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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哈喽,安东尼奥(小说)


作者:茨平 秀才,1386.79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724发表时间:2018-07-19 17:07:56

我插队做知青的那个小村庄,发生了一起笑死全村人的事情。
   有一个浑身冒傻气的女人,夜里让一个不知是谁的男人偷偷地睡了。村里女人跟我说,那就是一头猪呀,不是一头猪,怎么会被别人睡了,还以为是自家男人呢?的确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就是黑灯瞎火,男人的气息总会暴露出来吧。可她呢,居然一直以为是自家男人,就是男人睡完了,起身走出屋,还是没起疑心,心里嘀咕道,这么晚了,还有事要出去呀。有的女人则评说,要么是睡成一头死猪,要么是巴不得有男人去睡她,装模作样不知道。
   村里的男人,兴趣更多在那个不知是谁的男人身上。说那个不知是谁的男人,可能是起了久谋之意;也可能是顺道走她屋边过,轻手推一下门,嘿,门居然没拴上,就临时起意了。男人推测到这,就相互间审问:是不是就是你?可能就是你哟!然后哈哈大笑。
   那个村庄现在叫南山村,那会儿叫胜利大队第二生产队。
   那个傻女人名字叫吴月英。她老公外号五百瓦,当时是第二生产队队长
   五百瓦户口本上的名字叫李强,不过,这名字基本没人叫。没当队长之前,村里人喊他李光头。他真是个光头,脑壳天生不长头发,用放大镜去寻,也找不出几根。当上了队长,村里人不好直叫他李光头,当面喊他李队长,背后叫他五百瓦。五百瓦的外号是有来路的。那会儿,村里虽还没有用上电灯,但已经知道了世上有电灯泡这类高科技的东西。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公社干部宣传社会主义好时,说的最多的就是,电灯泡这东西好哇,通上电,比洋油灯亮敞多了,晚上屋里照得像白天。当队长就要管人,管人就免不了发火。他一发起火来,那没有一根头发的脑壳就越发光亮了,社员们觉得很像通了电的灯泡。有人说,那么亮,至少有六十瓦吧。有人说,六十瓦哪有这么亮,至少也有一百瓦。又有人说,开你的老玩笑,一百瓦哪里够,至少也是五百瓦的。五百瓦已是村里人心目中瓦数最高的灯泡了,提不出更高的瓦数,想来有五百瓦足够了,外号就这么确定下来。凑在一起聊天的社员们扶住锄头笑得一塌糊涂。五百瓦扛着锄头从那边过来,大声吆喝:你们又在磨洋工啦,这几丘田的坎,想做到过年呀。有人就指着他,低声说:瞧,又通电了。这回没人笑,大家都憋着。
   那天晚上,生产队长五百瓦正在队部会议室组织社员召开群众大会。
   1970年代的中国,会多,学习会、批斗会、动员会、经验交流会、大会、小会。当了生产队长的五百瓦,上面开会他要参加,还要主持本队社员开会。生产队的会开的最多的学习会,几乎是隔三差五开。不是五百瓦积极,而是上面要求严。
   社员们吃过晚饭,陆陆续续来到生产队会议室。其实,就是没开会,社员们也会来,一天的工分要评,工分就是收入,谁也怕在这上面吃亏。工分评好了。五百瓦说,大家不能走,今晚还要学习哟。隔三差五学习,哪有那么多东西来学,但一点都难不到五百瓦。他找来《人民日报》,由识字的王会计念,从头版念到二版,二版念到三版,三版念到四版,直念得所有的人都打瞌睡。五百瓦也忍不住打瞌睡,社员们便趁机溜回家。有次,五百瓦瞌睡打得呼噜直响。王会计推了推他,说:李队长,念完了。五百瓦猛然醒过来,晃了晃脑袋,问:人呢?偌大的会议室里空荡荡的,只有五百瓦和王会计两人了。王会计说:都走了。五百瓦说:太不像话了!今后要改法子。五百瓦改的法子就先开会学习后评工分。五百瓦这项创举把社员们坑苦了。
   那天整到很晚,十一点多才散场。五百瓦心情不错,嘴里哼着“北京有个天安门”,借着麻麻夜色走回家。他今天心情是不错,评记工分时,顺手摸了一下林秀妹的屁股。集体时代,男女凑在一起,少不了打情骂俏。男人突然袭击摸女人屁股可以说是常态。女人遭摸屁股了,多半会夸张地尖叫:流氓呀!贼娃子!死厚脸皮呀!兴奋中带点小得意。林秀妹没有夸张尖叫,而是回眸一笑。这一笑,有含情脉脉,有受宠撒娇,把五百瓦的魂都勾掉了。林秀妹是村里最亮眼的女人,五百瓦卵毛没长就想抱住她来亲,或许是真情,往常玩笑都不太敢开,今天是仗着胆试一下。这一试他知道了,摁住她来睡觉还是蛮有希望的。一路上,他幻想着与林秀妹睡觉的种种美好,想得裤裆里小弟弟昂起骄傲的头,胀得难受,所以一回到家里,就伸手扯老婆吴月英的短裤叉。他的手指刚勾住吴月英的短裤叉要往下扯,吴月英就说:你怎么又要哇?
   这句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今天晚上五百瓦已经要过她一回了。五百瓦立即警惕起来:我怎么要过你了?你是不是让人睡了?
   五百瓦尖声叫问,吴月英才恍惚觉得那人真不像是五百瓦。这亏吃得有点大,吴月英呜呜地哭起来。五百瓦气得好苦,吼道:你哭啥?你还有脸哭哇。吴月英猛然想起什么,十分气愤地说:可能是刘早生,可能是天杀的刘早生!就是天杀的刘早生!
   刘早生是林秀妹的老公,一个老实木纳得把所有的心思都摁进心里的种田汉子,晚上的群众会他一直在现场。散了场,在叉路口,刘早生还散了一袋烟给五百瓦抽。夜晚黑麻麻的,虽不怎么看得清脸,但刘早生那讨好的笑容,五百瓦还是感受得到。
   五百瓦郁闷得很,这个傻女人,傻得真是还可以哟。
   吴月英的确是个浑身冒傻气的女人,像这样的事情,应该是打落门牙住里吞,可她偏偏说出去,满村里见人就说:天杀的刘早生哟,居然偷偷地来睡我,偷偷地哟,气死我了。好像这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把听的人都笑死了。像这样的桃色故事,传播速度要超过互联网的。我还没来到南山村,就在围镇公社院子里,几个公社干部就在说这事,边说边笑,把肚子笑痛了。
   按说这样一个傻女人,把家中的丑事往外抖,丢人丢到太平洋了,身为她男人,五百瓦----何况他还是一队之长呢,是非常有必要揪住她来使劲地打。村里人的确是这么期待的,期待五百瓦家里传来吴月英挨杀猪刀般的惨叫。可是,没有,五百瓦家里静悄悄的。这太让人失望了。有社员解释,电只通到镇街上,没到村里来,五百瓦的灯泡瓦数再高,不通电,也不发亮呀。这种解释,又让村里人快乐了好长时间。
   不是五百瓦不想揍这个傻老婆,他时时刻刻都想揍,趴在她身上睡觉时就想揍,可他握紧的拳头捶不下去呀。吴月英人是傻,可人家背景大,一个哥哥在公社当二把手,一个哥哥在邻村大队干一把手,其余两个哥哥虽只是个社员,但因为家里有人当干部,在队里也称上叫鸡公。吴月英在家里最小。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娃子,父母与四个哥哥都把她当宝贝。说实话,五百瓦能从一名普通社员当上生产队长,全靠着老婆娘家人。他还想进步到大队里去当干部哩。当公社二把手的大舅子就跟他说,好好工作,努力追求进步,去大队当干部不是没可能的。
   就说他眼下生产队长的职务,虽是个不起眼的小官,可到底是管了一百多号人,放在部队里,那可是连长级别。一个生产队一百多号人哩,队长只有一个,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上的,五百瓦就这么时时对自己说,心里忍不住要膨胀。那时的生产队长,权力大得很哩,谁可干轻松一点活,谁的锅里可以多煮几粒米,都要看他的心情了。村里人可以在背后笑话他五百瓦,但当着面,一定是尊敬与客气,每一个褶皱里呈上的笑容都绽放着讨好。这是他精神上所拥有的骄傲,物质上的好处就更实在了。有句话这么说,保管要什么,自己去仓库里拿;会计要什么,就在帐本上画;队长要什么,只须开口说话。五百瓦未当队长之前,瘦得皮包骨头,当上队长之后,虽不见膘肥体壮,肚子里再也不会空空荡荡了。
   有这些因素在这,五百瓦又不是傻瓜,老婆再傻,也要当宝贝一样哄着。
   刚开始,五百瓦不懂这道理,着实吃了回教训。
   吴月英嫁过来有两年时间了,还没怀上娃,这就让村里人,特别是多舌的女人有了关心的理由。那是一个早上,吴月英在河边浣洗衣衫。早上的时间,村里的女人都会来河边浣洗衣衫。有个女人跟她说,这么久了,还没怀上,不着急呀?吴月英说:怎么不急?看到你们都有娃了,我都急死了。另一女人逗她说:女人要怀上娃,是要跟男人睡觉的。吴月英说:我晓得,我天天跟我家男人睡觉呀。这话一出口,女人们就发现这吴月英不太对劲了。有人想笑,有人使眼色,意思是先忍着别笑了,再逗一逗看看。女人说:不是那种睡觉就可以哩,是要那种睡觉才行哩。吴月英说:我晓得哩,我家男人,天天晚上像强盗一样要我。女人们再也忍不住不笑了。她们笑得东倒西歪,有两个笑得掉到河里,笑声更浪了。吴月英眼睛里满是迷茫,这有什么好笑的哟?你们这些人真是莫名奇妙。
   我家男人天天晚上像强盗一样要我,吴月英冒傻气的笑话,很快在村里传开了。夜里床上睡觉,男女做那事儿,都会忍不住想起吴月英那句话,像强盗一样,还真像那么一回事,真切、生动。男人向女人求欢,说,我想强盗你。女人对男人说,你这个强盗,有本事你过来强盗呀。男人扑了上,像强盗一样。白天,男女混在一起干活,是忍不住要打情骂俏的。多是男人调戏女人,在女人屁服上摸一下,女人的尖叫改成了:强盗呀!死不要脸呀。哪个男人,田里干活提不起劲,或开会打瞌睡,便有人嘿他:昨晚跟老婆强盗了好多回吧?注意身体哟!
   男女们嘴里吐出的每一句强盗,在五百瓦的耳杂里都那么意味深长。不错,是那么意味深长。社员们说到强盗两字,都要看一眼五百瓦,目光里带着毛茸茸的刺。不说大人了,就说村里那些小屁孩,把强盗两字当歌唱,比唱北京有个天安门都来劲。
   以前,五百瓦在村里当个小社员,没身份,没地位,遭村里人这样耻笑来耻笑去,再正常不过了。他只有忍着,甚至,还要讪讪而笑。如今他是生产队长了,是个有身份的人,还遭村里人明里暗里地耻笑,他偏偏又没办法发火,在为人处世上,这事发不得火。他心里窝着一股火,只有回到家里发。回到家里,五百瓦猛拍一下桌子,声色俱厉:你猪脑子呀,那样的事也说出去,丢人就丢到太平洋了。吴月英也猛拍一下桌子(她好像从来没怕过他),大声吼:你神经病呀!你要我时,不是强盗那样吗?把五百瓦气得哟,抬起手就扇她两巴掌。
   挨了打的吴月英,哭哭啼啼跑回娘家。这还得了,吴家闺女是来你李家做婆做大的,不是来挨打的,一家人都来了。家里来了亲戚,五百瓦慌了手脚。吴月英母亲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诉苦:带大一个闺女多不容易啊!生下她不容易啊,养大她更不容易,一把屎一把尿,从来不舍得打她一下。现在倒好,送上门给人家打耳光了。两个当农民的哥哥,干脆一个箭步冲上去,揪着五百瓦的衣襟,提起拳头要砸。大队一把手哥哥用巴掌拍饭桌:岂有此理,我家妹妹到你家来受你这等欺负,干脆离婚算了。公社二把手哥哥双手反剪在身后,在屋里迈碎步:李队长同志,做人是要知好歹的,你当队长这两年,贪污了队里多少粮食,你以为我不知道呀?告诉你吧,揭发你的举报信就有这么厚。若不是我给你压着,公安胡特派早请你去吃牢饭了。面对如此强势的挤压,五百瓦能怎样?他只有像拉到戏台上挨批斗的走资派一样耷拉着脑袋。还好,做老父亲的姿态高,说:这回就算了,只要你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吴月英还在呜呜地哭,哭得双肩抖抖动,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五百瓦只好哄她了:好了,好了,别哭了宝贝,我们睡觉。以后睡觉呀,记得把门反锁了就是,啊,要记得哟,千万记得哟,把门反锁了。
   轮到我下乡插队时,已有不少知青削尖了脑袋想返城。农村比城里苦,种田比做工累,这是很浅显的道理。一旦做了农民,这一辈子就万劫不复了。可父母只是普通工人,没有一点后门可走。人一普通,就没办法掌握自己命运。戴红袖子干部天天来家里动员,好像再不下去,就后果很严重了。我悲伤着、忧郁着、无奈着,一路上想,这辈子可能就这么完了。
   是五百瓦来公社接的我。一同下放的知青们站在公社门口,像等待出售的牲口。他们纷纷被各生产队的人接走,公社门口只剩下我了,有点孤独无聊。太阳在往西山靠,心情莫名奇妙地恐慌。这时,有个人推大板车过来了。那人说,你是许红同志吧?我点了点头。他接着说,我是胜利二队的,姓李,你可以叫我李队长,我是来接你的。
   五百瓦戴一顶泛了白的黄军帽,一开始没发现他是个光头。戴军帽穿军装,是那时候的标配,尽管天气有点热,我还是不觉得他怪,只是觉得这人脸很黑,是被太阳暴晒和有够剂量的污垢渗进去的黑。他个子还算高,人有点瘦,但瘦得不很彻底,裤管包不住两条细细的脚,我想起了圆规。一阵猛风刮来,把五百瓦的帽子吹落了。我看到了光头,跟脸部呈截然不同的颜色,油光锃亮。对比色差太强烈了。我忍不住想笑。五百瓦摸了下头,说你笑啥。我说我没笑啥,却忍不住真笑起来。
   五百瓦将行李搬到大板车上。我没多少行李,所以大板车还空空荡荡的。五百瓦说,我以为你有蛮多东西哩,队里只有这辆大板车,当时我要时,王会计还不肯,说要拉粪,我说人重要还是粪重要呀。这样也好,你一路辛苦了,来、来、来,到车上坐。我怎好意思坐人力大板车呀,推辞着不肯上去。五百瓦就去后面推我。我明显感觉到那粗糙的大手在后腰上游走的力量,不由想起街坊大妈的忠告,乡下男人流氓野气,一有机会就想吃豆腐,警惕点。我想再推辞,他那双手,不知会摸出什么花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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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哈喽,安东尼奥”,这是农家妹子林秀妹解放前在上海给一家英国姥做佣人时,那家的少年安东尼奥常蒙上她的眼睛让她猜是谁,她所习惯说的一句话。小说以这样一句单纯到美好的对白做题目,富含深意,同时又设置了悬念,自然起到吸引读者的作用。小说的写作背景是70年代的农村,农村汉子糙,爱说粗话脏话,农村婆娘也爱与人插科打诨开玩笑,但他们的内心却是单纯而善良的。小说以二队队长的婆娘吴月英糊里糊涂被人睡了引出了故事的开端,以一个插队知青许红的视角展开故事,以许红的所闻所感串起了整个小说的框架。在那个贫穷的年代,人人为口腹而忙碌,而林秀妹和刘早生这夫妻俩却是当时一道独特的风景。他们爱干净,与人相处彬彬有礼。但温文如书生的刘早生却不是一个种庄稼的好手,养活不了一家老小,他们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为了粮食,林秀妹与队长五百瓦有了苟且;因为干净,刘早生被吴月英喜欢上了。这一奇特的关系没有让这两对夫妻彼此反目,反而使他们两家的关系格外地和谐。到许红面临一个上大学的机会时,这两家人都无私地帮她,让她全了自己的返城梦。至此,粗俗的生活中,我们看到的是人性的美好。而结尾那句“哈喽,安东尼奥”让人不由得想到了那个待人温和有礼的英国家庭,想到了深埋在林秀妹心中的那份对善与美的追求。小说语言质朴,情节曲折,人物形象塑造十分鲜明。佳作,荐阅。【编辑:素心如玉】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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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素心如玉        2018-07-19 17:08:21
  感谢赐稿流年。问好作者,祝创作愉快。
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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