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养花，不论真假
　　 买来的、要来的、捡来的都郑重地搁在阳台，
　　 搁在太阳底下
　　 当所有的植物都无花可开的时候
　　 绸缎做的郁金香傻乎乎地开着
　　 而母亲，就在窗户里边乐呵呵地看花
　　
　　 我为母亲穿上时尚的裙子
　　 母亲特意染了头发
　　 她在镜头里知足地抿着嘴巴，
　　 从这个树丛换到那个树丛
　　 她说，你把照片洗出来吧！我要经常看着它！
　　
　　 我不能把她七十二岁的样子放在窗台
　　 与三十六岁的她比肩而立
　　 就像不忍看到一朵花因沉重而低头，因困顿而干缩
　　 最后变成一团模糊的深红
　　
　　 我不能预想
　　 深红掉落时的疼痛
　　 是我的疼痛
　　
　　 而母亲却不
　　 她乐呵呵地看着自己站成一排
　　 穿棉袄的，穿裙子的
　　 拘谨的，舒展的，
　　 抱孩子的和被孩子抱的……
　　 她说：如果再来一回，绝不嫁给你爸
　　 你看，你妈现在也挺好看的!
　　
　　
　　 冰箱换了
　　
　　 冰箱坏了，妹妹给换了个大的
　　 它威风地站在厨房的墙角
　　 母亲显得更小了
　　
　　 新进门的冰箱就像新娶来的媳妇
　　 蛋品和菜蔬整齐地码上，母亲给它最好的安排
　　 她扔了一个茄子，又扔了半个白菜
　　 嘴里念叨：你爸不好好吃菜，我一个人剩菜都吃不过来！
　　 可是半罐子咸菜却让她犯了斟酌，
　　 因为新媳妇娶进来是过日子的，而不是摆来看的
　　
　　 她说起每一个冰箱的故事，父亲就在旁边插话
　　 我们曾把带鱼放在熟人家的冰箱里，为此惹起过闲话
　　 如今，那个人的墓都没有人扫了
　　 而上一个冰箱是为小孙女放酸奶买的
　　 母亲问父亲：
　　 这是我们最后一个冰箱吧？
　　 我们的使用寿命应该相差不多吧？
　　
　　
　　
　　 母亲的三十六岁
　　
　　 七十岁的母亲记不住密码
　　 银行卡只能有一个
　　 她永远带着现金和钥匙
　　 出门就说：妈带钱了，你不用带！
　　
　　 过马路的时候，我的手总被母亲牵着
　　 她说：“看车，看车！”
　　 从超市出来，她总要分我手里的袋子
　　 “来！给妈一个！”
　　
　　 我不敢陪她看电视
　　 因为装瓜子的盒子总在面前摆着
　　 她高兴地说：“我女儿总算有时间嗑瓜子了！”
　　
　　 她永远是能干的三十六岁
　　 而我的年龄就模糊了
　　 我从单杠上摔下来的时候，她哭过
　　 我一病不起的时候，她却不哭
　　 因为她要咬牙背着我
　　
　　 她曾想过女儿的将来
　　 或许是配给坡子下面那样一个拄拐的鞋匠
　　 她已经决定要接受那种无奈了
　　 却不想，女儿居然会长出翅膀，能到处飞了
　　
　　 今天，我知道自己飞得不好，
　　 但这足够她笑了
　　
　　 2018年7月22日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