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毕业十年了。那时，因为有舅舅的关照，叶福顺成了一家化工类企业的实验室主任。一天舅舅给叶福顺打电话，说：“介绍一个人到你那里工作，你可要好好关照啊。”叶福顺问：“什么人？你这么重视，亲自打电话来？”舅舅说：“他叫李小刚，是李强的儿子，肯定和他爸爸一样，是个好苗子。”
　　 李强，那个曾经给过叶福顺一记耳光的李强？叶福顺愣住了。舅舅叹了口气说：“李强真是可怜，前年车间出事故，为了救工友，他右手被压碎了。截了。”
　　 叶福顺吃惊了，当初他的诅咒，竟然应验了。叶福顺感觉对李强师傅有愧。他哽咽着说：“放心吧，舅舅，我一定把他儿子安排好。”
　　 第二天，李小刚来报到了，通过聊天，叶福顺了解到，李小刚很小就失去了母亲，是李强又当爹又当妈，辛辛苦苦把李小刚拉扯大，真不容易啊！现在他父亲又失去了右手，李小刚大学毕业后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好拜托父亲所在工厂的老领导，才安排到这家工厂来工作。父亲还不知道这事情呢！目前父亲不能工作了，只好在家里做饭、养花。叶福顺想：“这小子，比他爸爸活泛，还知道托人呢！”
　　 叶福顺带着李小刚来到仓库，向仓库的师傅介绍了李小刚是李强的儿子，他们都很客气。都是同行业的工厂，互相之间都认识，何况李强是有名的“犟驴”，搞材料的，都听说过他。
　　 不久，李小刚也像叶福顺当年一样收了人家的红包，这件事是按照供销单位的潜规则办的，取样人员手里供货单位的红包，材料检验就一定会合格。叶福顺对此是心知肚明的，但是他装作不知道。
　　 几天后，李小刚来到叶福顺办公室，他身后跟着李强师傅。李强师傅的右胳膊袖子空着，叶福顺看着十分刺眼。李强的双鬓都已经斑白了，显得十分苍老，叶福顺心里不是滋味儿。
　　 李小刚拿出一封辞职信和一个红包，放在叶福顺办公桌上。叶福顺大吃一惊：“你，这是干什么？”李小刚说：“主任，对不起，我不该收人家的红包，这是我的辞职信，我也不应该托你舅舅的关系，进了我们国企大公司。”
　　 叶福顺很宽容地样子，说“你收了红包，退回去就行了，不用主动辞职，工作可以继续干，只要以后好好工作就行了。”
　　 这时候，李强对李小刚说：“李小刚，你过来！”李小刚乖乖地走了过去。
　　 李强扬起左手，“啪！”他狠狠地给了李小刚一记耳光。
　　 叶福顺大吃一惊：“李强师傅，十年了，你的脾气怎么一点儿也没变啊？”
　　 李强师傅冷静地对叶福顺说：“十年前，我打了你一记耳光，算是白打了。这一回，我打了自己儿子一记耳光，他要是不听话，我把这只手剁了！”
　　 李小刚听了，“咕咚”一声跪倒在父亲面前，哇哇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爸，爸，我错了，我一定记住您的话，再也不敢徇私舞弊了！我辞职，自己去好好复习功课，努力考上公务员，好好找一个岗位，老老实实地工作，绝不能叫爸爸伤心失望！”
　　 叶福顺的脸上火辣辣的，要是地上有条缝，他一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二
　　 叶福顺想起十年前，那个炎热的夏天，是大学生的毕业季，也是他们找工作的季节。叶福顺从上海化工学院毕业后，由于舅舅的关系，被安排在化工厂做材料检验工作，许多进厂的化工原材料都要经过他检验质量，合格的原材料，才能入库。否则不能验收入库，需要做退货处理。这个工作权力大，责任大，关系到工厂的产品质量。
　　 质量检验小组的组长是李强大哥，四十多数，高级工程师，山东人，一米八五的高个子，有一双老鹰一样的眼睛，性格耿直，说话爽朗，典型的山东大汉。这天，李强派叶福顺去检验硝酸银的质量。硝酸银是贵重的原材料，关系到工厂主要产品的质量。材料组的老曹像看见了几百年没见面的亲人一样，对叶福顺问寒问暖，还顺手交给了叶福顺一个厚厚的信封。不用说里面一定是现金。叶福顺犹豫了短短几秒钟，老曹悄悄地伏在他耳朵上说：“你第一次来取样，我们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小小意思，请一定收下”。叶福顺刚毕业不久，手头缺钱，半推半就地接受了那个信封。
　　 李强接过叶福顺拿回的样品，马上安排检验，检验结果是合格。三天后，李强师傅满脸沉重地从车间回来，对叶福顺说：“今天我去老曹那个仓库看了，感觉硝酸银有猫腻。”
　　 叶福顺心里一慌，问：“什么问题？”李强没有作声，自己去重新取样，做了实验。一小时之后，李强师傅回来了，严肃地问叶福顺：“你是怎么取样的？”
　　 叶福顺假装无知地说：“是从一个包装里面取了三分样品的呀。”李强师傅说：“上班第一天，我就告诉你，应该从三个不同的包装袋里取样化验，你是怎么回事？是明知故犯？还是记性不好？”
　　 李强师傅很生气，严厉地说：“叶福顺，你，赶快去，给老子把化工原材料取样的方法规定抄写一百遍！”
　　 老子？从来没有人在叶福顺面前自称是老子，叶福顺是谁啊，他的舅舅是工厂的副厂长，人们都是对他客客气气的，那里容得下李强这样盛气凌人！
　　 叶福顺摔门走了。
　　 李强大声喊：“叶福顺，你给我回来！”
　　 这一声大喊，很有震撼力，叶福顺站住了。李强师傅大声训斥道：“你知道给工厂造成多大损失吗？整整一批次的产品全部报废了，一批是20卷，每卷长320米，宽1米18，每平方米1400元，你算算，这要是成品值多少钱？全部成了废品！都是因为你……要让你赔偿，你赔得起吗？更别说这次进货量那样多，如果全部用于生产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叶福顺气得昏了头：“你说什么？叫我赔偿？你以为你是谁啊？你算老几？”
　　 李强师傅气得扬起了手，说：“说这种混账话，我恨不得……”
　　 叶福顺仗着舅舅是副厂长，冷笑两声，仰着头，把脸送到李强的面前，吼道：“你想打我？你打呀！量你没这个狗胆！”
　　 “啪！”叶福顺的话还没落地，李强的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叶福顺的脸上，“我就是要打你，替你舅舅教训你！我们这里是国企，容不得半点徇私舞弊、不负责任！”李强师傅吼道。
　　 叶福顺哭着跑出去了。他犹豫再三，没有勇气把这件事告诉舅舅。舅舅的为人他是知道的，损失了工厂那么多产品，只为自己得到那么一点儿微薄的贿赂，舅舅要知道了，那还不止这一记耳光呢。
　　 第二天，叶福顺找了个理由辞职了，临走的时候，叶福顺想向李强师傅道歉。李强师傅指着自己的右手说：“无论你走到哪里，让我知道你还是这样对待工作，那我就不是用它打你那么简单了！”
　　 叶福顺气的浑身发抖，说：“李强，你记住，你打我的那只手，会遭报应的！一定会！”叶福顺说完，一摔门，走了。他真没有想到，自己是来道歉的，反而遭到李强师傅如此蛮狠的……
　　
　　 三
　　 时光荏苒，眨眼就是毕业后的第十五个年头，叶福顺也在化工厂当了主管销售的副经理，这时候公司改制成股份公司了。一天下午，他代表公司参加全国行业协会召开的订货会议。在会议上他遇见了李小刚，李小刚现在已经是国家工信部的一个副处长，专门负责沟通供产销的关系。这次会议主要就是由工信部牵头，沟通国内化工公司与国外大公司之间的产销关系的。对于国内公司是难得的出口机会。叶福顺想把自己公司的产品销售给外国客户，对方可是欧盟最大的股份有限公司。叶福顺想通过工信部来牵头与对方公司沟通一下，这样就可以将自己公司不太好的产品卖出去了。他找了李小刚，说明了来意。当然他没有明显表示自己公司的产品存在质量问题，这一点他还是很谨慎的。
　　 李小刚断然回绝了他。要他通过公平竞争，通过展示自己公司产品的质量，并且提供样品给客户使用，这样才能签订正式的供货合同。叶福顺说：“小李，我们是熟人，又是老乡，你就帮帮我的忙吧。”
　　 李小刚严肃地说：“我不记得你是什么老熟人，更不记得和你是什么老乡。我只记得，我爸爸当年打了你一记耳光，也打了我一记耳光，两记耳光都是一个目的，保证产品的质量，决不能徇私舞弊。目前我们国企的产品都是要出口美国和欧盟等国家的，产品质量不合格，直接影响到国家的声誉，国家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我一定会像爸爸当年一样严格把关，觉不允许一平方米废品走出国门！”
　　 叶福顺突然发现，眼前的李小刚长大了，他也是一米八五的个头，也有一双老鹰一样的眼睛，说话的口气和当年的李强师傅一样，耿直，爽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