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多么爱你都不嫌多……”梁稳律师被手机铃声吵醒，睁眼看了一眼才7点，狠劲摁了下手机翻了个身，又睡过去。此时她的意识里冒出的是一句不好听的骂声，没等她的想法沉没，手机里的小苹果又一次不休不挠地叫起来。这回她实在忍不住骂了出来：“谁他妈地这么没眼色，大双休日的，自己不睡，也不叫别人睡？”骂完才睁开眼，仔细看到底是谁的电话。她想，要是骚扰电话或是一般人的电话，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好好地把他怼一顿再说。等看到是廖姐，脑子一下清醒过来。廖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关系很好，平时很少来电话，这么早打来电话，一定是有什么大事难事。对了，难道过去的传说和预测被某件事情证实了？想到这里，梁稳赶紧“啐啐”两下，自责道：可别让我这个乌鸦嘴说准了！想着就把电话接起来，廖姐那熟悉的声音显得疲惫。
　　 “对不起，打搅你休息了，真不好意思。”廖姐先是客气地道歉。打搅确实是打搅了，也得看谁，什么事情。跟廖姐情同手足，打搅算什么？就是来敲门，也不见怪。梁稳说：“没事没事，也差不多醒了。双休日，就懒得早起，要不是你叫，还得懒个把小时呢。你叫得好，让我少懒了会儿。”当律师的真会说话，生生把一个早来的打搅说成托人家福的事情了。“哦，廖姐，你一定是有着急事的吧。不然你也不会这会儿找我。你说，我听着。”梁稳歪头把手机夹在肩膀上解放了手，开始起床穿衣洗漱上卫生间。老公和儿子还没动静，昨晚的世界杯足球半决赛看到几点梁稳不知道。老公的作息时间不在她的管理范畴。反正不上学，她也就懒得管儿子了。平时可不行，10点必须上床，这是她的死命令。儿子还算听话，经常是没到点呢，就已经洗漱结束了。
　　 “对，你说得对，我确实有急事找你。你要方便，一会儿出来我们去吃牛肉面，我当面给你说。”听得出来，廖姐心里挺急，嘴上却淡若轻风。她一直就是这样的性情，柔柔的样子。如果不是这种性格，或许不会有其他事情发生呢。她参加心理学学习，去年才考取了二级心理医师资格。唉，心理医生的心病也得找人看，是不是在证明“医者不自医、渡人难渡已”呢。
　　 “行的，你等10分钟，我们在香满园门口见。”小城不大，说一个地方，没有重名之惑。
　　 梁稳律师到香满园门口的时候，廖云飞医生已经站在那里了。清晨的阳光正好，不晒不烫，蓝天一望无际，像要蓝到骨子里去的意思。廖云飞齐耳短发，脸上轻敷粉色，细看能看出眼睛四周有些发青，脸上透露着焦灼。她还是平常的一件白色短袖，一条深蓝短裙，脚下是双360。她的一年365天，装束都是极简。平时是职业装，下班随便一件T恤或裙子，从来没为自己刻意打扮过。站在一边的女儿个子高挑，脸型多像了她爸，瓜籽儿形。不像廖云飞的瘦长条儿，高鼻梁。
　　 “廖姐，哎，还有小聪聪，你们早。走，我们边吃边说。”一身黑衣的梁稳说话风风火火，直来直去。她有一副好嗓子，是小城有名的业余歌手。远远听到声音，就知道她在那里活动。
　　 “嗯，梁阿姨，你和妈妈去吃吧，我先回去。待会儿和同学出去吃呢。”已经读到高中的女儿正像名字一样，非常聪明。她知道妈妈和阿姨讲话，她在一边多有不便。
　　 “好吧，那你也早点儿喊同学去吃。”梁稳向转身而去的刘聪摆手示意。“走，我们吃。你也来一个蛋？给你要上吧。”梁稳先进去买票，廖云飞赶上来要付款，被梁稳轻轻拨拉在一边：“至于吗，一碗饭的事情还那么客气。”
　　
　　 二
　　 “你看，这是谁的手？”
　　 等饭的当儿，廖云飞便迫不及待地把手机递到梁稳手里。手机里是一段“抖音”视频：两只手，做出几种心心相印的形状，配着爱爱爱之类的音乐。显然，这是一双恋人的手。那只男人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红牛皮带手表，女人手腕上是一串珠玉。不见人，光看这两只手，就能看得出来他们爱的多么恋恋不舍、难解难分。
　　 “是谁？”梁稳看了一遍没看出什么来。这不就是一对爱人的手吗，这不是在宣示嘚瑟他们的爱吗，难道？真的啊，这样他们还敢晾晒，太猖狂放肆了吧！
　　 “还有谁，那个不要脸的呗。看那只表，是那年结婚纪念日去香港专门买的对表。你看我的就知道了。”廖云飞从手包里拿出一只女式表来，跟抖音里那只男式表一模一样，只是小一号。“那块表28000块钱，是我买给他的。他给我的这块，14800块。瑞士表。”
　　 “哎呀，我了个去的！”梁稳听廖云飞介绍，细致地看了手表的款式，确认了廖姐说的话。“他怎么能这么做啊！”梁稳不是没听说过廖姐的家庭情况，而是一直不敢相信廖姐生活里是这样的男人。她是大致了解廖姐家情况的。两个人是老乡，都从乡下考出来到医院工作。工作中恋爱，有了孩子，现在已经接近知天命的年龄。在听别人说廖姐家爱人有事的时候，她还以一个律师的声音为他发声：“没有证据的事情别乱传，小心人家告你个诽谤！”没成想，传言成了现实。廖姐作为最后一个知情人，拿到了爱人出事的证据。
　　 饭端上来了。他们都不知道今天的饭是什么味道。三下五除二扒拉完，相跟走出了面馆。在路边的树阴下，梁稳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忽然想到了什么。她问廖云飞：“你是怎么拿到这个抖音的？”
　　 “朋友转过来的。你去瑜伽群里看，就在那里呢！”
　　 “哦，这几天忙得调动工作，我都没好好看过微信。”梁稳连忙打开手机看。果然看到了一个美眉发的抖音。
　　 “那你准备怎么办？”看到和廖云飞手机里一样的视频，梁稳认为，证据已经可以固定了，关键看当事人做什么决定。
　　 “我也不知道。我就想，这事情闹下去，对女儿伤害太大了。她明年就高考，如果搞不好，成绩要受影响。”廖云飞满脸的无可奈何。
　　 “那就算了？你也太大方了吧！”梁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
　　 “怎么能算了呢，就是不知道怎么才处理得好，姐姐这才来找你。你这些年帮不少人打过婚姻官司，了解的情况多，看怎么处理才好。”廖云飞也是实在没办法。她不知道跟刘强国的婚姻该怎么办好。她是爱着他的。她知道男人有些花花心思，可发展到今天，公然完全无视她的存在，却出乎意料。如果没有刘聪，离了也就离了。问题是，现在有孩子，孩子又处于快要人生的关键时期。
　　 “哎呀，我的姐呀！你也真是的，平时把你们家那个老刘惯成这个样子，从来也不知道管束他。早就有人说，有些男人是贱骨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呢。你看你看，到你这里又证明了一次。我给你说，婚姻关系里，你太好、太被动，别人就不把你当回事情。你们这个老刘就是个典型。我早就说姐你别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干这个弄那个，把一个男人惯得到处吃喝玩乐，你不听。现在吃到苦果了吧。事情出来了，怎么办？离呗，这样的东西咱留在家里还不够恶心的。”梁稳一听男人花心这种事情就反感。她也算是有后遗症了。爸爸是个医生，一生风流，把妈妈害得一辈子没好好活过人。所以梁稳一听出轨男人就眼里冒火。
　　 “问题是刘聪要高考呢。”望着树梢上飞过的几只喜鹊，廖云飞目光呆滞地说。
　　 “那你怎么办，还凑合着过？那样，就得断了他们的关系。”面对性格柔弱的廖姐，梁稳的急脾气也没了用武之地。“对，得釜底抽薪。找到她，看她是那个单位，把他们的关系通报给单位和她男人，让他们去处理。”
　　 “对对，就得找到她，让她插足别人婚姻的事情在光天化日下曝光，别以为他们不要脸别人都不知道。”说这句话的时候，能听到廖云飞牙齿咬在一起的声响。
　　 “好来，下边的事情你就交给我吧。姐，快回家去好好休息一下，你可能一晚上没睡着。”在小城里找人梁稳胸有成竹。她相信，凭自己的人脉关系，用不了几小时，这个败坏有家庭的小三儿就会大白于天下！
　　
　　 三
　　 跟廖姐分手后梁稳没回家，直接来到办公室。她坐在办公桌前拿一张纸简单推演了一遍寻找那个发抖音者情况的路径。她先把消息发到自己为群主的猫咪合唱群中。作为群主和导师，她在这里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她让大家尽快发动起来，寻找发出瑜伽“手心”视频的作者，以及她的背景：她是谁，做什么的，爱人是谁，什么单位，家庭情况，等等一切有关信息。一会就有人出来问：“老师，你找这个人是什么事情？”梁稳干脆利落地回复：“不该问的不问，只管找人就行了。”整个群里顿时安静下来。一会儿有人冒头：“老师，我知道这个人的小孩，跟我们家小孩幼儿园一个班的。”梁稳答复：“好，继续了解，孩子妈妈姓甚名谁，爸爸在哪儿。”
　　 一个小时过去了，寻找工作还停留在她是谁的妈妈上。梁稳便把“寻人启示”发到了“二手”群里。熟悉她的朱宝妹问：“怎么把这个发在‘二手’里？”
　　 梁稳一个笑脸之后平淡地说：“她不就是个二手货嘛，在这里或许寻找得更快些。”
　　 就在梁稳的寻找工作顺利展开的时候，那个发抖音的女子也从不同渠道知道了有人找她、为什么找她的消息。她马上删除了发过的抖音视频，并通知刘强国这件事情。刘强国迅速把收藏的抖音删除了。刘强国现在有些后悔，那天拍照为什么要戴标志明显的手表，为什么让岺晓瑞把抖音发出来。嘚瑟这玩艺儿确实要不得。本来这种事情就是“见光死”，这次恐怕逃不过这个命运了。早晨起床他感觉到家里气氛不对，但没想到是因为一条抖音引起，是那只手表成了见证。怎么办？廖云飞那里怎么解释？过去出现过一些事情，都没有什么证据，廖云飞也只能干生气。这次不同，证据被岺晓瑞送上门。什么叫大意失荆州？应当记得“小心驶得万年船”的话的嘛！
　　 刘强国担心，岺晓瑞的男人知道了会怎么样。他能绕过自己给他戴了这么大一个绿帽子吗？看来这事情还得靠岺晓瑞的机智聪颖了。嗨，你别说，岺晓瑞那个妖精，真是吸髓嗜骨啊，一见她你都无法控制，就得任她说啥是啥了。男人真他妈没出息，就像自己这种东西，要在战争年代，早就是叛徒喽！
　　 廖云飞该怎么办？离了也就离了，二十几年的婚姻，爱情早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当年为什么找她？她有工作，性格也好。但她太千篇一律了。这几十年天天一个样子，就知道默默干活，悄悄说话。唉，她怎么就没点儿新鲜处呢？
　　 岺晓瑞那样的女人是肯定不能当老婆的。谁找她谁就得自己准备好一堆绿帽子。妈的，人怎么是这样的，为什么就没有一个那儿都全乎的呢！
　　 刘聪回来了。刘强国这才想到女儿。女儿明年高考，现在家庭出现这么大波折，一定会对她有影响的。自己的脑子真是昏了，跟岺晓瑞在一起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女儿呢？
　　 不行，这次得给廖云飞低头，好好求告，在女儿高考前还是保持家庭基本稳定为好。
　　 “你要去哪儿，你妈呢？”看见女儿换了一套衣服又在穿鞋，刘强国从自己的卧室里出来问。
　　 “跟同学去吃饭，然后到河边玩。有事儿，你？”刘聪一副冰冷的口吻。自从知道爸爸的事情，刘聪内心发生了巨大变化。她再不想把学习当作最重要的事情。平时休息日的时间主要是复习功课做作业，今天她放下作业，听到同学招呼去玩儿就爽快地答应了。
　　 “没事，你妈去哪儿啦？也不做早饭，都什么时候了。”刘强国像什么事情没有似的，其实内心很空洞。他知道老婆现在去干什么了。
　　 “不知道妈去哪儿了。早饭你自己做呗，你和妈妈都一样工作，一样有收入，凭什么家务事情都由妈妈承包？”刘聪借题发挥把憋了半天的不快释放出来。
　　 “哦哦，好好，我自己做饭。你去玩吧，早些回来，爸爸亲手给你做几个拿手菜。”刘强国吃女儿话风不对，连忙服软。
　　
　　 四
　　 直到下午3点，梁稳才准确地得到抖音女人和她家人的全部信息。岺晓瑞，30岁，二孩母亲，现在待业。高高戴着绿帽子的男人在政法委任副科长。两个小孩一个5岁，另一个2岁。梁稳看着消息，心里不禁慨叹：这女人也是可以的，都两孩他妈了，还这样的。指不定，这孩子也不一定是他爸爸亲生的。这简直就是那个演员狗血故事的翻版：女人凭着几分姿色，利用着男人的资源，干着背叛男人的事情。嗨，这都什么事情啊！
　　 好了，现在把情况汇报给廖姐，由她做最后决断吧。梁稳知道，凭目前的证据，上法厅还差一点，但找单位领导，找岺晓瑞的男人，已经足够了。最起码让他男人会知道，他老婆抖音中爱不停的男人手，不是他的！
　　 梁稳没想到，廖云飞的电话打不通。
　　 在河边一棵树下，廖云飞坐在水边，看着翻着浊浪的河水，泪水止不住地流。
　　 直到今天她才稍微明白了一点，刘强国从来没把她的存在当回事情，她对他的爱，并没有换来他对她的爱。
　　 狗屁的“人心换人心，八两换半斤”。廖云飞在心里狠狠地骂。她想这些年为家庭、为刘强国廉价地付出有多么不值得。整整二十一年啊，难道他就一点也不爱这个家？她至今也不明白，刘强国到底嫌弃自己什么。朋友们见了都说，你这些年没什么太大变化。如果自己变化不大，那么，就是刘强国自己变了，他的心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