在阳台上，看眼前这纷纷扬扬的春雨，想起小时背过的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是？牧童遥指杏花村。
　　 一辆宝马小轿车缓缓地开进了小区，停在自家的楼前。司机小强从车里出来，看见春生在阳台上，就向他挥挥手，上楼了。
　　 春生的爱人让小强提两箱奶，这是买给婆婆的。他拿了一大袋叠成的元宝，爱人拿了一个布袋子，里边装着香、蜡烛什么的。
　　 春生坐在后排，一上车，就微闭着眼睛，听着窗外的下雨声，打在车顶上。一过镇街，通往村庄的水泥路上，他微闭的眼睛，早已睁开，不时，摇下车窗玻璃。春雨像顽皮的孩子，冷不丁，就落在春生的脸上。远远地，春生看见两个并肩行走的少年，两人打着雨伞，一会，男孩拉下女孩子的手，一会，女孩子开心地笑着，打一下男孩子。看着这两个少年在雨中亲妮的行为，更是情丝飞舞。
　　 这条通往村里的水泥路，还是他捐资建设的。不过，也有一些破烂不堪了。村里为了感谢他，还让他当上了人大代表，这样，他就到了县里的核心政治中。看见，前面有一个小水坑，那两个少年快过来了，他伸手拍了拍小强，让他开车开得慢一点，别让车轮溅起的雨水，溅上两少年的身上，春生睁着那少年，男的打着一把黄色的雨伞，女的打一把花伞，上面有几片碧绿的荷叶，两朵盛开的并蒂荷花，在细雨中，少年轻轻地旋转，荷花飞起来。两少年过去了，春生又从后窗中，看了好久好久。
　　 想起那年，学校组织去乡中心学校，参加文艺出。一大早，春生就跑到桂花家，桂花还没有顾上吃饭，心急，只有从厨房拿了两个红薯，两个人走在乡间小路上，很兴奋。
　　 桂花的妈妈就爱唱戏，也许是家庭的原因，桂花从小身上就有艺术细胞，特别是对那一双眼睛，又有灵气，又传神，让你看一眼有消魂的感觉。那时，天也是下着小雨，两个人打着伞，一边走，一边讨论着戏词，不时还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互相追逐。
　　 这时手机响了，是村里小学校长的电话：“你走到那了？”
　　 “已过了镇街，几分钟就到了。”
　　 “那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好。”
　　 前几天在县城见了村小学的校长，人家邀请去村小学看看，说，清明时可能回家乡上坟，有时间了去学校走走。
　　
　　 二
　　 车进入村子，细细的春雨小了。在村小学门口，小学校长站在门口等着，前几天，见到校长，请自己到学校看看。
　　 春生对小学是有感情的。他的小学和初中，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另一层，父亲对这所小学，曾数次捐款，在原来学校旧址，建了教学楼，是四层，那在八十年代，可是一件大事。在庆祝学校建成大楼开幕式上，三村四邻都来了，还来了县里的领导。春生当起了升旗手，穿着白衬衫，戴着红领巾，黑色的裤子。迈着雄健的步伐，两边护旗手，站立在升旗杆前，奏起国歌，春生慢慢升起国旗。
　　 春生走进校园，眼睛还在寻找那个旗杆，只是在春雨中，国旗没有了往日飘动有力。宽大的校园，此时安静了，校长陪着春生教室转了一圈，看到好多年轻教师都不认识了。
　　 校长无奈地说：“村子里年轻人越来越少，学校人数也少了，前几年初中都汇到乡中心学校，现在学校光有小学了，加上幼儿，也就是七个班，三百多人。”
　　 春生看着校长也有白头发了，春生上学时，校长多年轻啊，他一生都贡献给了这所学校。春生何尝不知，近几年，找春生最多的是乡邻，最大的问题就是去县城上学。看来，乡村小学的失落，自己也是助力者。
　　 春生对校长说：“我也不明白，村里人都愿意让孩子到县城上学，可能是城里的教育资源强吧。我是这所小学出来的，我会全力支持学校的发展，有时想想，就是不为了我，为了我的父亲，我也要支持下去。”
　　 校长听了很激动，下课了，一群教师围上来。春生和他们握手，还鼓励他们好好教学，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他。
　　 春生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学校。
　　 车平稳地停在村头，雨也停了。
　　 小强打开后备箱，对春生说：“叔叔，我帮你拿上坟的东西吧？”
　　 “不用了，我一个人去吧，你也去给你父亲上一下坟。”
　　 春生从车后箱中，拿出上坟的东西。
　　 指着两箱牛奶：“你拿上一箱牛奶先送到我家，告诉我母亲我回来了，中午就不回家吃了，杂七杂八的事。”又说：“这一箱牛奶给你母亲，你母亲也不容易，一个人支撑起家。你也去给你父亲上坟吧。”
　　 春生看着小强走进小巷中，小强是一个听话的孩子，他父亲当年也是跟着父亲在外打拼。那时刚组建工程队，设备很简陋，在一次事故中，龙门架一下子倒了，当场就死了二个，其中一个就是小强的父亲。
　　 春生独自建队以来，由建筑商向开发商转变之时，逢年过节，一定要去小强家看看。父亲一直在说，人要有良心。看小强办事平稳，就让他当了自己的司机。
　　
　　 三
　　 沿着山路，地里还是泥泞的，先去了坟上的杂草，又一张一张的在坟头上，贴上白绵纸。
　　 想起父亲，那一代人是穷苦让他们拼出来，刚开始，也就是出去替人家打零工。一年冬天，一家暖气公司挖一段管道，要经过一长段湿地，寒冬腊月，好几个建筑队来看了，都摇了摇头都走了。那时父亲在建筑队当工长，他细心，到周围转了一圈，感觉湿地不太深，跑到暖气公司找到经理，经理一看有人干，就拍板让父亲干。
　　 腊八那天，父亲从外地回来，急忙找来亲戚朋友商量。大家坐在春生家，抽着烟，听父亲讲情况。大家心里都没有数，再加上年关近了，有钱没有钱，回家过个家，旧俗。在大家心里拿不定主意时，还是老支书发话了：“你们一群大男人像一群女人，这有什么好想的，春生父亲好不容易揽到一个工程，这是我们村多少年来都梦想的，我们怕什么，我们什么都没有，有什么好怕的，我们一直在家过年，没有钱也是过穷年，大家咬咬牙。”
　　 有了老支书的信心，心齐了。
　　 下面就是钱的问题，老支书：“我出五百元。”
　　 那时家庭都穷，再加上又是年关。就是那样，大家还是一百、二百地凑出来。父亲拿着一个小本子，一一记下。腊月初九的早晨，父亲和一些乡亲冒雪出发。
　　 父亲发达之后，一直没有忘记乡亲们的恩情，一直热心村里的公益事业。
　　 拔完坟上的杂草，又在坟前点上香和蜡烛，摆放上一些水果，烧了黄纸。
　　 刚从坟地上下来，快到村子时，转弯，看见了支书也上坟回来。
　　 “大老板，你没有派人回家来上坟，你还亲自上了。”支书笑呵呵地说。
　　 春生上去就是轻轻一拳：“去你的。”两人站在一棵盛开的杏花树下，他们同岁，从小都在春生父亲的工程队打工，两小从小就玩耍在一起。后来，支书自己独立起来，这几年发达了，就回来当了支书。原来镇里一直鼓动春生，想让他回来干，春生是县里的人大常委，平时会就多。还对乡里推荐了支书。
　　 最后约定，和大队干部中午吃个饭。
　　 春生走到村里的那棵大槐树下。清明时节了，大槐树长出了嫩叶，那碧绿的尖叶，似小孩子的手。一只小鸟在枝上跳，一会跳上这枝，一会跳上那枝，就对他鸣叫。春生看着欢快的小鸟，心也快东起来。想起小时，大槐树下就是一个饭场。就是现在那些青石条，还摆放在树下，端着大海碗，汇聚到树下，村里的大事小事，都在饭场中传颂。饭后，人还久久不散，这时，爱好唱的，就唱上一段。
　　 桂花娘那时是这里的主角，那扮像，那身段，唱腔，唱什么像什么。桂花两支又长又粗的大辫子，穿着红里有黑的方格上衣，学着她娘，那学戏的样子，格外活泼。想起早上，在车里想到那一段来，春生就有了一点脸红、羞涩。
　　 门突然开了，春生看桂花从她娘家出来。桂花就好像是天边飞来的一只鸟，春生惊呆了。
　　 春生也是经过风雨的人，也曾见识过各色各样的女子。但是，都没有办法让他忘记桂花。
　　 有时，一见面了，也会羞涩地一笑，就过去了。只有萌动的情愫，从来不曾想过，要向她的父母，去提亲。
　　 春生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就去父亲的工地了。过年，刚到家，母亲就喜呵呵地对他说：“桂花阴历二十办事。”一听到娘说起桂花，那种深藏在心底的温柔，像台风一样吹过心田。桂花出嫁那天，他站在人群之中，看到桂花穿着大红大紫的衣裳，坐在自行车上，鞭炮放着，想着桂花成了别人的媳妇，他回到家里，把自己关在屋里好长时间。
　　 回想起来，有一点淡淡的情绪，情感深处的萌动，也许就是人们说的，花开了，只是没有结果。
　　 还是桂花先说了话：“春生你回来上坟了。”春生好像从梦中出来。
　　 两人在树下拉着家常。
　　 “根生的病好一点吗？”
　　 “老毛病了，怕这一辈子不会好了，这不，天一下雨腿又疼上了，不能下地，在床上躺着。”
　　 根生得了风湿病，这几年，也去了不少地方医院看病，都不见好。平时，只能在家干一些村里的小活，不能去外面挣大钱。
　　 “今天有时间，我去看一看根生。”
　　 “可别，你是大老板，又是大忙人。”
　　 一进桂花家的院子，就闻到一股中药的味道。桂花去厨房了，春生站在院子中，这是农村常见的两层楼，东西两边是厢房，只是桂花家的二层，只是刚刚盖成，就是盖顶的柱子，还在顶着。根生一病，家里的顶梁柱倒了，哪还有钱盖房。院中有一个小花园，倒也清净，里边种了一些常见的花草，旁边还有一些花盆。
　　 桂花从厨房出来，两人一同进了屋里。根生躺在床上，春生来看他，根生就想起来，春生看他咬着牙，是那样的痛苦。就上前按着他：“别动，躺着，咱说会话。”桂花忙上去，把一个枕头，让根生靠在枕头上。
　　 春生看着根生病成这样，就想起那些年二人相处的日子。
　　 “你要安心的养病，不要胡思乱想，好在孩子们都大了。”
　　 根生说：“大女儿今年就毕业了，啊，上的也不是什么好的大学，就担心会不会找到工作。你在外面干大事，看能不能帮上忙。”
　　
　　 四
　　 从桂花家出来，走在街道上，春生心里有一种难言的困惑，如根生这样的人，村里还有几位。走出街道口，快走到村供销社门口，本家侄媳淑平，看见春生过来了，上前就拉着春生，一下子就哭起来：“叔叔你可要管管你侄儿，他在外面工地胡混，回来还要和我离婚。”
　　 看着哭泣的淑平，春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现在的年轻人是不能理解的。这些年来，自己在外打拼，就把本家的孩子们都拉拢在自己身边，为的就是让他们有个好的环境，也能挣上钱。谁知，孩子一进城，思想就变了，在干活之外，有的开始上歌厅、酒吧、洗脚房，有的还整夜不归。
　　 春生语气平静地对她说：“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我只能说说他，你也要在情感上关怀他，也不能一见面就打闹，那样一直闹情感就会破了，那样两个人还如何过到一起。”
　　 春生走到大队部门口，大队的两层小楼里静静的，看来村干部也都去上坟了。他站在大队门口一棵大槐树下，让司机小强开车送过来几瓶五粮液。本来想上大队部坐一会，就迈步进了春妮家的小饭店。在农村就是不是本家，都是按一定的辈份叫着，春妮就是这样叫春生叔。一进饭店，春妮立马就从柜台里跑出来。脸上带着微笑，看到春生皮鞋上带着泥点。说：“叔，我为你擦一下皮鞋。”春生不好意思，硬是让侄媳按在椅子上，脱下皮鞋就擦起来。
　　 清明时节，天还不是太暖和，再加上今天又有雨。春妮穿着淡黄色的衬衫，下身是黑色的裙子，里边是厚厚的肉色长祙子。春妮胸前那一对小兔子跳动着，她还一直抬头说话，这样丰满的乳房就映入了春生的眼帘中，身上有一种跳动的风情，仿佛眼睛也会说话。春生转过脸来，端起放在桌子上的茶水喝了一口，以此来掩映自己心中的骚动。
　　 “叔，你在县里还有不太贵的房子吗？你看小妞妞也七岁了，眼看就得上小学了，我计划让她去城里上。”
　　 火辣的眼光在春生身上扫着，她三十多岁了，早没有了年轻时的那种羞涩，本来就不是小家碧玉。在农村这样的环境中，春妮是那种能支撑起家庭，又是那种开拓精神的女人，办起了这家饭店。春妮身上有一种难言的放荡，是那种娴熟的风情，抛媚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