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终于又结婚了，不同的是这一次不是娶，而是“嫁”。
　　 老大的原配妻子十五年前就去了，撇下三个女儿都还没有上学。所幸的是老大的父母还在，帮他照顾三个孩子。经过十五年的煎熬，三个女儿也都先后嫁了人，父母责被妹妹接去赡养，老大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可以再成家了。
　　 经人介绍，老大结识了碾子山瓦盆窑的寡妇李秀荣。她也三个孩子，两个女儿都结婚了，最小的是个儿子，已经考上高中。丈夫死于一场车祸。
　　 儿子尚振龙支持母亲再往前迈一步，一来母亲有了依靠和温暖，二来也有人帮母亲承担自己上学的费用，自己就可以安心地去上学了。
　　 几经接触之后，他们决定组建家庭。老大因丧妻多年，久未有妻的温暖，所以格外珍惜。
　　 一个晴朗的秋天，老大的亲朋好友将老大及老大的全部家当拉到李秀荣家——四大车的苞米，一大车的葵花籽，还有一些家具农具。算是把老大“嫁”了出去。
　　 李秀荣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老大甚是欢喜。李秀荣对老大说:“家里有几亩水田，还有两垧旱田，只是没有生产资料，你买一台四轮车吧。我们去拆迁工地捡些旧砖，盖个猪圈，再养几头猪，我们俩供龙儿上高中大学应该不成问题。等孩子学业有成，咱们俩就等着享清福喽，他要是不养你老，我都不答应。”
　　 一番话说的老大心花怒放，如喝蜜一样甜。从此后开始无怨无悔奉献。
　　 老大初次见面就给龙儿买了一辆新型2.8变速自行车，又拿出全部积蓄买了一辆农用四轮车及相应农具。再婚的生活让老大倍感幸福。在老大心里曾有一点遗憾，他有三个女儿却没有儿子，再婚让他有了一个没有血缘的儿子，而且颇有才华，他很高兴，干劲十足，过起了腾腾火火的日子。
　　 新学期开始了，龙儿顺利去上学了，晚自习也能安心地去上了，不再担心母亲晚上会害怕，会被坏男人骚扰。
　　 老大和李秀荣去拆迁工地捡回了很多旧砖，垒起三间猪舍，买了两头母猪和十个猪崽。
　　 老大把自己地里打的粮食都拉来了，又卖掉了老家的房子，用这些钱买了两头大奶牛，种地养猪养牛，日子虽然忙碌辛苦却很踏实幸福。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龙儿顺利考上了哈尔滨医科大学。龙儿也表现得很孝顺，跟老大说:“叔，人都是有良心的，我能顺利考上大学跟你是分不开的，我会给你养老送终的。”
　　 听到龙儿这样说，老大想供龙儿上大学的决心更坚决了。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让老大心里很不舒服。老大的二女儿归来省亲，她因为太过想家，自家条件又不是很好，老大深知，给二女儿拿了四百元钱作为回去的盘缠。二女儿只住了一夜，便去了妹妹家。走后李秀荣大发雷霆，说嫁出去的女儿不应该再花父亲的钱，是应该孝顺父亲给父亲钱的时候。
　　 老实的老大默不作声，心里却是很不高兴。二女儿家五口人，一个年迈的婆婆，两个孩子，只有女婿一人挣钱，很是拮据。自嫁人以后是第一次回来，相互惦记是情理之中的事，谁花点谁的钱，父女之间何必算的那么清，半路夫妻就不能相互体谅吗？
　　 为了家庭和睦，老大选择了忍气吞声和息事宁人。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忙碌着，但却患上了糖尿病容易疲劳，常浮肿。随着龙儿花费的增加，老大和李秀荣倍感经济压力很大，不得不卖掉两头奶牛。这时李秀荣做出了一个决定去俄罗斯给种菜的老板打工，一走就要七个月，就为了那颇厚的报酬。
　　 老大独自一人在家种地，还养着十多头猪，辛苦忙碌自不必说，回到家里冷锅冷灶，心里也凉凉的，有时疲惫过度就不吃饭睡凉炕，身体也越来越差。他的女儿得知后，都很惦记只因相隔千里，照顾不上。几个女儿相约十一长假期间回来看父亲。
　　 九月下旬李秀荣从俄罗斯回来了，也带回了一万元钱，给她儿子备用。李秀荣得知老大的三个女儿都要来，眉头紧皱，表现出的反感不言而喻，并告诉老大不允许二女儿去她的家。这样一来，三个女儿只能去老大的妹妹家，老大也去了妹妹家。妹妹家只有两间房子，还有老母亲。正赶上秋收将近，妹妹的腰扭伤了不能下床。孩子们忙前忙后，年迈的老母亲也是不得空闲，老大看在眼里，心里酸酸的，五味杂陈。两天以后大女儿和小女儿随老大家里看望李秀荣这位继母，小女儿给父亲和继母也买了一台洗衣机，而大女儿责奉上三百元钱也没有看到继母脸上有笑容，住一晚又匆匆回到她们的姑姑家。
　　 在姑姑家住了两晚都匆匆各自归去。一秋一冬无事，转年春天李秀荣又去了俄罗斯，老大依然负责种地养猪，接到龙儿电话就给他寄钱，八千，五千，一万不等。老大还在一个人坚持着，为着那所谓的“家”的温暖，为着李秀荣母子二人的诺言。老大犹如一支甘蔗，尽量从自身挤出甜汁滋润着李秀荣的儿子尚振龙。
　　 龙儿交女朋友了，花销又增加了许多。李秀荣俄罗斯二次归来，决定卖掉所有的猪和土地，让老大陪他去俄罗斯打工。老大自感身体不济，有些不情愿，怎奈李秀荣一脸坚决:“有啥难的，我一个妇女都能干，你一个大老爷们不能干？”老大无奈随她去了俄罗斯。
　　 俄罗斯的三月很冷，雪也很大，每日的劳作很是辛苦。因为老大有糖尿病，常常感觉头晕眼花，力不从心，气喘吁吁。随之而来的还有李秀荣的表弟，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倒是干的得心应手，常对老大言语嘲讽，李秀荣说话更是夹枪带棒。
　　 老大感觉疲惫极了，身上软软的坐在地上“罢了工”，老板派定的活儿还没干完。李秀荣一见老大停了活计，嚷嚷起来:“坐坐坐，坐着能把活干完就好了，老板的钱不是白给的，你不干完定量的活儿老板是要扣钱的……”
　　 “我不是不想干，我实在干不动了，歇一会嘛”话音还未落，李秀荣的表弟上去就踢了老大一脚，并吼道:“我叫你干不动，叫你偷奸耍滑，一个大老爷们你就不臊得慌？”
　　 老大没有还手，也没有还嘴，因为他已没有那份力气，踉踉跄跄地爬起来，走回住处，三天没起来炕，因为二毛子（李秀荣表弟）这一脚踢的实在不轻。深夜难眠，老大倍感迷茫，闹不清人与人之间怎么会这样，自己的真心，换来的竟然是这样的待遇，难道这把骨头还要扔在俄罗斯不成？为了供养尚振龙读书，自己几乎拼尽所有力气和积蓄，如今病了，没有那么多力气，就要成了受气的“小媳妇”？
　　 老大昏昏地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李秀荣摇着胳膊喊他:“老大，你醒醒，醒醒啊”老大用力睁开眼睛，脸上的病情僵硬麻木，李秀荣慌了，她怕老大真的死了，回去后没法跟老大的三个女儿老娘交待，变得温柔起来，因为老大已昏睡了两天一夜。
　　 “老大呀，我错了，我不知你病得这么重。二毛子把你踢的不轻，我知道你陪我来这干活是为了给龙儿挣学费，我再不骂你了，能干多少干多少吧！”她开始了汤汤水水地照顾老大，医生又给开了药，一周左右，老大好转了。于是又陪李秀荣去菜棚里干活儿。
　　 这样，一直持续到十月中旬，回家了。一回到家，老大没有管李秀荣的阻拦，直奔妹妹家去看母亲。母亲及妹妹见迟了二十多天才回来的老大，哭做一团，因为老大较走之前瘦了一大圈。血脉相连，感同身受，她们知道老大吃了很多的苦，很是心疼。
　　 这回李秀荣决定不出国去打工了，去哈尔滨打工。顺便托人运作，给龙儿找实习单位。
　　 李秀荣和老大出国挣的钱，再加上李秀荣的地和老大的地都卖了，又借了一些，共凑了六万块钱送礼托人，终于给尚振龙安排在齐齐哈尔中医院病理科。尚振龙如愿以偿的工作了。
　　 李秀荣到饭店打工，老大则扫起了马路。李秀荣吃住都在饭店，黑暗的小出租屋只住着老大这个疲惫不堪的老男人，只有老大发工资的日子，李秀荣才回去，给老大扔下三四百的生活费，其余的都揣进了她的兜里。
　　 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三年多。老大觉得该和李秀荣谈谈了。
　　 “老李，我们谈谈吧。你和我结婚是为了让我帮你挣钱供你儿子上大学，近十年了，如今你儿子已经工作好几年了，而我单独生活了五年。同在哈尔滨打工，你只按月回来拿我的工资，你想过我的感受吗？我又为着什么和你过这么多年？以前龙儿读书，我能理解，分开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那么现在呢？？我的身体越来越差，衣食冷暖你不问，我们的婚姻还有什么意义？”
　　 李秀荣自知理亏，没有尽妻子义务，没有反驳。于是在出租屋不远处重新找了个活儿，晚上回老大的出租屋住，也给老大做早饭，洗衣服。
　　 老大以为从此天下太平了，能够相扶到老了。那十年的辛苦也没有白费。就继续夜以继日地忙碌着。
　　 龙儿要买楼房，以备结婚，首付得十万。李秀荣让老大把老家的四轮车及农机具都卖了，加上这几年的积蓄，还差四万。李秀荣又跟亲友借了五万元钱，给儿子付了首付，连着筹备婚礼。每个月俩人的工资还得给儿子续房贷。为了省钱还债，她每天打包回来的折箩成了老大的主食。
　　 老大没有说什么，依旧默默地干活。凌晨起，午间回，下午还得出工三小时，日复一日。
　　 有一日老大上班时头部受了伤，缝了好几针。领导给他一周的假，在家修养。老大想趁这个间歇，去沈阳看看大女儿，病休期间不会扣工钱。大女儿结婚六年了，还没有去过，见见没有见过的外孙。就和李秀荣商量。没有想到她一听就恼火了:“去一趟最少五百块钱的抛费，龙儿结婚还差好几万呢！你还要四出扬钱……”
　　 老大也恼火了:“你说的不对，你也知道龙儿结婚还差好几万，我不去看姑娘，也还是不够。你儿子是孩子，我的姑娘就不是孩子了？你的天平也不能偏得太过分了。我姑娘给你钱给你买洗衣机，你都忘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顾得过来吗？谁也不好使，现在我只顾我儿子。”
　　 老大再也忍不住了，上去就给李秀荣一个耳光。李秀荣怔住了，她没有想到，如此老实的老大会打她。就是这仅有的一个耳光，让李秀荣下了决心离开老大。她装了衣服，消失在夜空中……
　　 心凉透了的老大没有去追李秀荣。两个月以后，老大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没有给他一分的财产。
　　 冬日凌晨的哈尔滨，很冷。老大的闹钟响了，
　　 他踉跄地推开出租屋的门，外边下着鹅毛大雪。他推着车子，迎着凛冽风雪，走在路灯下，脚下的雪咯吱咯吱地响，他的心也跟着一跳一跳的疼。耳边又似乎响起李秀荣母子的话“等孩子学业有成，咱俩就等着享清福吧。他要是不养你老，我都不答应！”“叔啊，人都是有良心的，我会给你养老送终的！”为着这母子二人的话，老大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卖光了财产，又无怨无悔地辛苦劳碌了十一年。自己的相信与坚持，没能换来当初承诺的结果，却是晚年的贫苦凄凉，好悔不当初当初……
　　 咸咸的泪水混着雪水滚落到雪地上，没有声息，路灯的光照不出老大的方向，他茫然地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