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事出突然
　　 脖子上的手机“呜呜”振动的时候，我正在哈尔滨国际会展中心开美博会，一个人应付着几个咨询产品的美容公司老板，我看了一眼手机的来电显示，是表妹阳阳打来的，我右手把手机牵到桌子上，按掉电话，回了一个字“忙”的信息，左手拿过来咨询登记本请眼前的咨询者留下联系方式、感兴趣的产品，并一脸坦诚地回答着他们各种意料之中、意料之外的各种问题。
　　 阳阳是老公的表妹，离婚，一个人带着女儿生活，我心疼她的孤单和无助，把我在厂里闲置的房子借给她用。身边有个亲属，遇事也好彼此有个照应。阳阳中医专业毕业，没有在国营单位“浪费”一天时间，就勇敢地作为某著名保健品第一代营销人，被派到到河北市场，快速致富成了个小富婆。从北京带回个既不怎么爱她，又没啥能耐的同籍贯的二愣子丈夫，好吃懒做还家暴。九十年代后期，五年时间，就败光了从北京带回来的三十五万元。后因为丈夫的家暴，阳阳被迫起诉离婚了，独自带着女儿。
　　 我给眼前来自各个地州的美容公司的老板们派发样品：“来，老板们，美女们，这是我公司这次展销的样品，请回去找人试用啊，看看效果。样品背面订着我的名片，需要的话请打电话。”这是我每次来哈尔滨招商的固定节奏，我来首次宣传，扬子不会参合。会后扬子都会拿下黑龙江省的独家代理，一是源于我总经销的产品效果；二是源于广告策划。
　　 阳阳的电话再次打进来，我虽然不乐意，还是接了起来。是云姨的声音：“李芝啊，你在哪里？能来单位一趟吗？”
　　 “云姨，我在哈尔滨开会，正忙着呢，有事等我回去再说，好吗？”
　　 云姨着急说：“你回来可能就太晚了，要不让你表妹跟我去房管处签个名，证明一下房子是你借我的，房管处弄错了，把我的名字改成了你的了。”
　　 同时传来话筒外的声音：“阳阳，你嫂子是借我的房子，你跟我去房管处证明一下，签个字。”阳阳迟疑着，问：“我签字也可以吗？”
　　 房管员沈铭立即提醒：“阳阳，你恐怕无权代表你嫂子做这件事，等你嫂子回来吧。又不是什么迫在眉睫的事情。”
　　 云姨解释说：“就是表明个态度，又没有什么事。”
　　 我对着手机说：“云姨，您的意思我很清楚，您放心吧！我出差前已经给沈铭说明了我的主张和态度，您让我表妹接个电话。”
　　 云姨热情地喊：“阳阳！快，接电话，你嫂子让你跟我去房管处。”
　　 手机里一声“嫂子”传来的时候，我心里对阳阳的气愤、无奈、愚蠢，只汇成一句过瘾的话来回翻腾：“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
　　 我压制再压制自己的怒火，轻声说：“阳阳，我只是把房子借给你住！对吧？第一，我没有卖给你！第二，我没有委托你代表我做任何事！谁给你的胆量，敢代表我去签名？”
　　 “嫂子，云姨说，签个名只是说明她借给你房子的事。以后房子还是你的，我照样还可以住。”我已经对阳阳的愚蠢忍无可忍了，我也只平静地说：“我房子的事，和你无关！在我回来之前，你没必要接待云姨和房管处的任何人！如果你不堪其扰，你可以搬走！当然，我回来以后房子你是可以继续住的！房子的事，只能找我！明白了？”
　　 “知道了。”
　　 我立刻拔打了就在现场的沈铭电话，我再次重复：“沈姐，我出差前和你沟通过处理办法，那是我可以接受的最大极限！这已经考虑到了当初云姨的善意，并力保云姨的利益！同时不损害我的利益。让她排队吧，排不上，我的旧房名额让给她，一定让她买上房。”
　　 沈铭回复我：“我把你的意思都给她说了，她不愿意。我也没有办法，你忙你的。等你回来再说吧！”
　　 干掉一杯南岗区大钎烤肉坊自酿的啤酒，扬子说：“李芝姐，哈尔滨新开一处俄罗斯风情园——伏尔加庄园，你这招商会也圆满结束了，我和陈经理计划明天带你去庄园看看，都安排好了。”
　　 我把招商会上的咨询登记本交给扬子，回复：“下次吧，伏尔加庄园这次是没时间看了。家里有点急事，来不及等哈尔滨到西安的车了，我明天要尽早赶到沈阳，从沈阳直接就回西安了。”
　　
　　 二、内有蹊跷
　　 第三天，我几经倒车终于赶回了家，快速洗澡，换衣服，立即赶往单位。路过街面上的销售公司，看到云姨的儿子张昊正值班，我想着过去的交情，本着年轻人思想开明，容易沟通的心理，迈进了离去已近十年的办公室，和张昊寒暄几句，转入正题：“张昊，当初云姨考虑我的房子面积小，我请的保姆马上要来，她提出把她的房子借给我，房费、水、电、卫生费一概由我支付，她的这个初衷我是很感激的。她把房子借给我不到一个月，就担心以后市场不景气，她交的房子押金打了水漂，她就在房管处退了房、退了押金。厂里房管处徐处长找我谈话，云姨已经退房了，我只能使用一套房子，必须退出来一套。如果退我自己的房子，我要补交差额部分的押金。房管处走正规分房手续，给我开具了分房通知书。我拿到分房通知书，退了我自己的房子，并补交了押金。我后来又借了姚丽丽的房子给保姆住。之后厂里两次盖房、分房，我怕麻烦，都没有从外地回来参加调房。现在厂里要拆旧房，盖新房，有旧房的，必然有新房的购买权。你妈非说房子是她的，是我改了她房子的名字。”
　　 张昊阴沉着脸，听着我继续说话:“你看，我是这样考虑的，云姨按无房户排队，她如果排不上，我把我把有旧房资格让给云姨。既承了云姨当初借给我房的人情，又尽可能不损害我的利益。如果首选我按无房户排队，我的资历，加上我的在岗工龄，肯定排不上。你觉得这样可以不？”
　　 张昊激动起来：“我妈当初借给你房子，这个人情你应该承！你本事还挺大，你能把我妈的房子换成你的名字！啊？”
　　 我也激动起来：“既然你这么说！那好！论背景，我不如你妈根基深厚，她是厂里的老人。论人缘，你还在岗，我已经人走茶凉。我不出面，你娘俩有本事把我的房子名字换成你俩谁的名字，我绝不找你俩！我就赌一把房管处工作的程序！”
　　 我离开单位后，外地校友给我邮寄来的购货合同，我都让张昊去我委托的收信人那拿去执行了。人和人之间，为了点利益，翻脸颠倒黑白这么快？我愕然。
　　 张昊看我已非上班时的好脾气，又换做一副通情达理的口吻和我说：“你和我妈之间房子到底怎么回事，我一直也没有参与，更不知道情况。你既然说我妈退了房，厂里把房子分给了你，你如果能拿出当年的分房通知书，房子就是你的！我妈的工作我来做。绝不再纠缠。”从这段话里，我听出了弦外之音，张昊知道他妈退了房，厂里把房子分给我的事实。他料定我拿不出十年前的分房通知书。这玩意房子搬完就毫无用处，谁保留那么个无用的纸条？
　　 我还是考虑把云姨和我的利益最大化，我看张昊不那么嚣张了，我也心平气和地和他商量：“咱俩找个时间，去拜访一下厂长第五长风。我坚持说房管处给我的分房通知书，我并不清楚云姨的退房手续如何操作的。你就按照云姨的说法，说她没有退房，反正原房管处处长已经回外地养老了，你、我和第五长风的关系都不错，这个事情完全有可能操作下来。你定时间，完了通知我。”
　　 张昊沉思半天，看着为难地说：“我和第五长风根本就互相不感冒，他不会理我。我也不想找他。”
　　 我无奈地说：“那我就只有想办法找分房通知书了。就这样吧，走了。”
　　
　　 三、忘恩负义
　　 我从街面转到了厂里家属院，路边的行道树已经砍伐了，露出一排白花花的树桩，为下一步的拆房的行动清除障碍了。以前维护得很好的花草，也稀稀落落的，有了掏挖搬走的痕迹。刚走过第一栋楼，迎面碰见了子校的杨老师，她头发几乎全白了，文雅和知性，更韵致地沉淀在她身上，曾经我们是互有好感的忘年交的。
　　 她走过来，握住我的手，似叮咛、又似提醒地说：“你咋和云老太太搅和到一块去了？院里不了解你的老太太都在骂你忘恩负义呢！”
　　 我一急，想解释，她伸出手，阻止我：“我了解这个事情，她是一分钱的亏都不吃的主。在院里厉害了一辈子。退了房，搬到局里去这么些年了，看着厂里要盖新房，想回来拿旧房资格买房，只有你还能讹上啊。谁让你没防着她这一手呢？参加调房离开那套房子。你和她扯在一起，没个好！你心里要有数。”
　　 杨老师说完就沉稳地向院子外走了。我走到第二栋转角，一堆老太太坐着小板凳聚在一起，就听见：“现在的年轻人，手段高明，人心险恶，借了房，不记人恩情，还敢私下改房子的名字……”
　　 “谁说不是呢？平时看着文文气气，装得挺像个人！”
　　 “嘘！别说了，人来了。”
　　 我瞬间窘迫，被人冤枉的恼火，也让我无助。我停住脚步适应了一会儿，笑了笑，走近人堆了站住，笑嘻嘻地问：“阿姨们好！刚才说谁呢？真是这么可恨的年轻人，那是不得好死的！昧着良心冤枉别人，埋汰别人，也是要烂舌头的！知道吧？”
　　 在刚才说话阿姨旳讪笑里，我转身上楼了。云姨！云姨！有必要做得这么无情无义、手段阴险吗？
　　 阳阳没在家，我又慢慢悠悠从四楼下来，那一堆老阿姨都不见了。人啊，跟风、欺软怕硬，昧着良心找乐子，已经是一种常态。殊不知“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啊！
　　 下楼站了一会儿，我感到无奈又失望。有被人亵渎的恼火，面对云姨，我本来打算吃点亏就吃点亏的。但她如此不给人喘气之机会，急吼吼地歪曲事实，利用舆论诋毁我的人品，这个操作我还是很愤怒的。
　　 只有一个地方可以还我的清白！那就是房管处。我大步流星地走过长长的通道，进了厂区的办公楼，还是十年前的房子，幽静的长廊，两侧虚掩的房门，每扇门里边都有一些分工不同的工作人员。
　　 我熟门熟路地走到长廊的尽头，推开门，就见到一直关系不错的沈铭，她客气地让座，寒暄。我简单诉说了我回家属院后的所见所闻，请沈铭帮助查一下当年给我的分房通知书底根，我需要复印一下。沈铭脸红了，尴尬又难为情地说：“我似乎记得给你开过分房通知书，但我没有找到存根。年头太久了，我也不确定到底给你开没开分房通知书。张昊前天已经来查过了，没找到那本存根。”
　　 我看到她飘忽躲闪的眼神。她调整了一下，接着说：“张昊还去财务处查阅了他妈退押金的手续，完了他没再回来，也没消息了。”
　　 我定睛看了一会儿沈铭，这是我的朋友啊！我去哈尔滨之前，就这件事情的认知还有过交谈的，当时她还说：“像你这样有情有义的年轻人现在已经不多了！人情、本分，分得清清楚楚，做事有理有据。换个人，根本不会搭理云姨的胡搅蛮缠。”
　　 事实上买不买房，本不是什么大事，又不是没地儿住。但好歹也是我进了一趟国企，奋斗了将近十年青春的地方，况且我养护了十几年的老房子，不能稀里糊涂地弄没了！更不能莫名其妙被算计！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包围”得丢盔弃甲吧？
　　 我对人性的悲哀，从脚跟开始发凉，浑身发冷，我听不见沈铭在说什么？我木然地站起来，懵懂地到了二楼，二楼多是厂里领导层办公室，楼梯口对着的就是生活福利公司，两个过去熟悉，谈不上交好，也谈不上交恶的老师傅，一见我，就轮番给我做起了政治思想工作：“什么年轻人要学好呀，不要走出去，尽学些不良风气回来啦，等等等等……”我看着平时少言寡语，忽然在这件事上找到道德制高点，大放厥词的人，嘴不停地翕动，声音已经被我屏蔽，我像个聋子，听不见他们声音。他们像两个哑巴，只看见嘴动，却没有声音……他俩对我简直恨其不争到极点，大有代替我的父母好好教训我一顿的气魄，如果不是他俩昧心选择忽视厂里房管处的分房程序，说话有失公允。我会对这么富有社会责任感的老人深表敬意。可惜不是，他们在我和云姨之间，显然云姨他们是惹不起的，就毫不愧疚地昧心“欺负”我，作为老人，就显得老而不尊了。
　　 我看着道貌岸然的两张脸，顿时失去了沟通的欲望。我提高分贝，正声道：“全师傅，您凭什么说我忘恩负义？证据何在？您要有本事把我的房子，换成云姨的名字，这事就啥都不用说了。您说这么多废话，还显得自己没水平！何必呢？！”
　　 全师傅脸红着白，白着红，悻悻然地嘟囔：“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我正琢磨要不要跟一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来结束对话，生活福利公司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厂办的小李，脑袋伸进来，对我招招手，我还没回复全师傅，立即起身走了。
　　
　　 四、静待“突围”
　　 我紧走几步跟上小李，小李悄悄对我说：“杨处长找你。”
　　 杨处长是高我三届的校友，他提升财务处处长的时候，我已经南漂三年了。小李送我到门口就走了，我轻轻敲门，“请进。”
　　 一见面，看着杨处长探究的眼神，我就忍不住捂嘴笑了。不忘调侃自己一句：“让学兄见笑了。”
　　 杨指一指对面的沙发，示意我坐，“泡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