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冷风，从半开着的门缝里吹进来，我打了一个寒噤。此时我顾不上那么多了，心中的怒气，将我推出门外，重重地关门声，发泄了我心底的一些不满。
　　 我与他吵架了。傍晚漫天飞舞着雪花，像极了我此时的心境。
　　 其实事情不大，但他老是不依不饶，继而扩大声势。我必须避其锋芒，来到这雪花飞舞的世界。
　　 我在小酒馆喝酒解闷，雪花如絮，宽阔的大街上，此时小镇上夜晚的小街，少有行人，雪花飘飘洒在我身上。
　　 我只得在空寂的大街上，漫无目标地前行.
　　 与他相识刚刚两年，我们很少吵架。芦山这场地震刚过几天，我与他的脾气，明显不如以前好了，今天就为了一件比芝麻还小的事，居然争吵得不可开交。我一直想息事宁人，但他火气正旺，甚至甩掉手中手机，匆匆出了门、
　　 大街上开來一辆小车，在昏黄的街灯下，开车人一个急刹，伸出头对着我大骂：“你想找死!”我吓呆了！站在那儿，大雪越來越密了，夜色凝重，街灯的亮度在雪境里，显得那么乏力、无助。
　　 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看见朝我骑来的那辆人力三轮车。
　　 骑车的是一个男子，因为雪大，他穿得也厚。我看不清他的脸，但坐在他身后的女人，我看得真切。那件黑色皮衣，在雪夜的街灯下，闪闪发亮。
　　 也许是路面太滑，或许是车子太重，我看见车上男人搂抱着那穿黑皮衣女人。车轮子缓慢地转动。前面是一段小上坡，男人吹起了口哨《北风吹，雪花飘》，一听这熟悉的声音，我突然发现，正是他杨正强。原來他在外面已有了女人，难怪近来对我……尤其今天!他双手严实地包裹着那女人，女人一张漂亮的脸蛋露一半在外，我埋起头继续跟踪。车子从我身边缓慢走过时，我看见女人耳朵上的那只手，还在慢慢地来回摩挲，手上戴一个金色戒指。
　　 我的心一下子惊呀，差点叫出声来，心中涌起一种剧痛，像万箭穿心，那混蛋手上的戒指正是我去年与他订婚时买的一对，我和他各一枚。
　　 我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坡陡了一些，车子行进的速度也明显慢了下来。男人的腰更弯了，他嘴里哈出的气息，在面前形成了一个白色的柱子，若隐若现。女人努力将自己的身体靠上去，那两只手，牢牢捂在男人的耳朵上。我看见女人的腰部，暴露在茫茫雪野中，但女人的双手，没有抽出来拉一拉自己的衣服，依旧死死捂在男人的耳朵上……
　　 下了坡，车停了，两人走到小巷处一段平整的路面上。男人与女人在这雪野中，成了一道偷情的风景，他倆紧紧搂着吻着……
　　 我恨不得捡起路边砖头向这对“野狗”扔去，可……
　　 一阵喇叭声，冲走了他俩。路边板房处一个小孩哭叫着妈妈，两眼挂着泪水，小孩大约三岁多一点。我知道，这是地震后修建的过渡板房，许多受灾的民众都安排在这里，小孩母亲可能被这场地震给掩埋了。
　　 我脱下上衣把小孩裹着抱在怀里，一边给他擦着泪，一边问着他，直朝板房走去,
　　 里面那个女医生正在询问：“李明菊到哪儿了？她看的小孩在哪？”
　　 我走了过去，尚未开口，那女医生一下抓着我手中孩子说：“小石头，你跑哪儿去了，等阿姨四处找你啊？”我对那医生说：“听说这孩子父母被地震整死，孩子你们可得严加看管。”女医生对我说，是安排明菊与她看管。刚说到这儿，她又接着问我进来时看到一个穿黑皮衣的姑娘吗？她叫李明菊，与我同单位。“我一下想起了三轮车上穿黑皮衣的女人，那混蛋牵她下车时叫过她明菊。雪下得更加密了。就这样我仰着头，在回家路上，任雪花飘打在脸上。
　　 良久，我加快脚步，朝家的方向走去。我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回家，将看见的一切，讲给母亲听。
　　 母亲说既然这样，你就放弃算了。雪又下了起來。雪风呼呼扑打着窗……
　　 这一夜我失眠了。自从与正強考上公务员，在一次演讲《中国梦，我的心中梦》会上相识，正強高大魁武，文笔惊人，一篇篇杂文，评论屡见报端。我呢常发表散文，有时也写评论，我的一篇《不忘初心，贵在实际》批驳了他的《灾害面前，从我做起》，那篇虚无文章发表与他争得面红耳赤，后来……
　　 不久，书记点名要我到了办公室，正强对我有些……
　　 我拿着刚写完的发言稿，匆匆走进书记办公室，送书记审阅。打开门，书记双脚搭在办公桌上，叨起一只烟，一见我连忙双脚放了下来，扔了烟头靠着我肩头问：“小芹。”声音有些发抖。我心怦怦直跳，往后退了两步，书记又上前双手搭在我肩上，“真沒想到你这般漂亮。”说到这儿，我连忙说，“李书记你看看，这是替你写的明天大会发言稿。”书记吃吃一笑，又抓着我肩说：“放在桌上，我隔会慢慢看。”说到这儿，书记却动手摸起我胸来了。我赶忙走出办公室，一出来撞到正強，我红着脸匆匆下了楼，走进我的办公室，“砰”地一声关了门。自那以后，正强与我关系开始……今天与我大吵出了门，又与那个叫李明菊的女人……想到这儿我心乱如麻，悔当初不该来县委，留在乡下与正強关系亲密如胶，每天他一下班就骑着自行车来接我，夜里一块儿看月亮，数星星……明菊听说县委常委会通过提小芹为人事劳动保障局局长，一股醋味涌上心头，她乘书记夫人出外考察之机，钻进书记家里，双手扑打着桌，两眼冒出凶光问：“你喜新厌旧。玩够姑奶奶又另找新欢。当初你与我许愿提拔我的，可……”明菊冲上前一把抓住书记衣领，又说：“今天你得与我一个了结，陪偿我青春费200万，两套住房，一辆宝马，要不……”书记知道中央正在反腐，巡视组抵达省上。咬紧牙答应了她的要求。明菊打开手机录下了书记的话。这时书记猛冲上前，像剝葱一样脱掉明菊的衣服，又一次与她发生了关系……
　　 我向领导提出，上级批淮我去了芦山搞灾后重建工作。到了那儿，上班第一天我从二楼敲门敲到了五楼，只有她肯给我开门……她仍旧不做声，她认出了是我，两眼滚出了泪水。
　　 “我想看看我的孙儿，就是正在楼下院子中玩耍的那个孩子。我是他们的奶奶，我只是想看一眼他们……”她说着擦了一下眼睛。
　　 她的眼睛动了动，转回身向阳台走去。我随着她进了屋子，并随手关上门……
　　 五月的阳光透过稠密的树叶缝隙洒向那两个正在玩耍的孩子。
　　 老奶奶一边看，一边流泪，嘴里念叨着：“真好，他们真好……又长高了，胖了。小石头还是那么调皮!”她自顾自地看了良久，又念叼了半天，这才回过头来对我说：“他们是俺的一双儿女，是双胞胎。可孙女儿被活埋了。本来，俺是可以留下他们的……只是俺没有文化，也没有能力养活他们。俺不能耽误他们的前途。他爷爷答应俺让孩子上城里最好的学校。”
　　 她又抹了一把眼泪接着说：“感谢你给了她两万元供小石头上学，但俺天天想孩子，想得撑不住。俺在这个小学做垃圾清运工，就是为了能够天天偷偷看孩子两眼……”
　　 她的眼神有些疑惑。接着说道：“大妹子，你肯定会奇怪俺为啥不直接去见他们……你看他们现在过得有多幸福。俺这个样子，真怕他们知道了他们的爸爸妈妈已死会……只要他们一辈子都能过得开开心心的，俺为啥要向他们说破呢？大妹子，可，隐瞒得一辈子么？”
　　 她的眼睛里有一颗清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大妹子，你能不能每个礼拜都来看看俺的孙子，我想把小石头认你为干妈？俺……可以免费为你做家务……”
　　 我叹了口气，立即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楼下那株老梧桐浓密的绿阴下，有一个男青年，他天天躲在树阴里向这里张望，尽管看不见。树冠很大，树叶很密。我在楼上却见这个眼里也有泪水的小伙子。
　　 三个月后，我与那小伙子相识了，他叫山川，省上知名作家，母亲也在4.20芦山地震中被房屋倒踏压死了，他把他写的《再也不敢说热爱母亲》一诗递给我、
　　 “完了，这辈子就这样完了。”
　　 完了，这个时候，儿子和老婆都在家里，女儿在学校也正上课。转眼间有过三个念头里我所想到的人，沒有寡居在世的母亲。我发誓：末日来临时，我一次也沒想到过她芦山大地震这年，我知道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那以后，再也不敢说热爱母亲。我连声夸赞好诗……三个月后的一天，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来找我。他说他是律师。那位律师将一份房产契约书和一封信递给了我。他说那奶奶口述，他替她执的笔。我颤抖着手打开了那封信：
　　 ……大妹子，谢谢你用慈母的温情伴我和孙儿走过余下的日子。是你让我感受到了一种圣洁的母爱!我早在半年前就患上了绝症。我本来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过多的依恋……我只是想让我的孙儿小石头知道，我不是有意离开他的。我之所以想离开他，其实是我真的爱他，他是我家唯一独苗，想让我早一天解脱……可是，自认识你之后，我才知道，世间还有一种爱，不需要拥有和回报……真心地爱一个人却不需要拥有，这多么像天使的声音啊!我会带着这份圣洁的爱和幸福奔向天国。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世间了。我把这所房屋的产权赠给你，我想让你能天天都看到小石头，他就是你的孩子……
　　 沒看完，泪水滚了出来。我长叹一声，对那位律师说：“俺其实是来这儿工作的，无权继承她的房产及住房二十万的补偿。那段时间，俺时常站在对面的楼顶上看她的孙子。那个男孩子也经常站在那里向这里张望。俺们就认识了。后来，他求俺……他求俺来陪陪她奶奶，他求俺天天来看看她，然后，他奶奶每天的情况原原本本地给他说……其实，我知道了她的病……她活得比我还要痛苦。因为她死活都不愿再见他孙儿，她怕小石头要他的爸爸妈妈和姐姐……”
　　 说到这儿，我抹着泪水转身走了。楼道里留下了手拿房产契约、目瞪口呆的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