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爱男人爱世界杯(散文)
一九九四年夏天,看见一张画报——三个足球运动员兴奋地晃动双臂做搂抱婴儿状,在球场边跳起萌萌的摇篮舞。遒劲的双手陡然变了柔软。让我讶异。漫溢的笑容和自然喷涌的喜悦泽润了整个绿茵场。男人的笑,男人的温情,真魅惑!一直以为,足球运动员都是冷硬的汉子,绿茵场是他们全部情感的倾泻地,一腔热血只灌注在那个蹦蹦跳跳却不轻佻的足球里。其余的,都是漠然地存在。猛然看到这幅抓心的画面,温腻的情怀在体内游走,愣怔地站在拿着那张画报的勇的身后。勇问“看过这场比赛吗?”我摇头。整个下午,无心店铺的生意,坐在勇餐厅门前那棵梧桐树下听他讲足球,说世界杯。原来,这是巴西球员贝贝托在洞穿荷兰队的大门后,献给刚出世的儿子马特乌斯(与1990年世界杯德国英雄马特乌斯同名,如今也24岁了)的礼物。与他一起庆祝的还有罗马里奥和马金霍。勇把那张画报送给了我,忍不住对着画报一阵猛亲:如此阳刚又温暖的男子,超喜欢!
勇盘下隔壁的店铺不足一月,每天光顾我的花店,换着花样为我做免费餐。早已看透他的心思:男人的殷勤,有着极强的目的性。知道我已婚,依然抑制不住那双烈火烫心的眼。那眼里仿佛长出千只手来,指尖时而轻快,时而沉慢,蕴藉着抒情的意味。我身体里每一根血管幻化为琴弦,任他弹拨。低沉时,触碰我的耳垂;常如流水,抚弄我的发;激越时,摩挲我的脸颊。琴音悠然,清逸无拘。身体被他的指尖抚弄,轻了。繁音渐增,那千只手集结于他鼓凸的喉结里,生成了一只宽厚阔大的手,历经无数唾液的洗练,穿透喉管,灼灼地向我伸来。没有采用长传冲吊的打法,更不屑假摔博点球,单刀直入了:“离开他,做我的女人!”浊重的呼吸如荷尔蒙的信使。
面对强大的攻势,另一个男人犹在左奔右突地挣扎。终场哨音未起,幻想着可能转圜的余地。勇又改变了战术,根本无视对手的体魄完胜于他,以短传渗透推进。这种打法极具观赏性和实用性,看得我连连叫好。谁的状态不佳,被替换下场,纯属正常。男人为我而开战,自然很受活。我不虚伪,但有虚荣心。两个男人各自使出绝活,将比赛拖入加时赛。有些乏了,离开看台:一连几日没去店铺也没回家。这辈子不虐几个男人,活着挺无趣。勇的脑子活泛,“贿赂”了我的姐们儿,在她的家门前用玫瑰花将我围堵。浪漫之于女人,是顶顶要紧的(也要命)。一味使蛮力却不知动脑子,或想当然地以为那张纸会将人圈禁一辈子,输掉比赛就是注定的。爱情有保鲜期,婚姻必然有合同期。勇稳稳地掌控着比赛的节奏,一点一点地将我曳往他的怀里。不得“混凝土防守”精髓的我,一路败下阵来。其实,再坚固的婚姻城堡,也有几块破砖烂瓦。勇,是从这儿下手的?可能。
勇说,贝贝托和罗马里奥的搭配叫梦幻组合,我和他在一起会更梦幻。在他为我献上的《迟来的爱》里,与日并进地沉溺。人的身体里都种着几株邪恶的花,让悖德也能浸淫出一种极致的快感。那时,只想那样做,脚随心走。勇赢下这场比赛,也证明另一个男人不够优秀。无论爱情或婚姻,开始的时候就是差额选举,之后避不开淘汰制。只是很多人没有勇气直面而已。两个月后,为了勇,二十四岁的我毅然地离婚,抱着一箱衣服和贝贝托的画报,开始了第二次男女声二重唱的生活。霸气又浪漫的勇,在我花店买的玫瑰(几个月积攒的),竟然晾晒成干花,层层叠叠地铺洒在窗台边。走进他的屋子,那些花瓣甜腻地漾开媚笑,急急地问候它们的女主人。将贝贝托的画报放在干瘪却又爱意潮润的花瓣上,瘫软在勇的怀里。勇说,讨生活吃苦累是男人的事。这些话,是他在我身体里下的蛊。从此,“翘脚老板娘”成了多年的称呼。耽于逸乐的日子,越走越远。
一张贝贝托的画报,四年一次的世界杯,彼此有了更多的谈资。对他的爱渐浓,他的喜好也成为我的。我狂补足球知识,以期达到更好的交流。没认识他之前,对足球的认知很肤浅,甚至不清楚到底多少人在踢,也曾认为痴爱足球的人都是疯子。跟勇在一起,口味慢慢地改变,冗长、煽情至死的虐心剧不再是首选。陪他看足球,听他拍桌子跺脚,也是极其美妙的。球场上那一群浑身长毛纹着刺青的男人,性感Q弹的腹肌,会跳舞的胸肌,健硕的大腿,怪诞的发型,进球后恣狂的笑容和各种花式秀,颠覆了我的审美观。不再喜欢白净俊美的男人,对上肢磅礴下盘稳扎的男子有了偏爱,尤其钟情男子那双专注的眼和奔跑时洒落的汗水。汗水,是男人体味的结晶,沉甸甸的,是咸香的肉味,还带着亢奋的味精——荷尔蒙,不经意就让女人的心张口:鼓动腮颊,大吃大嚼。将贝贝托的画报贴在床头,每晚掬一捧笑容安枕。那种极其雄性的力量美中透着对家人温软的爱,笑容里没有阴影,明澈得透底。
一九九四年发生了很多大事。中国实现与internet的全功能对接,克拉玛依那场令人痛心的大火……然,最具影响力的是——中国足球走向了“职业化”,首届甲A联赛率先在我的家乡成都打响揭幕战。或许,适时上映的《阿甘正传》为“美国梦”作了诠释。那一年,交杂着梦想、激情、热血、欲望,甚至丑陋的中国足球梦,迈着碎细而不得要领的步子,开始走秀。成都市体育中心在我家附近。每有联赛,场馆里的欢呼声、锣鼓声能让云层胆寒——薄薄的白云也会集中为黑云而落雨:吓尿了。电视转播和现场直播完全两个概念。甲A联赛的门票被黄牛党炒成了美金。而我和勇相视一笑,有着对超高的价码照单全收的阔绰。四川全兴队的马明宇是勇一个战友的发小,少年时一起踢过球。但凡他出场,勇和一众哥们儿会站起来高呼“马儿,雄起!”后来,马明宇从全兴队转会到广东宏远俱乐部后,我们去现场看球的次数便少了。插播两句对话:第一次去现场看球,兴奋之余站起身来对着球场一阵狂喊:“哎,中间那个穿黑衣服的,你是来遛狗还是散步啊,咋个不跑啊?”勇赶紧拉住我,笑着:“傻妞,那是裁判。乖,坐下来慢慢看。”
在现场看球,很容易被球场热烈闹腾的氛围感染。那种声嘶力竭的呐喊助威声,极具带动效应,一股一股热热的气流始终在包围。当比赛场面比较乏味之际,球迷们便有次序地举手站起再坐下,看台上似有海浪波涌。这是墨西哥球迷在一九八六年世界杯上创造的“墨西哥人浪”。人浪表演不仅烘托气氛,还能使球迷们达到一种自我排解。那一年,全世界球迷知道了人浪的效应,更见识了马拉多纳的绝世风采和他的“上帝之手”。但是,相比于马拉多纳,更喜欢罗纳尔迪尼奥。毕竟,真正痴狂于足球的时候,这个代表了上帝的球场上的“疯子”,已渐渐地远离绿茵场。
因为罗纳尔迪尼奥上面还有个大罗——罗纳尔多,都叫他小罗,我偏不!他就是也只是罗纳尔迪尼奥!一个世界级的巨星,必得具备超高的球感和一流的脚下技术。看罗纳尔迪尼奥踢球,心情愉悦度和养眼度百分百。他是跳着激情桑巴舞的精灵。甚至怀疑他是无崖子的第N代弟子,得了逍遥派的独门轻功——凌波微步。他标志性的过人动作“牛尾巴”,惊艳华丽,闪爆眼球。这个用脚踝来回一拨的动作,完美地诠释了对球的掌控能力和自身的协调性。此动作被无数球迷膜拜并模仿,从未被超越。他的奔跑速度可能不如快马C罗、罗本,但若脚下有球,那速度就非常可怕了。他跟法国巨星齐达内同属于“中场发动机”,倾力于组织进攻,绝对的核心人物。他的踩单车、挑球过人等技术更是不在话下,对手很难从他脚底断下球,其射门技术也属上乘。他是任意球大师,踢出的球能划出诡异的弧线。2002韩日世界杯巴西对阵英格兰的比赛,他那脚吊门直接秒杀英格兰门将西曼。那一记世界波让我无数遍地回放、回味,毫无抵抗地爱上他。他的笑,憨憨的,像地主家的傻儿子。那笑容里,有阳光的味道和对足球的挚爱。很多人说他长得丑,丑怎么了?球踢得漂亮!今年他已宣布退役,将在俄罗斯世界杯后举行告别赛。没有罗纳尔迪尼奥的足球场,有些寂寥。
跟勇生活的岁月,是一本女球迷炼成记。当我还在为梦幻组合拍手叫绝之时,罗马里奥挂靴,贝贝托退役。巴西队三罗的崛起又为足球场注入了新鲜的血液。九四年美国世界杯决赛日,巴西对阵意大利。当忧郁王子罗伯特·巴乔射失点球,刹那,为巴西队暗暗喝彩,但看着巴乔默然转身的背影,心空布满积雨云,那背影写满了失意、凄怆,凉透了。意大利有帅哥;巴西出猛将。荷兰“三剑客”一舞剑器动四方。“金色轰炸机”克林斯曼,跑动时像太阳耀动的辉光,飘逸、豪情、潇洒……所有的赞美通通给他,确实不负足球史上最强大前锋之一的美誉。爱上足球,爱上足球场上的热血男儿,也爱上勇——命里逃不开的劫数。
还记得跟勇熬夜看足球,他会准备一桌的好菜,我品红酒,他喝烈性的白酒。透明的酒杯在红白交映中泛出迷幻的光泽,为庆祝进球而碰碎的杯子,不计其数。常常为某个球员而争吵。喜欢罗纳尔迪尼奥鬼魅的脚法,他偏说那是耍花枪。喜欢里瓦尔多深邃的眼神,他却说人家喜欢假摔。看着托蒂和卡西利亚斯挺养眼,他又好奇我为什么不喜欢贝克汉姆。全世界女球迷都奔着贝克汉姆去,不想撞人。2002年韩日世界杯,阿根廷人被顽强的瑞典人逼平,失去出线的机会,战神巴蒂颓然倒地悲泣。那一刻,被触痛,哭了。一曲《Don\'tCryForMeArgentina》唱碎了无数球迷的心。勇全不动容,还说巴蒂不配叫战神,不是个男人。起因是巴蒂为进国家队不得已剪掉一头飘飘长发,而风之子卡尼吉亚却违拗教练的旨意,保留下一头长发离开了国家队。那天,为了巴蒂,和勇闹得极不愉快,后来便各占一屋观看。看得起兴时又赌气不与他交流,比赛结束便悻悻地睡去。心里很憋闷,又忍不住去拨拉他的手以示和好,让他给我解疑答惑。两个人为足球碎心,为哪只队伍能最终捧得大力神杯又起争执。真真是一对活宝牌冤家。
兴许两个人看球太冷清,勇的一大帮哥们儿便自带酒菜来陪我们。一屋子人甩开膀子大碗地喝酒,大声地吼着“好球”,好不快活!整个一“聚义厅”。我们赌球队的输赢,输的人洗碗,还负责下一场球赛的酒菜。欢声笑浪漫过屋顶,亮而脆。恣情地享受足球带来的欢愉,纵然不够理性、专业,他们也很乐意听我的分析。看到勇眼里的赞许,我知道这辈子除了我,再无其他女人能入他的眼。慢慢地,他们开始说一些我听不懂的术语。当我回过神来,勇已经盘下一家茶楼,只为大伙儿能更畅快地看球,也赌球。有一年联合会杯巴西对阵美国队,我赌波胆,下了双三比二。心里明明喜爱巴西队,嘴里却狂喊着美国队赢。巴西太强,让球是必然。美国队如果三比二赢,赔率为76倍,能够让我赚更多银子。结果,依然巴西队胜出,猜对了比分,总觉银子缩了水。不错,看球的性质变了,夹杂着铜臭的气息,那个圆滚滚欢欢地蹦跶着的足球,仿佛成了烂菜叶子、臭鸡蛋,满场漂浮着滥腐之气。
当足球的纯度越来越低,球场上的能见度也一并模糊。黑哨、假球、博彩公司,让世界杯不再是球迷们的狂欢,而成为一场赌博的盛宴。所幸只是偶尔玩一把,性格里的散漫注定对很多事没有长久的兴趣。足球场上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婚姻也会从鲜亮走向凄黯。经过多年的折腾,崇尚自由的我最终选择了独身,离开了勇。我的任性与偏执让他决绝地说出了死生不复相见。这些年,常常问自己,还看球赛吗?世界杯能再掀起我心底的狂热吗?一个男人的笑能又一次给予我爱情吗?许多年过去,对足球的热爱没有消减,直到又一届世界杯开幕。
这一届俄罗斯世界杯的开幕式简单得近乎寒酸。老普的钱包捏得紧,本以为是满汉全席,最不济也是鱼翅宴。嘿,老普生拉活扯地把我们带到大排档。得,天热,大排档敞风,也随意些,就这么着吧。还没坐定,坏小子罗宾威廉姆斯像一匹血红的种马嘶鸣开来,还对着镜头撅蹄子,好似在向全世界的女人宣言:要配种不?靠!年纪也不小了,咋就不懂点事呢。要配种回家去,世界杯的赛场上可不许发情。镜头切换,一个变形的罗纳尔多出现了。老普挺了解四川人的口味,很合适宜地上了一盘回锅肉。上等牛排变五花肉,再到柔若无骨,罗胖这是坐火箭啊,比他进球的速度快。辣眼睛,老普把豆瓣放多了。去卫生间洗个脸出来,哇哦,开幕式结束了。我的酒菜还没端出来,仪式没开始呢,老普很不像话。
一个人看世界杯,安静了。可以没有男人,绝不能错过一次世界杯。举起酒杯对着电视机碰一下,想说些什么,喉头间竟难以发声。那里面也长出一只手来,却不再是二十四年前勇的那只手。软塌塌地,无力拽回一段岁月。时光遣散故人!把来另一个时空里酿就的酒,涩涩地咽下。擦一擦润湿的脸,凝神地盯着屏幕。很多熟悉的名字,如岁月的光影,各自孤单着斑驳。也许,他们跟我一样,坐在电视机前。看了二十四年的足球,七届世界杯,印象最深的莫过于2002年韩日世界杯。作为一个中国公民,此生有幸在世界杯的赛场上听了三次《义勇军进行曲》,很过瘾!热血激荡!怎奈,那一次中国队无一场之胜,没有一球之功。好比这届世界杯的专用足球“电视之星”,总漏气。这一次,中国足球队没去,但中国制造还是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蒙牛的牛奶差点把梅西灌晕,vivo手机和海信电视更是狠狠地刷了一回存在感。今天不探讨中国足球,再说就是泪了,纸巾不够用。一句“悠悠岁月”,足矣!
小组赛结束了,该回家的已在路上,不该回家的,也在订机票。日耳曼灵车,成为最大的冷门。那场比赛结束后,估计天台很打挤。下注多的排前面,起跳姿势可随意。下注少的往后站,天台和阳台只是一个转身的距离,还有考虑的空间。我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吃瓜,挺悠闲。一首《凉凉》送给所有还在赌球的人和被淘汰的队伍。“生劫易渡情劫难了折旧的心还有几分,前生的恨还有几分,前生的恨……也曾鬓微霜也曾因你回光悠悠岁月漫长怎能浪费时光去流浪……去流浪……去换成长。”
没有永远的强者,中国的兵乓球今年能够在日本被踩瘪,足球格局发生变化也就在情在理了。梅西的广告词仍在继续:我不是天生要强,这次侥幸没凉。C罗的汽车广告驰骋疆域,目前不知啥时候漏油。巴西从来不乏强者,不指望内马尔一脚定乾坤。每一次世界杯,总有一些不和谐的因素。为了赢得一场比赛,韩国人穷其手段,摧心掌、无影脚全派上用场,对阵墨西哥那场,更像橄榄球比赛。加上对阵瑞典队的犯规,总共47次,创下世界杯之最。回去之后他们可能致力于专研中国武术,少林功夫、武当拳,以后会派上用场。日本队那场比赛相当沉闷,他们将世界杯赛场当成了倒脚练习,全然不顾在40℃高温中观看比赛的球迷们爆发出的阵阵嘘声,最后0:1负于波兰,凭借黄牌少,挤掉塞内加尔涉险晋级16强。中国足球虽然技术实力不济,但球员还是秉承了传统的美德,在足球场上高风亮节,犹如谦谦君子。宁愿丢球,也不下黑脚,更不会去世界杯赛场上做那些初级的传球训练。天朝大国有的是钱,后花园都比草坪大,咱知道在家里练球。一直都是!
什么是体育精神?不太懂。或许除了让人醒神之外,所有的竞技运动传达的应该是和平与爱!可叹,“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早已成为一句空话。功利、腐败、赌博,让足球失去了观赏的愉悦性和纯粹性。下一届世界杯,还会看吗?不知道。看足球确实是一种心瘾。足球让我见识了一群风一样的汉子,世界杯是这群汉子烩的一盘大菜,真的想好好品尝,希望都是上等的食材,让地沟油见鬼去吧!昨天,在网上找来贝贝托的那张画报,想象着那时他刚出生的孩子。脆嫩的啼哭,没有婉转的音色,却清亮。那孩子眯缝着眼朦胧地望向这个世界,一切都是原初的状态,不懂得解读繁复的色彩,清透而纯亮——对得起勇家里的那张画报。
问候夏日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