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三十五年，初中一班的同学又聚会了，但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却无缘去参加这次欢聚，好羡慕你们。看着大家发到微信里的照片，仔细观察着每个人的相貌，寻找着昔日的影子——都是五十岁往上的人了！华仔、秋林，你们的身体好些了么？才哥、小坡，你们的生意可依旧兴隆？大海还在每天跑长途么？建国的村官可做的称心如愿？岁数大了，该注意一些了。军子，去年又承包了几个工程？发了财可别忘了穷弟兄啊！这小子是谁？胖的我都认不出来了！这些年你们都跑到哪里去了，几次聚会都找不到你们……真难以忘却在一起的岁月……
　　 都因为初中，我们才聚在一起；都因为初中，我们才梦系魂牵啊！
　　 那时的初中，是刚刚从农村高中向初中转轨，我们是作为优秀者从几个乡录取过来的第一批初中生。人的一生之中，初中阶段或许是对人影响最大的时光。三年的时光里，我们经受住了任何困苦，战胜得了任何磨难，一个个从幼稚的孩童长成了理智的青年！
　　 现在看来，那是怎样的重点初中啊！和孩子说起来，他们认为是在讲故事，是天方夜谭！
　　 那时是什么样的生活啊！我们都离家十几里路，平时住宿，周六日来往于家和学校都是靠两只脚步行；我们每个人穿的几乎都是父母或哥哥姐姐穿过的衣服，有的甚至是父母结婚时的衣服，尤其是冬装；我们吃饭，需要把家里的粮食驮到粮站，换来周转的粮证，再带到学校变成饭票，百分之七十的粗粮，百分之三十的细粮，早晚是咸菜或者从家里带来的面酱，只有中午可以喝上一顿菜汤……还记得我们的宿舍么？现在，假如倒退四十年，你还受得了么？三间房连在一起，地面是泥土地面，未经硬化，没有床板，在地面砌上几层砖块，算是分出了南北两块区域，然后在里面铺上一层麦秸或稻草，当做隔潮的垫子，被褥就铺在这层稻草上，因此被褥天天潮湿得似乎能够拧出水来。特别是到冬天，钻进被窝里时，如同进入冰窖，过一会儿就潮乎乎的，仿佛要黏在身上；早上起床时，一提起被褥，挨着地的一面，是一层白白的霜雪。宿舍的密度，翻个身需要大家叫个齐，晚上上个厕所，再回来，就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只好把两边的人扒拉开钻进人缝里斜着躺下——这样住宿条件过了近两年才略有改善。衣食住行就是这样的条件，但是全班同学没有一个转学掉队，反倒每个人都健健康康，活活泼泼，快快乐乐！毕业时十几个人考上了中专中师，多一半同学顺利考上了高中——要知道，当时全县只招十个高中班，不足六百人——“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大概就是说我们的吧？
　　 还记得我们的教室吗？四排房子八个教室，每个教室都是三间房子连在一起，房顶铺的是薄薄的石灰瓦，很多地方能看到天空；窗户呢，窗框和窗扇已经变形，玻璃残缺不全，很多处钉着塑料布或者糊着报纸。下雨天屋里屋外一起下雨，起风时屋里屋外一起扬尘。特别是冬天，抬头望望，屋顶上是厚厚的一层白霜；窗缝、门缝呼呼地往里灌风，即使塞上纸也不起什么作用；我们的手全都冻成胡萝卜，甚至生满冻疮，拿笔都困难；虽然老师尽量把炉火弄得旺一些，但是，对那么大的教室无异于杯水车薪。学校经常停电，我们买不起蜡烛，后勤的韩老师给我们往自制的油灯里小心翼翼地添些柴油，恐怕洒出去一点儿，第二天，每个人鼻子周围都熏得黑乎乎的……但那时我们年轻，不知道什么叫艰苦，正是这些，使我们懂得了什么叫珍惜，什么叫坚忍不拔；正因为有这样的磨炼，才会有现在各行各业的精英翘楚——我们有的成了企业家，事业兴旺发达；有的当了领导，干得风生水起；我们有医生，有老师……我们才会成为社会的中坚，成为摧不折、打不垮的柱石！
　　 还记得那排泡桐吗？我们入学时，那几排泡桐稚嫩得如同我们，肌肤吹弹可破，起初饱受我们飞刀的摧残，后来陪我们静静地读书学习、畅谈理想，给我们带来清凉和静谧，伴随我们一起长成了参天的粗壮。班主任告诉我们，泡桐树小的时候必须砍断重生，才能够长成有用的材料，少年人必须经得起磨难才能够成为有用的人才。我们不就是从那时开始懂得了一些人生的哲理么？还记得吗？我们的班主任，刚刚从文化大革命打成的右派身份中解放出来，已经年过半百，却激情四射，把积蓄的全部热情都倾注在我们这批关门弟子身上，每天除了上好我们的语文课，还在自习时间给我们朗诵他自费订阅的《人民文学》里的精彩文章，每天的早操、课间操跟着我们跑步，给我们喊口令，操持着我们的生活、纪律、卫生、锻炼，没有他，也许我们会有很多人坚持不下这三年；个子高高的历史老师把他喜欢的科幻小说拿来给我们读，我们思维的翅膀不就是这样打开的么？梳着黝黑的大辫子的李老师，帅气的周老师，严厉的徐老师，和蔼的夏老师，全才的刘老师……就是在他们的教导下，我们懂得了什么是知识的海洋，我们知道了什么是理想，什么是未来，知道了人生的路该怎样去走……——大学毕业之后，我回到这里当了两年老师，那时条件已经有了很大改善，却更让我真正懂得了我们的老师当年在怎样坚守，在怎样的以苦为乐，更加懂得了什么是初中，什么是成长，更加懂得了初中对我们的意义……
　　 人的一生，初中时期正是起步转型点，初中，是我们的人生起跑线。
　　 微信里，谁在播放《梦驼铃》？费玉清的嗓音依旧那么富有磁性，就像当年我们那个年代听的时候的感觉一样，“……风沙吹老了岁月吹不老我的思念。曾经多少个今夜，梦回秦关……”歌声未能让我到达秦关，却让我回到了我们的母校初中，那个曾经学习、战斗过的地方。
　　 我的校园，我的桐树，我的教室，我的同学，我的老师，你们都好么？
　　 知道的是，桐树稚嫩的皮肤则早已经变得斑驳沧桑，昔日飞刀的刻痕早已融入其中无法辨认了……很多老师都已经退休——当您再看见昔日的弟子，还能够摸着他们的头发，那样和蔼的微笑么？
　　 ——我的初中，假如有一天，我们重新回到你的怀抱去看望您，您能够辨认出当年生活给我们打下的烙印么？
　　
　　 附记：这篇回忆正在收尾的时候，惊闻噩耗，我的初中班主任甄老师溘然长逝。一时之间再难以下笔，因而匆匆收尾。算是保留原生态情感吧。谨以此文作为对恩师的纪念！先生生于一九二七年三月十日，逝于二〇一七年冬月初二日子时（农历），享年九十。没有先生，就没有这三年的成长和友谊。先生喜欢陶渊明，陶于生死很旷达，曾曰“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以此告慰先生，当无不可。老师，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