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PK大奖赛”】永远的丰碑(小说)
一
张志华这两天很激动,因为刘福全要来攀枝花耍两天,说想和他以及以前的老同事们聚一下。
张志华是一九七八年从部队转业来到攀枝花的,因为他在部队就是搞爆破的,所以分到矿冶厂矿工段爆破一班。刘福全是一九八零年从成都郊区的龙泉驿村招工来到矿冶厂,和张志华在一个爆破班,跟着张志华学爆破。
张志华比刘福全大两岁,两人不只是师傅和徒弟的关系。一九八六年九月十六日,张志华的爆破班在执行井下爆破任务时,有一个炮眼出现了瞎炮,张志华查看后,觉得瞎炮可能是联线不良造成的,便想去重新联线,没想到巷道垮顶,落石撞击瞎炮引发了爆炸,张志华受了重伤。当时是刘福全冒着生命危险从爆炸后的硝烟、落石中将张志华救了出来,把他背出了巷道。张志华感激刘福全的救命之恩,和刘福全拜了把子做了兄弟。
一九九一年刘福全让儿子顶班自己回了老家,后来刘福全来攀枝花看儿子时和张志华见过几面。九十年代中期,矿冶厂效益不好,刘福全的儿子辞职去了成都。已经快二十五年了,张志华和刘福全老哥俩都没有机会见面,也只是逢年过节打个电话互相拜个年问个好。
刘福全打电话给张志华说今年孙子小学毕业了,一家人要去昆明旅游。他想到了昆明离攀枝花也不远了,干脆安排两天回攀枝花见见老朋友,带孙子看看自己曾经工作生活过的地方,他让张志华帮忙订个酒店标间,张志华说:“兄弟,你就别操心了,到攀枝花了有老哥在,还会没得你吃没得你住吗?”
从接到刘福全的电话起,张志华就开始张罗聚会的事了,可惜爆破班的六个人有两个前些年已经病逝了,还有一个退休后去了在广州的女儿家,留在攀枝花的就只有张志华和孟庆朝了。张志华打电话给孟庆朝说了刘福全要来的消息,孟庆朝很高兴。他俩就商量好了两天的安排。第一天上午,张志华接刘福全到家休息,晚上到竹湖园边的“花城小厨”吃饭叙旧;第二天去参观“攀枝花三线建设博物馆”和老矿区,第三天上午送他去火车站。
接着张志华给儿子张超打了电话,“你刘叔叔来的这两天,你和你的车给我随时待命,耽误你赚钱我来付!”
二
张超知道老爸的脾气,虽然工作正是最忙的时候,还是开了自己的桑塔纳陪着张志华夫妻去金江火车站了。
刘福全坐的火车是早上八点半到的,他拉着孙子一出现在出站口,就听到张志华的大嗓门在喊:“福全!福全!我在这!快来!”刘福全看到张志华和老婆赵淑琴在出站口的栏杆外向他挥着手,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兄弟俩一见面激动地紧握双手,张志华拍着刘福全的肩膀说:“兄弟,你一点也不显老啊!”刘福全感叹地说:“怎么不老啊,头发都白了啊!”
刘福全把孙子拉过来说:“这是我孙子浩浩。浩浩,叫张爷爷、赵奶奶!”浩浩向张志华夫妻问好,赵淑琴高兴地拉过浩浩的手。
“好奇怪,攀枝花八月竟然一点儿都不热,我记得以前从五月份起就大太阳烤着,热得不得了啊!”刘福全说道。
“你不晓得,自从二滩水电站建好后攀枝花气候是越来越好了,冬暖夏凉。”
“这个时候成都那可是又热又闷啊!”
他们来到火车站的停车场,张超正在车边打电话,看到刘福全他连忙挂了电话叫了声“刘叔叔好!”
刘福全看着张超惊讶地说:“这是超超啊,现在是个大人了,你爸说你在做水果生意。”
张超点点头说:“是的,弄了个果园。”
他们坐进张超的车,在后排挨着坐。刘福全看着窗外不停地询问张志华:“咦?这些山上以前都是杂草和石头,种不了树的啊,现在这么多树了?”
“是的,以前土层薄不长树,现在搞荒山绿化种了很多树。”
“这些山上都是矿物质,不好种哦!”刘福全刚赞赏完,又看到新奇的了,“这里是哪里啊?这么多高层住宅?我走的时候这里还都是荒坡坡啊!”
张志华说:“这里是前两年才建的花城豪园住宅区,都说这里就是攀枝花的东方巴黎哦!”
“这里是炳草岗啊,完全认不出来了。以前就一条公路,现在都有立交桥了!”刘福全感慨道。
“现在车子太多了,一条公路怎么开得动嘛!”张志华得意地说。
“这座桥是新修的吗?以前的老渡口桥还在不在?”
“这是炳枣大桥,从炳草岗跨过金沙江到枣子坪的。老渡口桥还在,就是走那边绕远,最起码多二十分钟,现在大家都从炳枣大桥过了。”
“这样啊,以前去枣子坪要到老渡口桥去绕一圈,那时候舍不得坐车都是走路,每次去要走两个小时。”
张志华家住在江滨小区,刘福全一进到小区就啧啧称赞:“这小区不错啊,像个花园一样!”
“爷爷,你不是说攀枝花是一种开花的树吗?哪是攀枝花树?”浩浩问刘福全。
“城市里没得攀枝花树哈,攀枝花树一般都长在山上悬崖边的。”刘福全解释道。
“你说的那是以前啦,现在攀枝花树改良了,在城市里也有种了,不过要冬天才开花,现在是看不到的。”张志华给浩浩解释着。
“看不到花可以吃花噻,晚上吃饭点个凉拌攀枝花,给浩浩尝尝嘛!”赵淑琴献计道。
“对,凉拌攀枝花。浩浩,把肚子空着,晚上吃好吃的哈!”张志华逗着浩浩。
三
晚上五点,张超把大家送到竹湖园“花城小厨”饭店,便说有事走了。
刘福全对指着竹湖园赞赏不已:“这里有这么大个公园啊?真漂亮啊!”
“你不记得了?这里以前是个水塘子。九四年的时候政府把水塘挖大挖深,从山上引山水下来,就成了人工湖。在里面种上荷花,养了金鱼,还修了个亭子,湖四周种上花花草草,绿化不错!”
“看来大家都喜欢来这里吧。”
“是的,周边的居民最喜欢来这里,跳舞的、看鱼的、下棋的、唱戏的,热闹得很!”
大家进到饭店里坐了一会,孟庆朝也到了,三个老同事见面特别亲切,互相寒暄问候了一阵。张志华张罗着点了一桌酒菜,自然少不了攀枝花的特色菜,凉拌攀枝花、二滩过水鱼、坨坨肉、浑浆豆花、麻辣兔头。本来张志华还想点油炸爬沙虫,浩浩听说要吃虫子,吓得连连摇头坚决不要,便没点了。
菜一样样上桌,浩浩被美食吸引了大快朵颐起来。赵淑琴照管着浩浩的吃喝,张志华和刘福全、孟庆朝喝着酒,热火朝天地讲起往事来。
“那年要不是福全救了我,我早就没了。”张志华每次喝酒都会说起这件事。
“老哥,不算啥子,老是提这事做什么呢。”刘福全拿着酒杯和张志华碰了杯,转头问孟庆朝:“小孟,你的手指有没有好些?”
“好啥子哦,年纪越大越不行了。你看,端酒杯没力气,抖的。”孟庆朝的右手在一次挖炮眼的时候被大铁锤砸伤了,“那时候,咱们就是靠铁钎和铁锤一个个挖炮眼,多不容易啊!要是遇到坚硬的岩石,又怕挖出瓦斯,那个小心翼翼啊!”孟庆朝说着连连摇头。
“说实在话,我们爆破班危险是危险,还算不上辛苦。他们采矿队才是辛苦,全都靠人挖人背,就每人一把铁锹、一个箩筐,一个班干下来,人都要累瘫了。”
“确实是,白班中班还好,夜班更是苦。”
“你们还记得不,刚来的那几年矿区就一座平房,大家都是住棚子。”
“咋个不记得嘛!”刘福全和孟庆朝连连点头。
“棚子的滋味啊,冬天透风,夏天漏雨。冬天冷点到没啥,就是夏天漏雨。”
“唉!”刘福全叹了口气说:“我们这些人啊辛苦了一辈子来建设三线,可惜三线被时代淘汰了,没人记得了,好多三线企业都倒了、搬了。”
“谁说没人记得?对了,明天带你去参观攀枝花三线建设博物馆,我们那个时代发生的事情,还有那时候用的物品博物馆里都有。”张志华宽慰刘福全道。
“真的啊?好!好!好!”刘福全满眼期盼。
四
夜里下过雨,第二天早上空气清新凉爽很是舒适。
张志华打了好几次电话,才把张超催来了,张超说昨天夜里忙着把果园采摘的新鲜芒果装箱发货,搞到凌晨两点多才睡。张超抱怨地说:“你们就不能自己打车去吗,非要我接送。”
“我要你一起去参观下受点教育,去看看你老子当年多辛苦才建成这座城市的!”
“好好,你辛苦!你是革命前辈!”张超赶紧息事宁人。
张超开着车带着大家先去接了孟庆朝,再开到位于花城新区的攀枝花三线建设博物馆。整个博物馆的外形好像一朵盛开的攀枝花,由五个五边形的建筑围绕着中心的圆形建筑构成博物馆的主体,博物馆的外墙上有展现当年热火朝天建设钢城场面的浮雕。博物馆外的广场很大,一侧摆放了一个火车头,另外一侧展示着一些坦克、飞机,浩浩看到坦克、飞机激动地跑近了去看。
张志华说:“六几年开始建攀枝花钢城,怕美帝的飞机来炸,山里都布置了部队防卫,我那时候转业去矿冶厂,都有点不甘心,还想去防卫部队呢。”
“那样就不能认识我们了。”刘福全笑道。
“一开始毛主席说叫攀枝花市的,后来怕敌人知道位置,改名叫‘渡口市’,寄信的地址都是用的信箱编号,八七年才改回叫攀枝花市的。”孟庆朝说道。
张志华带着大家进博物馆参观,张超硬是不肯进去,说自己没时间,让张志华有事打电话,便驾车一溜烟跑了。
大家走进博物馆参观,博物馆有三层,中间是圆形天井,安装了上下的扶梯,每层圆形走廊的墙上都有一幅巨型浮雕。一楼是全市优秀劳动者的手模浮雕,二楼是市区主城区景观浮雕,三楼是阳光花城美好未来画面浮雕,每层楼的展厅都用照片、雕塑、视频、文物等形式,展示着三线建设的辉煌历史。
张志华他们一边看一边感慨着,尤其是看到矿冶厂第一车铁矿石运出巷道的照片,三个人都很激动。虽然他们不在照片中,但是这种出矿的情景却是非常的熟悉,浩浩则对展示的旧物件很感兴趣,指着粮票、煤油灯、煤油炉子、老式收音机不停地问赵淑琴是什么,赵淑琴耐心地给他讲解着。
“这个煤油灯真是熏眼睛得很啊!”张志华对刘福全说道。
“还舍不得点啊,煤油要票才买得到的。”刘福全回道。
一群人在博物馆内参观着,仿佛行走在历史画卷中,感受着当年那轰轰烈烈的建设热潮。他们花了快两个小时才看完,已经是中午时分。
从博物馆出来,站在广场台阶下,刘福全返身仰头看着博物馆建筑,就像一座丰碑屹立在蓝天下。
“这个博物馆铭记了三线建设的历史,我们当年的艰苦创业、无私奉献,会被国家人民永远记得的。”刘福全眼里含着泪激动地说,张志华和孟庆朝也连连点头。
五
到博物馆外的大路边张志华打电话给张超,过了会张超的车来了,他说带大家到自己果园的农庄吃特色铜火锅,吃好饭到他的果园去采摘点水果。
农庄在山上,山路蜿蜒盘旋,浩浩大声唱起了《山路十八弯》的歌。
山坡两边是成片的果园和花木,刘福全惊奇地说:“这里的山以前都是矿石,矿石采完了就剩些岩石了,咋个可以种果树呢?从哪里移来的土吗?”
张超接话说:“刘叔叔,攀枝花的山上石头多,到哪里去找那么多土哦,这些山上采完矿,确实就剩些岩石了,土少得很。我们把果树种下去后把土壤集中在树根周围,在树干四周用石头砌个围盘,围盘开个口子朝向山上。下雨的时候雨水冲刷下来的泥土汇聚到围盘里,土就越来越多,果树也就能生长得越来越好了。果树长好了,土壤就保持住了,就可以再种些花花草草了。”
“这个法子倒不错,难怪现在山上越来越多树了。”刘福全欣喜地说。
“就是种树嘛,有啥难的,这和我们当年做的事比起来都不算啥!”刘福全感叹道。
“种树也不容易的,这也是尝试了很多法子才实践出来的办法。”张超说道。
大家在农庄吃着盐边特色的铜火锅,举杯开怀畅谈,其乐融融。
吃好午饭,三人站在农庄前的山边坝子向山下远望,群山巍峨,可以看到远处蜿蜒流淌的金沙江,白白发亮,山坡上果木芬芳、花繁似锦。山脚下的老厂区裸露着采矿后留下的灰白色岩石壁,在四周的绿树围绕下显得突兀斑驳。
“老哥,这些山都青青绿绿的,就老矿区沧桑的样子,实在太难看了。”刘福全瞥了嘴说。
“采矿嘛,不就是要把山炸开挖了噻。那些矿石炼出了多少钢铁,为国家建设发展做出了多少贡献啊!”张志华说道。
“以前是要建设要生产,自然顾不了环境了,现在不一样了啊。青山绿水的,比金山银山都好哈!我觉得超超做果园,比我们那时候更伟大!”刘福全说道。
“你以为他不懂啊,他明白得很。”赵淑琴笑着解释道:“他其实是不想超超太辛苦了,想让他多在家陪我们。”
“哪个说的。”张志华倔强着不肯承认。
“刘叔叔,我们不仅做果园做农庄,按照市里的发展战略,以后想发展旅游、养老产业。攀枝花气候宜人,特别适合养老。你以后住到攀枝花来,和我爸妈他们一起,有人陪,有地方耍,有水果吃。”张超诚意邀请着。
“现在攀枝花确实不错!”刘福全说道。
“我们小区就有两家是成都人,退休以后来这边买了房子,在这里养老的。”张超鼓动着。
“好,我回去考虑一下。”刘福全笑着答道。
下午大家到张超的果园去摘水果,果园里种着满山坡的芒果、桂圆、葡萄。芒果和葡萄果实都套着白色的保护纸袋,像一只只鸽子停在树上。一簇簇黄黄的桂圆挂在高高的桂圆树顶端,沉甸甸地将桂圆树压弯了腰。果园里的销售处,工人们正忙着把一筐筐的芒果称斤、装箱。这两个月果园的订货量很大,工人们每天都加班加点地采摘、发货。
刘福全说:“我在成都的超市里看到过攀枝花的芒果,很好吃的。”
张超得意地说:“刘叔叔,我们的芒果质量好得很,全国各大城市都有订货的。你们去果园里随便摘随便吃,明天早上我再让人摘些新鲜的,你带回成都。”
“谢谢,不用麻烦了!”
“跟我们客气啥!”张志华说完又吩咐张超:“你明天弄两箱,各种都放点,最新鲜的哈!”
张超说了声“得令”便去忙了。
快四点了,张志华对刘福全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老厂区看看吧。”
刘福全站在一棵芒果树旁环顾四周山坡上的林木说:“老哥,老厂区就不去了吧。”
张志华奇怪地问:“怎么不去了?我让超超开车送我们去,很快就可以到了。”
刘福全说:“老哥,老厂区已经是过去时代的产物,有博物馆记着就行了,现在这个个城市是新的建设模式了。”他指着满山的果木说:“浩浩他们这代人记得的就是青山绿水了,这些果园就是他们这代人的博物馆,这一棵棵树就是他们这代人的丰碑呢!”
张志华和孟庆朝听了,对着山坡陷入了沉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