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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看点】三湖农科所(散文)


作者:雪涌蓝关 童生,757.9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231发表时间:2018-06-26 22:27:33

前不久三湖农场中学的一个化学老师,通过“三湖农场知青群”和我联系上了,他在微信中说的第一句话:“我还记得你们刚到农科所那天晚上的情景。”我的天,那时他才五六岁,是个逗一下就会哭鼻子的孩子啊。他说的是一九七二年四月二十九日,我们从武汉八中下放到三湖农场的夜晚。
   那天上午开完欢送会,载人的卡车队在敲锣打鼓的欢送声中,从学校操场出发。不知是什么原因,途中在沔阳的长埫口镇上滞留了二三个小时。过去三湖和运粮湖农场之间没有桥,要从潜江取道张金镇 ,再绕到三湖的老街齐家埠对岸,过河到农场。快黄昏才到渡口。小船一次载不了几人,还要装行李,知青大军在这儿折腾了好一会儿。就绪后,队里派来的人接到各自的知青点。等我们坐上东方红的大拖拉机,在河堤上往上游颠簸了十三四里,到农科所时八九点了。
   一下子涌进了三十五个朝气蓬勃的知青,人烟稀少的农科所顿时沸腾起来,男女老少别提多高兴。刚走出校门的中学生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什么都感到新鲜,说啊笑啊,一直闹到鸡叫头遍。然而谁也没有料到这个平凡的夜晚,却在一个小孩的心底珍藏了四十六年。
   农科所以前是试验站,总听见改口迟的人叫老名字。是刚从一分场南湖队的附近搬迁过来的,给人的感觉我们是后脚跟着前脚赶到似的。这儿不知过去是不是荆州军分区的农场,我曾见过在仓库附近转去转来,留下做收尾工作的军人。大战红五月的前夕,农事耽误不得,我们来的正是时候。这个看上去不起眼的单位,最初给我的印象是领导的行政级别不低,正二八经的国家干部多,农工少。
   挂帅的胡书记好像是南下的革命干部,没多久调到农场的粮油加工厂去了。接手的王大富书记四十左右,依稀可见白发的浅平头,总是穿一身洗得泛白的旧军衣。他是从部队转业回来的干部,或许在部队呆久了,舍不得脱下这身军装。他看上去身体瘦弱,气温上来了,棉军装还迟迟未换下。他说的一口三湖普通话,像三月的杏花雨,有点润物细无声的味道。他常到知青住的地方转,找人聊天谈心。
   老所长刘忠堂恰恰相反,他行事的作风和名字一样,忠勇堂正,雷厉风行。据说解放初期在四湖地区搞土改,他手上拎着盒子炮,可威风呢。到底是经过暴风骤雨的人,搞工作一点也不含糊。他曾带过六四年下放到农科所的老知青,不几年这十五个学生都分散到下面的生产队去了。听说新知青要来,落寂的他大概教育知青的情结犹在,抑或是培养红色接班人的历史使命尚未完成,主动请缨。当年这是责任重的头等大事,弄不好吃力不讨好。一般干部唯恐避之不及,他却主动揽活,总场领导岂有不应允之理。此时的老所长无牵绊,有的是时间和精力。他带头下田干活,对我们也盯得紧,像监工一样随时会出现在田间地头,干活的人一般不敢偷懒的。他对自己的儿女要求也严,大女儿在所里的试验组干活,大儿子在四分场的瓦屋台生产队务农。凭他的老资格在场部给儿女谋个轻松的差事并不难。听老知青说他为人随和大方,只要你肯干活,别的事都好说。于是有大胆的学生(当然是表现好的),在劳作歇息时 ,会拍拍他的肩膀说:“刘所长,给一支烟抽吧!”边说边掏他上衣口袋里的烟,他从不吭气,也不捂住口袋。小知青吞云吐雾时不忘说一句:“香,香,您的烟真好啊!”这句话他最受用。他工资高,口袋里好烟从未断过。
   说到老所长,我忽然想到了他漂亮、活泼的大女儿。她经得起开玩笑,但嘴上轻易不肯让人,往往不依不饶。大家爱逗她,喜欢看她急了生气的烂漫模样。年轻人打趣逗乐的事,只要不因口舌之争闹出意见,老所长只当没看见的。记得有一次在试验田插秧,要求一株一插,间距相当,条行分明,可她却划了一道弧线。知青黄忠林喊了一声:“你咋插成了弯弯的月亮?”这一嚷不打紧,沉闷的秧田一下子活跃起来。“何义呀,你咋栽成这样?”一般不参与年轻人开玩笑的水稻技术员老陈,装着一本正经的样子,用软软的吴语随声附和。他的掺和自惹麻烦,引火烧身。目标转移后,又是一番唇枪舌剑,众人笑得更欢了。现在一想到昔日在秧田里干活,我眼前会浮现出肥沃的江汉平原上,平镜如水的广阔田野 :初时满目淺绿;几番雨洗碧茵似毯;又几经烈日强照、南洋风劲吹的扬花授粉、抽节吐穗;待到金灿灿、沉甸甸的稻谷像大海的波浪一样翻滚起伏时,那是一幅多么美丽的长卷啊。
   这儿的干部以农业技术员为主,除了搞水稻的,还有搞植保、棉花的,一共四个在农业院校喝过墨水的科班出身的人。王老文初先生资格最老,或许是旧中国留用的人。他与老大不小的儿子在一起,他住前半间,有点精神障碍的儿住后面;在我们隔壁。各人有灶,王老吃食堂,偶尔在家中开伙;蓬头垢面的儿每天到处乱跑,往往在屋后的小树林中野炊。他养鸡。有一天夜晚小鸡噪动,老先生把手伸进竹罩中试探,他在老抱鸡的旁边摸到冰凉的东西,吓得连忙缩回手。他当新闻对我们说的时候,眉飞色舞 ,余悸犹在。有经验的人知道,是蛇爬进了鸡笼。蛇寒性,我女儿火气大,怕天热长痱子,二三岁时我专门为她弄过祛暑的蛇汤喝。
   王老好像没有具体的工作,也没有办公桌一一上班不像上班,赋闲不像赋闲,有点像现在的调研员 。过去拿固定薪水,没有奖金,与人无关,也无人攀比。他总是站在所里的大路上抽烟,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一一忽地往东走,忽地往西跑,不知忙什么。平时自说自答多,不怎么指手划脚。也许怕别人不喜欢听,抑或是家乡口音难懂。不过有一点,文人的书卷气在他身上表现无遗。他窗前的桌子上有一本厚厚的《中国通史》,范文澜编著的,永远是打开的,上面有笔划的红杠杠;有没眉批,我没注意。正值批林批孔的年代,还沉湎入古书堆中(那时有一句“借古讽今”的词很吓人的,他不避,是真不懂还是装马虎,我不得而知)。王老戴着老花镜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看书的情景,我现在还能想出来。
   还有两个资格老的技术干部,一个是从事植保的饶技术员,另一个是研究棉花的欧老师(听说先前在总场学校教化学,再往前在武汉的农机学院执教)。我刚去时在棉花试验田见过几十个品种,最好奇的是古老的中国棉,高二三米,像小树。后来试验的品种集中在鄂光照五号、鄂光照六号等上。那时听说阳新地区的棉花种的好,米把高,伏桃、秋桃挂果多。
   此外,保管、会计也是干部。前者好像是搞机务出身的,他和开大铁牛的上海人老丁,聊机械方面的事很投机的。屈会计还兼食堂的事务长,蛮称职的。过去只一套帐,他做得清清爽爽的,没见出过差错。至于三个因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下放到这儿来劳动锻炼的干部的窘境就不说了,不是藏着掖着,就是夾着尾巴做人,说起来心酸。这些人加在一块,用豪华阵容来形容农科所的干部队伍再恰当不过了。他们都是吃皇粮的人,农忙农闲、丰收歉收不受影响的。所以许多人宁肯以工代干十几年,也想熬成转干的正式编制。老知青小贾可能属这类人,他跟着饶技术员搞了十几年的植保,后来修成正果一一当了种子公司的经理,蛮风光的。
   所里的干部不少,农工却不多,下田干活的仅有上十人,能扶犁耕田的老农更少。干没有什么技术的粗活,主要靠我们这支相当一个排的农田生力军。那几年与前苏联搞摩擦,为备战内地的农垦农场变成了和屯边的军垦农场一样的建制,名称是:武汉军区湖北生产建设兵团二师十七团农科所,兀地一看 ,头衔挺吓人的。那年底,不知什么原因兵团建制撤销了,农场的场部机关再也看不见穿着军装的兵团头头到处晃了,场名也随之还原了。为保险起见,我写信的地址在湖北省的后面郑重地加上“江陵”二字,明知多余但心里踏实。
   前几天在“三湖农场知青群”上,我看到老知青沈大姐与小杜闲聊,聊到了当年的农科所的食堂,说他爸爸杜师傅做的锅巴焦黄脆香,很怀念他。如果我没有记错,杜师傅叫杜域芳。他瘦高个,虾米腰 ,围着一条不那么白的长围腰,与电影中肥头大耳的胖厨子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学生的到来,看不出他有什么变化 。他与知青打过交道,六四年的国庆节,农科所曾来过十五个武汉的知青,虽说阵势比这次小了,毕竟熟悉脾性。他看上去见过世面,平时谨言慎行,偶尔出口一二句,让人刮目相看。刚去时劳动量不太大,学生们晚上总是穿得漂漂亮亮的窜走,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锦衣夜行!”是调侃,还是冷嘲?我不得而知。看见学生在河边戏水玩笑,他一边挑着水桶急行,一边大声叫嚷:“是那个八只脚弄赃了我河里的水?”语出惊人,把人弄得一楞一楞的。这几个出处别说初中生,恐怕几个高中生也不一定知道。看得出他不是一般的伙伕,怎么落得这个田地?有一次,他突然跟我们提起以前干活劳动时,计件拿工钱的事。意思是他干活惜力,弄到了生活费就歇着不干,不管对方加多少钱。他惜体享受我没兴趣,但为什干重体力活倒是让人好奇。再就是他夏天不用蚊帐,床四角燃着蚊香,烟雾缭绕,熏蚊也熏人。他怎么入睡的,天晓得。不久收音机里开始教英语了,他跟着学,是消谴,还是为有朝一日东山再起备用,不知道。七二年九月我被推荐上了大学,后来听说杜师傅到总场学校教书去了,教什么不知道。在食堂呆了半辈子,能拿起教鞭上讲台,也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杜师傅的小儿子叫杜仲,在沙市念书。名字特别,有什名含义我不懂,但我一直认为杜师傅是读书人,大致不会搞错的。
   食堂还有三个人。打下手的马大姐和张大姐,加上兼职事务长。严格地说食堂的三个炊事员只能算做饭的,红案白案拿不出手的。记得改善伙食做馒头,有一次可能是发面时间短了,欠火候的馒头粘牙齿。汉口的知青逮住机会笑着调侃:“杜师傅做的馒头一一‘焊\\\'(汉)口!”他原本半路出家凑合的手艺 ,除了苦笑一下,又能说什么呢?记得杜师傅抽烟,偶儿从沙市来的夫人也抽。
   沈大姐和小贾是老知青,同在试验组。还有大田组(培育种子的)的王姐,也是。他们三人是加强科研工作时,从下面队里抽上来的。小贾跟饶技术员多年,需人手肯定选他。沈大姐做事细心,但身体弱 ,欧老师有心帮她,物色人时点名要她。她至今还念欧老师的好,在群中和三湖中学的老师聊天时,感恩的心让人感动。这三个老知青,从下放的那一刻开始,几乎无人会想过有朝一日返回江城。他们都是抱着“好儿女志在四方”的志向,来参加像前苏联的集体农庄一样的农场建设的,历史不会忘记这一代热血青年。
   那时,我和小贾打交道多。听说他初中毕业时学习成绩很不错,因众所周知的家庭因素未能升学,一气之下跑到农场来了。他的老家我去过,在武昌粮道大街的后补街。他曾就读三十三中,曾骄傲地告诉我母校早年出了个乒乓球世界冠军胡道本。刚去时,我常常看见他低着头走去走来,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我心里想:“莫不是个人问题不顺?”同在试验组,见他这个样子,我心里多少有点不好受。没多久,他慢慢活泛起来了,被小知青的到来激活了,仿佛回到了他当年下放到所里的青春时光。当初的农科所,好像沐浴在温熙的春风里。歌声伴随着口琴声、小提琴声,二胡声随风飘荡在空中;低屋矮舍黄昏时袅袅升起的囱烟;踏着薄暮从田间归来的老农双手反背牵着绳子,身后跟着疲乏的老牛;小河边夜幕欲垂,浣纱的村姑银铃般的笑声……好一幅美丽的水乡图画。每想到这一幕,我会想起当年的战友 ,我会想起爱护、帮助我们的父老乡亲。
   小贾的快乐是暂短的,不知什么时候才有出头的日子,像一块石头压在他的心上,平时我从未听见他唱过歌。然而我无意中听到过一次。记得是为麦田灌水抗旱的一个寒冬的深夜,我和他加班。他在篝火旁突然放开了歌喉,唱了大半夜忧伤的歌曲。好像是前苏联的《三套车》、《小路》、《红梅花儿开 》之类的,能感受到感叹人生坷坎、命运不济。他心里苦,从不示于人,只能在这寒夜的空旷麦田里,望看遥远的星空尽情地向大地苍天倾诉。
   此时的农科所,距小贾初到时九年了,老知青变化可大矣,二位大姐已为人母。沈大姐有一个一岁的女儿,她的丈夫不知是公安的还是石首的,独儿子,在外地的油田上班,拿固定薪水。他每次回所探亲,总是忙出忙进,甚至顶替她下田干活,用现在的话说:“是一个典型的暖男!”沈大姐的身世苦,孤儿,有弟弟。听说小弟弟去过农场。她身子骨虚瘦,弱不扶柳像林黛玉。似乎有点耳疾,对她说话声音须提高几度才行。她很有亲和力,与人相谈甚欢,亦不是交头接耳,到㡳有多少贴心话入了耳,天晓得!好在试验组的活强度不大,她能勉强对付,一一挣的工分自然较低,就这也算照顾。好在她有个拿月工资的好丈夫,日子总算过得去。
   说起来搞笑,所里有个人称“钉子木匠”的刘师缚,据说加强农科所时的工作时,从生产队支援来的,听说在行的队里舍不得放。他的手艺实在不敢恭维,做个简易的蓝球架,比比划划搞了半年。犁铧、牛轭那些玩艺,怕是做不出来的。他的杰作就是“牛拖子”,横竖用钉子钉,没有轮子,在收割后的水田里拖东西,可怜了老牛!难怪当所长的家门老训他,手艺差怪谁呢?
   农科所的酸甜苦辣故事多着呢,几天几夜说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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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充满对往事深深回忆和注入了太多特殊情感的散文。特殊的时代赋予了一代人特殊的经历,这样特殊的经历深刻地融入了这代人的生命里,影响着他们的一生。往事如昨,那些走过的路,遇到的人,经过的事怎能不时常在被影响了其一生的人们脑海里泛起……作者以自己的亲生经历为基础,从一个遇到的小孩子脑海里的记忆为起点,如数家珍般的描述了那个年代里遇到的一件件事,一个个人。全文没有华丽的词语,质朴的语言娓娓道来。却把一个个人物以及他们的性格刻画地活灵活现!那些人物形象,在那些不多的人物对话里闪现着鲜明的时代特色使读者身临其境,同时也感悟着作者细腻的情感和豁达的人生态度以及对往日难以割舍的情怀。文章脉络清晰,全文充满了真情实感,使读者感悟至深。推荐共赏,感谢赐稿看点,期待更多精彩。【编辑:飞瀑流云】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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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飞瀑流云        2018-06-26 22:28:58
  一篇充满真情实感的好文章,感谢赐稿,期待更多。
飞瀑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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