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近，小蝶发现一个可疑的现象，一个学生模样的总是在教辅专区转悠。一会儿翻一阵书，站在那里，左顾右盼；一会儿又翻一阵书，又站在那里。有时神色极不自然，走的时候一本书也不买。小蝶对他提高了警惕。自己的这份工作还是舅舅托人找的，二十多岁了，不应该在家吃闲饭了，因此她来到了新华书店的教辅专区负责对学生经营教辅资料。小蝶发现这个可疑的人总是双休日来，穿着褪了色的蓝上衣，一双土布鞋，卷曲着头发。在这里一站就是几个小时，甚至中午不回去吃饭，小蝶特别注意他走的时候，倒也没看出什么破绽。
　　 如果是学生，看年龄应该在高中了，他还总在高中教辅摊位前转悠，他是来看“蹭”书的，不花钱，还把书看了。小蝶坚信了自己的判断。还处在学生阶段就有这种心理，小蝶深恶痛绝。
　　
　　 二
　　 又是一个周六，那个看蹭书的不速之客如期而至，他来到教辅专区四处转悠、张望一阵，又拿起书，翻看起来。小蝶观察他看书的速度异常的迅速，每翻过一页，都要抬头停顿一下，再翻下页。
　　 看蹭书的一不小心碰翻了边上的一摞书，散落在地上，他非常惊慌，急忙俯身去捡。他一抬头，小蝶已经站在他面前了，他们四目相对。
　　 “你以为这是图书馆吗？”小蝶的目光里带着轻蔑，憎恨。
　　 看蹭书的满脸通红，一双大大的眼睛怯怯地向上望了望小蝶，又垂下，手慌忙把书放回原位：“对、对不起……”然后起身夺门而去……
　　 小蝶忘不了他的那双眼睛，黑黑的，茸茸的，怯生生的里面透着一种美好的柔和，透着一种光亮，这种光亮是别人所没有的。
　　 小蝶望着他走出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过分。那双惊恐、胆怯而亮亮的、美好的眼睛还在自己的眼前晃动。
　　 接下来的双休日，他没有来。小蝶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那双透着光亮的美好的眼睛总是在她的眼前不能逝去，她隐约有一种不安，总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劲。
　　 凡是光顾高中书摊的学生小蝶都向他们打听这个学生，终于有人知道他了。
　　 “你说的是顾晓宇，高一的，和我同桌，我就知道他家里的亲人都没了，没钱买书，开学时去私人书摊蹭书看让人撵出来了。”一个高中学生对小蝶说。
　　 小蝶的心往下一沉。
　　 “既然你是他同桌，再有双休日你能把他带来吗？”
　　 “顾晓宇欠你书钱吗？”顾晓宇的同桌问道。
　　 小蝶笑了：“他不欠我书钱，我只是让他来看书。”
　　 顾晓宇的同桌吃惊地打量着小蝶，一头雾水。
　　 “你就对他说，我错怪他了，让他一定来，他如果不来，我会难过的。”
　　 顾晓宇的同桌看小蝶说得诚恳，只能点点头，但很茫然。
　　
　　 三
　　 又是一个周六的上午，小蝶无意间抬头，突然看到他来了，顾晓宇！
　　 他远远地、怯怯地站在那里，向小蝶这边张望。
　　 小蝶异常的高兴，快步走到顾晓宇近前：“你叫顾晓宇？上次是姐姐错了，姐姐不了解情况，都是姐姐的错，你能回来，我多高兴！”
　　 顾晓宇抬起头，亮亮的大眼睛噙满了泪水，他望了望小蝶，又低下了头。
　　 小蝶把顾晓宇拉到里面：“你看吧，看什么书都行。”
　　 “姐姐，你真好！”顾晓宇忍不住用衣袖抹了抹眼睛。
　　 “这里你啥时想来就啥时来，想看啥书就看啥书。”小蝶安慰着顾晓宇。
　　 不知为什么，今天顾晓宇的到来，小蝶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欣喜。
　　 顾晓宇一边看着书，一边默默地注视着小蝶，她轻盈地穿梭在书摊之间，长长的头发一起束在后面，那上面带着一个蓝色的蝴蝶结，来回摆动，就像一只蝴蝶在上下飞舞，很是好看。
　　 小蝶空闲，她向顾晓宇了解了他的情况……
　　
　　 四
　　 顾晓宇有记忆开始，父母就是吵吵打打，没有一天是安宁的。父亲是个十足的赌鬼、酒鬼，然后就是穷鬼，三鬼占全。他赌钱很少回家，每次母亲找父亲都会被父亲毒打一顿。钱输没了就借，债务越来越大，家里都吃不上饭了他还泡在赌场里，顾晓宇五岁那年冬天，忍无可忍的母亲扔下顾晓宇，一走了之，从此杳无音讯。只有奶奶照顾他了。爸爸把什么都输没了，还欠下很多外债，他不挣钱养家，整天嗜酒，一天三顿，喝完就睡，起来还喝。奶奶整天以泪洗面，七十多岁的人了，在家什么活都得干，全靠奶奶养活这个家了。
　　 爸爸最后喝成肝硬化，瘦成一把骨头，死了。奶奶积劳成疾，也相继离顾晓宇而去，顾晓宇身边就没有亲人了。那一年，他才十岁。
　　 顾晓宇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读完初中的，他住在学校，老师学生给他凑宿费，学校给他解决书本，好心人给他衣服，过年了，他就会被送到镇上的敬老院，在那里度过新年……
　　 顾晓宇学习异常刻苦，初中毕业，他以优异地成绩考入县第一中学。
　　 小蝶看着眼前的顾晓宇，鼻子酸酸的：“那你现在吃饭怎么解决啊？”
　　 顾晓宇笑了：“学校有个规定，每次测考成绩六百分以上的，吃饭不要钱，所以我拼命地学，到六百分，吃饭就不害怕了。”
　　 “那你考试怎么样？”小蝶担心地问。
　　 “还好，三次考试，我都六百五十多分。”顾晓宇笑了笑。
　　 “所以我得拼命地学，首先是解决眼前吃饭问题。”顾晓宇诙谐地说着，自己也笑了，“我来这里就是找题，然后记住，回学校再做，别的学生有钱买书，我却不能，只能这样做。”
　　 “那多麻烦啊，记几道题，再来，再说……”
　　 “我初中就这样了，开始也记不多少，可锻炼一段时间，双休日记的题总能够一周做的。”
　　 “只要不让书店经理知道，你可以把书带回去几本，小心别弄坏了就行。”小蝶关切地说。
　　 “不用了姐，这会更给你添麻烦的，再说现在我看书，能做上的题我直接滤出思路就完了，只有那些顶尖的题我才会记住回去研究。”顾晓宇说道。
　　 小蝶望着顾晓宇心潮起伏，更加悔恨自己那天的鲁莽行为。
　　
　　 五
　　 顾晓宇每次来看书，都会帮助小碟摆书、擦书架、拖地，把这些干完了，他才看书。顾客多的时候，顾晓宇就会帮助小碟照顾书摊。
　　 顾晓宇来看书的日子，小碟都会多带两个包子、两个鸡蛋，这样，顾晓宇中午就饿不着了，就能专心地看书了。
　　 每次顾晓宇注视小碟，都会感到她从里往外透着善良、温柔、美丽，她一忙起来，头上那好看的蝴蝶结就会翩翩起舞，煞是好看。顾晓宇想，自己要有这么个姐姐该多好啊！
　　 在小碟的身边，顾晓宇感到了无限的温暖，他们邂逅于书店，是命运的眷顾安排给自己的温暖吗？顾晓宇生存在孤独、朝不保夕的日子里，他的周围多是寒冷，哪怕有一丝的温暖，他都会非常敏感，因为他缺少的正是温暖。
　　 顾晓宇总想在小碟的身边多停留一会儿，多感受一会儿那美丽的双眸所透出的温柔慈爱，多看一眼那翩翩飞舞的蝴蝶结，就像身处寒冷阴暗中时刻向往在温暖的阳光中站立一样。
　　 这天，顾晓宇来到书店，手拿着书眼睛却在别处，眼睛红肿。
　　 小碟问他：“怎么了，有什么难处和姐姐说吧！”
　　 “姐，我妈妈昨天回来了。”顾晓宇微弱地说道，微弱得只能小碟听见。
　　 虽然声音微弱，小碟听到耳朵里，还是感到意外：“你妈来看你了吗？”
　　 顾晓宇点点头：“但我没让她进我宿舍，我也没要她的钱。”
　　 小蝶默默地站着，看着眼前无依无靠的顾晓宇，心里万分难过。
　　 “她在我的宿舍门外站了两个小时，我始终没给开门，最后，她哭着离开了。”顾晓宇抬起头，望着小蝶说道。
　　 “所以你就哭了一宿，哭肿了眼睛，对吗？”小蝶问道。
　　 “我是蒙着被哭的，怕影响别的同学休息……”
　　 “不见她也罢，姐姐给你点赞！”小蝶突然横眉立目，牙紧咬着下唇，冲顾晓宇竖起了大拇指。
　　 小蝶用很多话来安慰顾晓宇，顾晓宇告诉小蝶，不用为自己担心，这种生活对于自己已经习以为常了。
　　
　　 六
　　 顾晓宇顺利地经过了高考，又等了几天，终于盼来了录取通知书，他以全县第一名六百七十分的好成绩被南开大学录取。他的作文《蝴蝶翩翩飞》获得了满分，并在省《生活报》登出。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能这么优秀，人们哗然了。先是本县新闻媒体采访报道，然后是地区、省里新闻媒体报道，捐款的从四面八方汇来，县政府和学校也赞助了……
　　 顾晓宇拿着录取通知书，拿着刊登《蝴蝶翩翩飞》的《生活报》，他要去找小蝶，他对她的感恩凝结成了《蝴蝶翩翩飞》这篇作文，他要告诉小蝶，这篇作文所写的就是自己人生所经历的最美好的一段。
　　 顾晓宇走进新华书店的教辅专区，经营书摊的是一个陌生的面孔，顾晓宇愣住了：“阿姨，问您一下，原来的小蝶姑娘呢？”
　　 “你说她呀，孟小蝶吧，她被开除了。”这个四十左右的女人轻描淡写地说道。
　　 “为什么呀？”顾晓宇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
　　 “嗨，你说她吧，好容易找这么个工作，还不好好干，招不花钱的来店里白看书……”
　　 顾晓宇冲出了书店，他万分难过，他迫切地想要马上见到小蝶。
　　 顾晓宇费尽周折在城北找到了小蝶的家，开门的告诉他，小蝶半个月前已随舅舅举家搬迁到俄罗斯远东去了，据说他舅舅在那里开了个牧场，这个房子租给他了……
　　 顾晓宇久久地向西北方向遥望，他的双眸能越过千山万水看那翩翩飞舞的蝴蝶结吗？
　　
　　 ——2018年7月22日首发于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