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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她骑着小桶飞走了(小说)


作者:文清丽 秀才,1356.6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727发表时间:2018-07-12 16:43:31

美丽的法官,我发誓以下我说的全是事实。像我五十三岁的年纪,副教授身份,未来啥样,基本望到梢了,没必要撒谎,对不对?如需咒语,那我指天盟誓:但凡口出假语,天谴雷轰。你说我贫?我贫了吗?只是不想让你太严肃,你正襟危坐搞得我很紧张哟。在没有证据证明我有罪的情况下,咱们还是平等对话吧。所以,你不必严肃。人说什么话,要看对象。你的言行举止,直接决定着我回答问题的态度、深度和广度。你别皱眉,漂亮的女士皱眉可不好看。好,咱言归正题。你让讲讲出事经过?我没在场,不敢妄讲。对组织要坦白,对人要诚实,不得随意编造。特别是面对你这位美丽的法官,不诚实,良心何安?还是从我认为的关键节点讲起吧。不过,事先声明,对涉及的人,请保护为盼。无论是我的孩子,还是其他人,请均如此。谢谢!我给你鞠躬了。请给我一杯水,让我润润喉咙,当老师讲话多,喝水也就成了习惯。嗓子舒服了,我就慢慢地讲来。文学强调,要注重细节,作为一个讲授文学的老师,我会努力地还原事实的枝叶,以此不辜负你的美,它让我赏心悦目。好,让我先从两个月前的一天晚上说起吧。
  
   一
   她说,一整瓶够了吧。
   我握住她的手心写道:别胡来。
   她说,我心已决,你走吧,明天九点回来,如果第一套方案失败,再进行第二套,手狠点,一了百了。
   我左手松开她的手,拭完眼角的泪水,仍握紧她的手心,写道:我不同意。
   她说,你哪像个男人呀,还哭?有啥哭的?说着甩开我的胳膊,伏在床上抽泣起来,边哭边说,你这是害我呢,你懂不懂?你按我说的去做,我会感恩你一辈子。记着,明天九点回来,如果第一套方案失败,马上进行第二套。然后通知皓皓。就你俩送我走,谁也别告诉。快走!我不动,她站了起来,推我,撞倒了梳妆台前的椅子,我一把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她说,我知道,你不忍心。要不这样,她沉思了一会儿,叹息道,人生一场,不隆重也不好,咱来个告别仪式吧。她说着,手摸着床说,你去洗澡,我换下床单。真是,大晚上的,换什么床单?我心里如此想,没敢告诉她,她亲了我一下,说,去吧。她的脸微微泛红,在灯光下很是妩媚。
   我以为她改变了主意,浑身好像卸下了重担。是谁,都要改变这个魔鬼主意的。我拿着浴衣进了卫生间。她去洗澡时,说,放上咱们最爱听的《蓝色多瑙河》。我说我给你搓背。她说,不用。说着,关死了洗澡间的门。
   床单竟然是新的,新买的衣服或床上用品,她都要先洗一遍。床单散发着茉莉花味的洗衣液。床单铺得平平齐齐,左右两面,长度均等。为此,她一定费了很大的劲。她一直给我说,凡事不要马虎,跟她们记者写稿一样,一个标点符号,用得不当,意思语态就两样了。她本来会是一个很有发展前途的记者,可上帝大概觉得我们太幸运了,就狠狠地给我们来了这么一下。
   她进来时,戴着墨镜,穿着件火红色的透明睡衣。客观地讲,她的身材还是那么苗条。我要靠近她,她说,今天你只管享受,我好好伺候你。她一摸我的下体,说,别戴那个,不需要。原谅我,当着你的面说这些,让你脸红了。我不隐瞒任何我知道的细节,好,你不介意就好。那我接着说。
   我没有取,给她手心写道:安全。
   她说不用。说着,轻轻取下来,摸了一卷纸,包了起来,我接了过去。她伏在我的身上,先是轻轻的,接着动作就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大面积地吻我。她那小嘴,真的,就像蜜蜂钻进人身体里一样,搞得我浑身酥软。再往细我就不好意思说了,你一定懂的,如果你有了男朋友或结了婚的话。她一直在上面,這是十三年来,她第一次这么尽兴地采取主动。你想一想,一个戴着墨镜、穿着一袭红装的女间谍骑在你身上,一会儿桃花柳绿,一会儿暴风骤雨,你什么感觉?我们几乎同时到达了巅峰。我洗完回来,她还在床头坐着,我拉开被子,刚要躺下,她说,走吧,把门锁好,照我说的做,如果你还怜惜我的话。我给她手心慢慢写道,天晚了,再好好想想。
   不,你快走,快走!我不想见到你。她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然后一脚把我踹在了床下。我还在犹豫,她又喊,走,再不走,我就死给你看。她说着,头就往墙上撞,我一把抱住她。她说,走,走得远远的。我在她手心写道,若悔,找隔壁。她说,知道,你对我好,我记着呢,只有下辈子还了。记着我的话,找老婆别找那些小妖精,她们会把你吸干的。找个年纪相当的,会做饭的,你跟儿子太挑食,要找个花瓶,瘦了我儿子,我就是变成鬼也要找你跟妖精算账。说着,把我往大门口推,我死抱住她,眼泪流个不停。她说,记着,我在你衣柜下面给咱孙子留了一笔钱,密码是咱儿子生日,那钱是我为一个企业写的报告文学,本想当小金库的,现在也用不上了。你那么优秀,不少小妖精牵挂着你,不用我担心。我最难放下的是儿子。记着,告诉他,我爱他。在哪儿,都爱。说着,把我推出了大门,啪地上了锁。
   一出单元门,吸着满院的花香,我长长地出了口气,想着,也好,这样的确一了百了。十三年了,我从一个很有发展前途的系主任,成为单位一个可有可无的副教授,其中的憋屈实难诉与别人,这样做也算有个交代了。虽然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可我毕竟生活在社会这个群体中。我打上车,想了半天,原有的朋友早已疏远,这时想不起一个能喝点酒诉说苦恼的朋友。不是我消极,你对他人越来越没用时,你在别人心目中自然就可有可无了。
   方琳。我忽然想到了方琳。对,女的。方琳一听我要去她那儿,她说,太晚了,不太合适吧。我说,你说不合适那我就不去了。她说,欢迎,热烈欢迎欧阳教授。
   你别用那种眼光看我。你说让我讲讲我跟方琳是什么关系,这样好不好,还是让我按我的讲述节奏来讲,适当时,我会进行补充,放心,我不会隐瞒任何一个情节。需要时,我会坦白一切。方琳是单身,她特立独行。知道你们要找我谈话时,她说,如实说,一定要如实说。我说那对你不好,她说,我不怕,我做的事从不怕人知道。她跟我在一个大学教书,我讲文学史,她讲创意写作。
   方琳的家离我家不到半小时,我到时,她穿着睡衣,竟然也是红色的,只不过她是和式的,就是系带子的那种,而我妻子穿的是袍子。她这个打扮,还是让我吃了一惊。真的,我们只看过一场电影。关系没有到穿着睡衣相见的地步。当然,这怪我,晚上十点半了,到一个单身女士家去,人家有其他想法,也正常。越看那件红色的睡衣,我越紧张,说,你换上衣服吧。方琳好像不认识我似的看着我,突然像受到侮辱似的兔子甩门进了卧室。我急步上前敲门,她也不开。我说,你听我解释。半天,门才开了,她坐在床前抽泣。我说,今天晚上,她也穿了这么一件红色的睡衣。方琳回头看着我,好像在思索着我话的真实含义。真的,所以我很受刺激。方琳这次好像信了,她说你先出去,我一会儿就来。
   我坐到餐桌前,桌上点着一支高高的红蜡烛,两个高脚杯里倒满了红酒,还炒了三个小菜。都是我爱吃的小菜,清炒豌豆尖、糖醋鲤鱼、红烧牛肉。还有一束黄玫瑰,显然是刚从花店买的,还带有轻微的压褶。这正是我渴望了很久的,现在却没心思坐下来。
   方琳出来,换了一身素色运动装,说,我在家习惯了,你别误会。我说怎么会呢?她端起酒来,说,来,祝贺你迈出了人生第一步。
   我喝了一杯。
   她给我夹菜,我吃。
   她给我再夹一筷子,我又吃。
   她说,你是不是一直让我给你夹一口,你吃一口?
   我说,不饿,放在我盘子里了,不吃,又怕浪费,只好吃了。
   她嫣然一笑,说,今天晚上怎么能出来了?你儿子在家?
   我拿筷子的手哆嗦了一下,答非所问,如果她死了,你说好不好?
   方琳显然愣了一下,然后拿筷子敲了我一下头,又胡话了,把你能的,好像生死能由得了你。
   我说,你就回答假若如此,好不好?
   我觉得嘛,她与其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当然,生命不是由我们决定的,这要看老天爷了。咱们怎么能剥夺一个生命活着的权利呢?那太残忍了。
   是她自己的选择呢?
   那我们得劝她,世界上还能有比死更可怕的东西吗?既然连死都不怕了,还怕活着?再说,如果我们做亲人的,知道了而不阻拦,那以后真出事了,后悔就是一辈子呀。
   我拉起方琳的手心就要写字,指尖落到她手心里了,才想起把人搞错了,忙说谢谢,我家里有急事。说完急步奔出门,冲向电梯。方琳在后面说,你怎么了?怎么说走就走了?我说回头再向你解释。
   走进家,我轻轻开门,发现卧室的灯仍亮着,蓝色多瑙河波光粼粼地还在我家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她正坐在床前边流着泪边叠着自己的衣服。
   桌头柜上放着一整瓶的安眠藥,在台灯光下,鬼魅般地发出幽蓝的光。
   她鼻子尖,我怕她闻到我身上的味道,坐在主卫的马桶上,打开手机,隔着窗子,密切注视着她的举动。
   她打开了我的衣柜。我衣服少,在最里面的柜门。因为与桌头柜挨着,下面的柜门一般不开。她先挪开床头柜上的台灯,然后把最下面的柜门打开,坐在了地毯上。那是我夏天的衣服,基本上都是丝绸的,有些皱巴。她放在圈着的腿上,一件件地抚平叠好。然后把一个装着厚厚东西的大信封压在了最里面。就在她起身时,头磕在了墙上,可能撞疼了,她摸了好半天后,把桌头柜搬回原处,就在这时,那个瓶子掉在了地上。她当然发现不了。她放好台灯,抹了一把泪,慢慢走进儿子的房间。我快步走进客卫,这儿正对着儿子的房间,她把儿子的柜子从上到下都整理了一番,然后摸起儿子的照片,伏在桌上大哭起来。我难过得不忍再听,捂着嘴,看她重回卧室,我信步跟着。她忽然不动了,侧过身。我说过,她的鼻子很尖,我忙用手捂住嘴,晚上我们吃的是油泼面,她擀的面。她喜欢吃我用葱花、小白菜、蒜末、豆腐加辣椒,用油泼成的面。她一定是闻到了大蒜味。她过去很挑剔,不吃大蒜,不吃羊肉,买回来的菜,能冲洗十遍,还要在水里再泡半小时。对了,还有洁癖,每次让我洗手,还要用洗手液。她走进卧室,我马上进入主卫。她又出来了,要干吗?卫生间太小,我一看她要进来,急得立即跳进浴缸,并立即拉上浴帘。她是来洗手。我能闻到淡淡的洗手液的味道。然后,她走回卧室,手开始摸桌头柜。她在找瓶子?对,一定是。我看着滚在墙角的瓶子,偷偷笑了一下,然后架起二郎腿,打开百度输入“神经纤维瘤”,然后按了搜索。
   出来一大堆网页,我正要打开,听到一阵响声,急步跑进卧室,台灯掉在了地上,电线绊倒了她。她伏在地上,双手摸索着。在柜子边、床前,在柜下、床底,胳膊伸出老长地摸索,手出来时,仍是白白净净的。我又要岔开话了,我说过,她特爱干净。每天能把家里的地拖好几遍。木地板和地毯接缝处,别人家都脏兮兮的,但我家永远是干净的。她坐在地毯上,喘了一会儿气,又开始找,这次,把范围扩大到了门边,对了,离瓶子不远了。
   我站在卫生间门边,手捂着嘴,看着她快靠近瓶子了,很想抓起瓶子扔到垃圾堆,可我没有。美丽的法官,我是一个自私的男人,真的,那时我的心境非常复杂,我既想让她吃药,又怕她吃药。
   拿到瓶子,她坐回床上,脱掉了家常穿的睡衣,换上了一条黑色无袖齐领的连衣裙,从我那边床头摸起一瓶矿泉水,坐回她经常睡的左边,打开了药瓶。却并没有吃,而是哭了。我看到她拿起了手机。她想打电话?我给她设置了一开机显示的就是我、儿子的手机号。我也多次教过她如果家里没人,她只要按左下角,那是电话图案,再按左上角,第一我,第二儿子。这两个电话随便打,半小时内,我们肯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她身边。还有,我每月给对门邻居大妈一百块钱,让她不时到家里看我妻子需要什么。也让她有事时去敲邻居的门,寻求帮助。
   她拨了一下电话,瞬间按掉,忽然抓起瓶子,把一瓶药倒在手心。就在往嘴里放时,我一把打翻了药。
   欧阳明,你是个王八蛋,你说话不算话,你是个胆小鬼。她骂着,把被子盖得过了头,然后说,欧阳明,快来,把我闷死。记得你给我讲的迈克尔·哈内克导演的那个获奖影片《爱》吗?丈夫把瘫痪的妻子闷死了,就效此法。快,痛苦一下,就全解脱了。
   我躺在她身边,由着她哭,由着她打我,抱着头,如死了般一动不动。
   如果以后还发生这样的事,我还会如此做的。真的,毕竟我们生活了二十五年了,小猫小狗相处久了,都生情,更何况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再说,你看过她的照片,人到中年了,她还颇有风姿,就是现在走在大街上,也是有回头率的。就在前几天,我带她到公园去转,方琳打来电话,我让她坐着别动,我一会儿就来。电话时间不短,约四十分钟吧,我回来时,发现一个小伙子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不停地说着什么,还不时地把手搭在她肩上,我当时就火了,一拳打在了那小伙鼻子上。那小伙委屈地说,我啥也没干呀,她让我坐的。她不知内情,一只手扶着墨镜,笑得合不拢嘴,说,刚才坐在我跟前的那小伙子长得帅不帅?气得我好长时间都没理她。她拉住我的手,让我在她手心写字,让我说我没生气。我当然生气了。她说谁会看上她一个废物呢?说着,哭了。我这才告诉她,我气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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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故事不复杂,情感复杂,尖锐,熬煎难忍,人性在这里受到火炉般的煎烤。都说久病无孝子,更何况是夫妻呢?主人公妻子得重病瞎了十三年聋了十三年,这时候,她离奇死亡。作品向读者揭开这十三年曾经风华正茂的夫妻酸甜苦辣痛熬煎的非一般的经历。妻子病了,瞎了聋了,时时刻刻的疼痛,身心的折磨,病人度日如年。作为病人的家属,她的丈夫,又是怎样的呢?小说娓娓道来,在妻子病期,他无微不至地照顾她,非常体贴,儿子对妈妈冷漠,甚至对妈妈的态度很恶劣,他批评儿子,最心痛时,他还揍了儿子一耳光。妻子几次要自杀,都被丈夫及时制止。妻子多次要求丈夫帮她解决了她,让她得到解脱。当然他不同意,坚决不同意。即使有这心思,甚至儿子也用语言表达过同样的意思,但他们不会付诸于行动。毕竟,儿子是爱妈妈的,丈夫是爱妻子的。然而,他也是一个人,一个健康的男人,他也有生理需求。于是,他与另一个女性方琳来往密切了,有了关系,当然他妻子察觉了。小说采用由男主人公向一名漂亮的女法官陈述事实经过的方式进行讲述,非常有亮点。其实就是丈夫的自我解剖,人性的挖掘,给人感觉是一种血淋淋的解剖,令人震撼!小说的结尾,作品并没有说明女主人公是如何自杀的,只说明女主人公有洁癖,男主人公买了一只上面有蓝精灵的小桶让她提着慢慢拖地。女主人公自杀后小桶不在了,男主人公相信是爱人骑着它飞走了。作品用这样的一句话结尾,突然让作品在疼痛的主题上有了一种奇妙的色彩。补给再添一笔,给人温暖。通篇语言叙事吸引人,佳作,倾情推荐阅读。【编辑:山地731828829】【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0714001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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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山地731828829        2018-07-12 16:45:11
  结尾“我相信是爱人骑着它飞走了。你信吗?漂亮的法官。”神来之笔,神来之笔!
2 楼        文友:山地731828829        2018-07-12 16:46:35
  人性的解剖,淋漓尽致!
   喜欢这部中篇小说,无论是故事,还是叙述方式,均堪为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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