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夏天，我去苏杭旅游，在同一旅行车上遇到了一位老妇人，她已73岁高龄，和她75岁的丈夫相互搀扶着和我们一起游山玩水。
　　 八天的相处，我们很投缘，经常为解除旅途疲劳一起坐在小溪旁的石头上或西湖岸边的树荫下聊天。同为女人，我们自然聊的话题多是家庭和孩子。看着她满脸风霜下一块块的老年斑，佝偻着毫无女性特征的身体，听着她善良的笑容里叙述着自己一生的艰辛和快乐，我感慨不断，心里一阵甜一阵酸。
　　 这位老妇人生有五个孩子，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她没有上过学，只在丈夫那里学到了几个字。她一生最大的成就和业绩就是带大了十个孩子：五个儿女加五个孙子孙女。
　　 我说：“您带您的儿女因为那个年代，谁家的条件都雇不起保姆，我完全能理解。您辛苦也是没办法的，但您为什么五个孙子孙女都要帮他们带呢？看您身体也不是很硬朗的啊。”
　　 她说：“亲戚邻居都叫我幼儿园园长。有几年我同时带三个孙子（孙女）。每天早6点前起床准备他们各自的早点，他们口味不同我就分别做。然后背着小的，手牵着大的去幼儿园或小学。唉，怎么会没有病呢？浑身是病，我经常去打点滴输些营养品，让自己硬撑着，实在太累了。”她用干枯的手抚摸自己的背和腰，给我比划着自己的疼痛。
　　 我说：“那您的儿子女儿非要让您帮他们带孩子吗？”
　　 她说：“他们有困难，挣的钱要买房买车，孩子还要参加各种学习班，花钱的地方多，能帮他们省点就省点吧。”
　　 我说：“他们有工作吗，收入怎样？”
　　 她扬起头，浑浊的双眼眺望远方，满是自豪的口气说：“他们都很好，都是大学生，有的是公务员，有的做生意，大女儿在外资企业上班，最小的女儿是小学教师，儿媳、女婿也不错，有做会计的、当老师的，搞设计的。”
　　 我吃惊地说：“他们条件那么好，只有一个孩子，为什么不自己想办法带大呢？”
　　 她笑着说：“放到我这儿放心啊。每个孩子情况都不同，我会精心调养他们，放在托儿所会经常生病的，小学的早餐也没有我做的好啊。”她笑着说。
　　 我提高声音说：“那他们可以找保姆或另外的奶奶（姥姥）帮您分担啊。”
　　 她摇着头说：“不用不用，谁也没有我带的好。我有经验，很会做饭。给别人带我还不放心呢。”
　　 我无话可说了。
　　 一路上她记忆力很差，神智恍恍惚惚，丢三落四，经常坐在车上眼望窗外美景，眼里溢满泪光，用皱巴巴的手擦拭眼角，有时候还晕车。看着她上车下车，干什么都力不从心的样子，我的心隐隐作痛。
　　 要知道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旅游。
　　 因为一年前她才完成了五个孩子家的全部任务。她的肾炎时常犯病，她的丈夫，那位面似文质彬彬的老知识分子，和她那一个个似乎很优秀的儿女们才想起了一件事，带她出门转转，看看外面的世界，享受一下人生。
　　 她戴着假牙和我坐在一张餐桌上，吃饭很吃力。她经常把鸡鸭鱼肉等拿到我的眼前，笑着说：“我们老了，吃不动了，你们年轻人吃。”
　　 一路上，她念念叨叨让我帮她留心买桂花糕、姜糖、麻糕等，说是哪个孙子爱吃，哪个孙女要吃。还让我参谋给她女儿、儿媳、孙子、孙女买衣服。
　　 我劝她：“阿姨，买些您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吧，给您自己买件衣服吧！噢，他们给您钱了没有？”
　　 她忙不迭地的说：“有，钱有。老伴退休金也不少。这次旅游费用全是儿子出的，两个儿子开车送我们到旅行社的。说好等回去开车来接我们。我老了，吃什么穿什么都一样。买点东西带回去，他们会很开心的。”她的眼睛里居然闪动出了幸福的光芒。
　　 我无奈中说：“难道您不能为自己活一回，为自己高消费一次，让自己高兴一次吗？”
　　 她摇着头说：“不用不用，别浪费钱了。”
　　 结果就是，她老人家自己什么也没有买，却给儿孙们买了鼓鼓的两大包礼物。
　　 我心里忿忿不平：对，您是浪费，他们是正常消费。您生他们养他们难道就是为了给他们当奴仆吗？但我欲言又止，又换了个思维方式想：她有她心目中的理想，我不能毁了她的理想和价值观。
　　 结束旅行走下飞机后，我看到两位身材高大、脸色红润、气宇轩昂的男人，开着小车来接两位老人。
　　 那是一幅贫穷与富有、安逸与艰辛、健康与风浊残年反差甚大的画面。
　　 那是我们中国母亲和她“优秀的人才”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