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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身体里藏着一个不认识的人(小说)


作者:廖静仁 举人,3050.4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473发表时间:2018-07-13 20:19:30

【流年】身体里藏着一个不认识的人(小说)
   阿尔弗雷德.阿尔勒说,我有一种感觉,在你的身体里藏着一个谁也不认识的人。
  
   一
   那一天晚上,已经凌晨一点多了,李想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
   他是从梦里被惊醒的,准确地说还是刚进入梦乡。自从与省委统战部脱离工作关系,把人事档案交给人才交流中心承包《子虚作家》以来,他每晚都几乎是在零点左右才上床。还经常在老婆和儿女面前吹牛说,好习惯是养成的。每晚临几行怀仁《圣教序》字帖,既活动了筋骨,又沾染了往圣先贤的气息,何乐而不为呢?其实他每晚在自家阳台上务虚的时间更多,要么是与“自觉班(既文化自觉公司)”的徐同学或卿同学或文同学聊杂志及公司里的事,要么是点上一支烟与明月与梧桐对话,还有属于他个人隐私的呢,那就是眯着双眼与他那位神秘的美人鱼姐姐呓语。然就在此时,一开始他还以为又是什么人酒喝多了,或是那些一肚子色水的准嫖客在歌厅舞厅按摩院不小心按错了号码,又或许是哪一位做小姐的空虚无聊有意搔扰。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过。就在去年圣诞夜,李想被子虚师大一位教文学理论的女性朋友连续三条短信邀出去看了一场音乐会,散场后他又出于礼貌,很绅士地邀请她去了附近的华天食府吃宵夜,待把她送到对河的学校返回家中,也就是零点已过了,可刚一上床,手机就振动了,他以为又是薛霁老师打来的,对着麦克轻轻地喂了一声,没想到耳机里却飘过来嗲声嗲气的一句:“亲爱的,你又在陪哪位老婆啊?”拉灯一看号码,切,是上海浦东打来的。
   这一回,李想其实本能地迟疑了一下,但又怕是自己公司里的人找他有什么正事,侧身去取手机时,妻子菊儿便睁开惺忪的睡眼问:“谁呀?这个时候。”
   “是啊,会是谁呢?这个时候。”李想拉亮床头灯,打开手机一看,竟然是向义天的号码。肯定是有什么急事,要么就是又喝多了耍酒疯。他向义天昨天才离开省城回老家资滨县城,没紧要事或者是什么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是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来电话的。“喂,我说向大主任,你还让不让人睡啊!”李想有些恼怒。
   “李总吧?是我……”却是个女人的声音,而且耳熟,原来是向义天的老婆。
   “是小邹啊,什么事?你说。”李想对向义天的老婆印象还是不错的。
   “咯砍脑壳死的,真是不长记性啊李总!他又被派出所给抓去了,开口就要一万元罚款才肯放人。李总,你可要帮我啊李总!”对方说着就长一声短一声哭了起来,“我都没脸跟别人说了,才想到求你……”哭得李想的心里一阵阵发紧。
   “哪个小邹?是不是向主任又出事了?”菊儿居然也用了个“又”字问男人。
   “你别急,事情已经出了,急也没有用,看要我怎么帮你,说就是。”
   电话的那一端仍然泣不成声,原来向义天刚一回资滨县城,只到家里打了个转,就说是被几位旧友邀出去喝茶,小邹追到门口想拉住他,向义天就干脆把手机往她手里一塞,“这你该放心了吧?我又不会跟别的人有联系。”便理直气壮地走人了。结果又是在上次出事的那家歌舞厅与同一小姐犯了禁。派出所通知家属带钱去领人时,小邹还在客厅里看电视剧《白蛇传》,心想等着一别三个多月的男人回家了一起上床,结果等到的却是从派出所打来的一个带钱去赎人的电话。
   “咯是屋漏又遭连夜雨,家里一口气哪来这么大一笔钱呐,我实在是没办法才想到找你啊李总,现在也只有你这个好兄弟能够帮忙了。”小邹言词恳切地说。
   李想边听着电话里放联珠炮似的哭诉,边望着也在一旁尖耳倾听的妻子菊儿,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心软的菊儿却苦笑着朝丈夫点了点头,李想只好说:“那好吧,我明天一定赶过来。”未了又说了句宽心的话:“没事的,又不是刑事案。”
   经如此一番折腾,夜就短了。李想几乎没睡上三个小时,阳光就破窗而入了。
   第二天早上,司机曾逗一如往常,七点半就到省委统战部的家属楼来接李想了,李想却还在云里雾里没醒过神来,幸亏菊儿心细,她已经赶早到楼下建行从取款机中提取了一万元现金,用牛皮大信封装进了他每天出门必带的公文包里。
   车开到了省作协院子里,刚停了下来,正好被前来上班的叶兰和胡蓉碰上了。
   “李总,你眼圈怎么这样黑呀,没生病吧您?”叶兰惊叫一声,少女的心就疼了,于是又嗔了一句说,“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我们还指望跟着您自觉哩。”
   叶兰此说倒是提醒了李想,他记起自己答应了要去资滨送线捞人的。也没搭理叶兰便催小曾说:“快掉头,快掉头。”一摸公文包才知老婆已给他备好了现金。
   叶兰见状,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便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交待要曾逗稍等她一下,就咚咚咚上楼去了。曾逗倒车时有意多打了一把方向,故意拖延了点时间。
   “还会不会开车啊你?”李想喝道。
   小曾嘻皮笑脸地说:“您看看,您看看,真不好意思呀!我这是越急越出差错,方向一下打过头了。”反光镜里见叶美女匆匆下楼了,车也就一把打到了位。
   叶兰赶紧凑了过去,把半浮半沉着鲜红枸杞的真空保温杯递给小曾,还真个像大内总管似的提醒曾逗说,“你要稳妥一点开车呀!”曾逗知道叶兰的心思,便响亮地应了一声:“好嘞!放心吧,老总的安全包在我曾逗身上。”又回头把保温杯送到了李想手中。车开了,反光镜里的叶兰扬了扬手,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省会城市的交通压力很大,上下班时就更拥挤,好不容易才出了城区,驰上了高速公路。初夏的阳光特别明丽,路两旁田园村舍纷纷后退,草绿花红嘻笑相迎,大好河山风景如画。李想拧开了透明的保温杯,抿了一小口热水,含了几粒微甜的枸杞在嘴里嚼着。然而此时的李想却既没有心情看美景,也没有心思品美味,头微微地仰躺着,脑海里过电影似的,回放着向义天来公司后的那些日子。
  
   二
   向义天是元宵节过后的第三天才正式来公司的,且直接就先闯进了李想家里。
   他这人也真是的,还是在去年九月,刚看到《子虚作家》创刊号的那一天他就跟李想通过电话,首先是吹毛求疵地说了一大通空话、套话和费话,说什么一个内部刊物能办出这样的规格简直是不可思议,尤其是栏目设置和作品质量,比以前的《子虚文学》不知胜出了多少筹,难怪他们一班吃皇粮的人连一个享受财政拨款的刊物也办不下去,只能拱手转让给人家省工商联做《大老板》杂志等等。
   “还是你李总有真本事!”向义天仿佛是板着指头在举例说,“你的经营头脑和策划才华,在县里创办《山花烂漫》刊授时就已经显露出了端倪的。”他居然把十多年前李想还在资滨县文化馆做准文学专干时的陈年旧事也和盘端出来了。
   “此一时彼一时啊?兄弟!”李想心里虽然对向义天还能念念不忘他在资滨县文化馆的那些过去时的旧事生出了几许感动,却对他妄议“他们一班吃皇粮的人连一个享受财政拨款的刊物也办不下去,只能拱手转让给人家省工商联做《大老板》杂志等”非常反感。况且事实也并非如此,文坛亦如政坛,也有江湖。
   “义天兄,我们不扯这个,你要有什么正事直说无妨。”李想后来就干脆开门见山地问他,并且说,“只要是能办得到的,我照办就是!”因为他在资滨老家任县报总编辑那会,向义天是在县广播电视台当台长,后来又调县政府办经调室当主任并号称是县长的大秘,那时他俩人的关系确如兄弟,有很多事还相帮过李想。尤其是他老婆小邹和李想的老婆菊儿又同在城关镇民政办共过事,算是有着双层关系,所以在李想面前他是完全可以乱说一气的,根本就用不着拐弯抹角。
   “那是当然,当然。”向义天的口气看似随意,实则犹抱琵琶半遮面,话到嘴边了还欲言又止,他说,“还真要找你帮个忙。我,我出了点事你知道吧?”
   “什么大不了的事嘛!说出来我能帮则一定会帮的。”李想说。
   绕了老半天的弯子,向义天才终于说到了正事,“我如今一直待岗在家,已经闲了有大半年,想出来找点事做。不然一个家会撑不下去了!”他老婆在城关镇民政办只是个职工编,也就千多元月薪,女儿正面临高考,难处是显而易见的。
   “那好啊,换个环境说不定又是一片新天地。”李想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向义天是一个满脑子逆向思维的人。这一点李想比谁都清楚。他当初是因为遇上了一个思想开放又能倾听不同意见的好县长,才能够顺风顺水地在政府任经调室主任并兼县长的大秘那么多年。可后来人事一变,他就被发配到文化局当副局长去了,再后来发生的事李想也确实所知不多。但向义天的为人处事和个性李想是了解的,一方面牛皮轰轰讲究摆谱,一方面又鸡蛋里挑骨头很是自负,是一个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求人的人。只是这些年来他去了县文化局,又是分管图书音像、娱乐市场稽查这一块,到底发生了哪一些变化,也就不得而知了。人确实是容易变的,尤其是性格看似钢意的人,一旦理想和激情消失,就有可能会一落千丈。但不管怎么说,向义天这个忙李想是绝对会帮的。只是没想到他后来电话通了好几次,人却迟迟未见来,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硬是拖到了新世纪的第一个春天,而且还按照老传统过了元宵节并挑了个正月十八的什么皇道吉日才到位。
   正月十八那一天,向义天居然事先连信息也没有发一个,搭乘一位朋友的便车来了省城,而且是在下班的时候直接就上了省委统战部李想家的六楼。早几年李想办过正式调令手续后,向义天还专门赶来帮他搬过家的,也算是轻车熟路。
   李想和菊儿正准备吃晚饭,向义天却门也没敲就闯进来了。
   “哈哈,来得早不如来巧。”向义天身负行囊,进门便自壮胆量说。
   李想也并没有感到太惊讶,“来来,添客不添菜,既来之,则安之。”
   “那我就真不客气了。”向义天略显拘束地将简单的行李扔在客厅沙发上。
   “嚯,你还客气?”就凭他向义天说来未来优柔寡断和来也不事先通报一声的莽撞行为,李想虽然脸上没挂相,心里却是满不舒服的。倒是义天兄一口一声菊姐的李夫人却对他的到来表示了极大热情,先是问他老婆小邹人还好吗?紧接着便既是倒酒又是下面条,忙得不亦乐乎。“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去年九月望十月,十月望十一月,到现在元宵节都过好几天了,”李想把话停下来举杯碰了过去说:“要是等着你来办什么急事,黄花菜早就凉了。”语气中多少有几分不爽。
   “看哪里,去年是因为有些遗留问题还没有处理完,再说一转眼不又是快过年了吗?所以也就……”向义天是个一根筋的人,也懒得管老朋友李想高兴不高兴,把杯子举起来碰了一下说:“借你老总的吉言,换个环境说不定又是一片新天地,我还特意翻了一下万年历,说今天宜出门,宜做生意呢。”还一脸的春风。
   李想听了哭笑不得。心想,难怪有种说法叫人越背时倒霉就越疑神疑鬼,命运也就越捉弄人,因为机遇是稍纵即逝的。在你疑神疑鬼时人家早就把机遇给抓住了,公司人员去年底就已全部安排到位。但李想并没有如此直言,只是更正向义天的措辞说,“你就先莫搞错了呀,我们只是在做文化,而并不是在做生意。”
   “如今时髦的就是文化搭,经济唱戏,文化产业的市场前景大得很!”向义天似乎并没听懂李想的话,还以为这正好说到他当过经调室主任和文化局副局长的专业上去了,又是一顿夸夸其谈,说什么文化公司既可以享受政府扶植的优越政策,又可以整合国家资源和社会资源,双轨效益哩!全是计划经济的那一套。
   “义天兄你冒睡着吧?尽讲些梦话,我们这里是硬碰硬一分一厘都得靠自己去开拓市场的。我们最大的优越是在于机制的优越,考虑成熟了的事立马就可以去做;我们最大的资源就是人才的资源,就是人的创造性思维和主观能动性。”李想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向义天的官腔,其实也是想给他在思想上先加点压力,虽然还没有想好到底给他安排一个什么位置,但现在公司和杂志社这十来号人除了他李想本人外,压根就没有一个是从体制内来的。所以他在前几日春节上班后的开门红会议上就曾经自豪而煽情地说,“好在大家都还没有受到过机关不良风气的影响,没有遇事就相互推诿,进办公室就一张报一杯茶水,上班就惦记着想要早退的坏毛病。我们是一个连星期天有时都忘了的新儒生自觉班,我们的心中只有事业,我们的眼中只有任务,我们的手中只有工作。我们还要摸索出一条工作纪律和分配制度是由民主制订,财务是透明公开的新路子来,也就是说,我们所获得的利益是公共的利益,我们所获取的成果是每一个人都能共享的成果!”
   但李想并没有跟向义天聊及这些,因为他知道,跟他聊了也只是白聊,在他看来,向义天肯定会认为这是乌托邦,是说起来好听,做起来根本就行不通的事。
   “来,你我今天还是兄弟,明天就是上下级了,再干一杯,吃完了找个地方去喝喝茶如何?我还很少见识过子虚省府城市的夜生活哩!”向义天满嘴酒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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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看过《身体里藏着一个不认识的人》之后,我们都会想,或许我们的身体里,也藏着一个不认识的人。小说的主人公李想是一个有情怀的人,他主动放下平稳的生活,接管起《子虚作家》这一内部刊物。小说用李想遇到了烦心事作为开篇,顺着与烦心事的制作者向以天的相处过往,来书写他创建刊物的艰苦历程。他以身作则,积极创新。每一个与他在一起奋斗的同事,都被他感染,全身全意投入其中。向以天这个自视很高的人,在加入之后,也会被触动,而有不一样的思维火花呈现,但他终究是拗不过内心深处的那个声音,仍然走上了一条注定亲朋背离的路。李想唯有旁观,无力更改。这篇小说中的美人鱼姐姐,是一个真实又虚幻的人。她对于李想来说,或许就是他内心深处藏着的不认识的人。可以这样说,小说的情节推演过程中,我们会发现,每一个人身体里都藏着一个不认识的人,有的人在直面,有的人在逃避,有的人在追逐,有的人在寻觅。小说用了开放式的收尾,并不急于说明主人公如何选择,而是将这份决定权,交给读者,留待大家去品味,思索。佳作,流年推荐赏阅!【编辑:平淡是真】【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0715001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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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平淡是真        2018-07-13 20:19:47
  感谢老师支持流年,祝福!
2 楼        文友:一海明月        2018-07-16 13:31:21
  1、我有一个感觉,在你的身体里臧着一个谁也不认识的人,这是一个叫阿尔弗雷德·阿德勒的外国人说的。其实,这个人,你是认识的,只是你不便公开告诉别人。
   2、看小说题目《身体里臧着一个不认识的人》好像是心理学小说,其实小说很接地气。是关于文化人如何经营文学期刊的小说。
   3、阅读,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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