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伴
我捧着一小箱子,思忖着:开?不开?望着那把年代久远的梅花锁头,我始终拿不定主意。问悲哀中的父亲,父亲自管吸着烟,没给我一个答复。
小时候,我从未见过我爷爷,每当问起,大人都三缄其口,父亲唬着:小孩子别乱问。父母的避违与闪烁其词,总挑起我的好奇。我转问奶奶,奶奶亦哀叹连连顾左右而言它,偶尔,奶奶会狠狠地说:你没有爷爷。等我再大一些,奶奶再说这话,我会反问:这么说我爸爸是没爸爸咯?奶奶狠狠地:对,你爸爸没爸爸。
奶奶,那我爸爸从哪来?
我石头缝里捡来的。
我不明白,奶奶对于爷爷的话题,怎会如此的欲罢不能?
还记得那时,我家境况与别人是不同的。有时候,来人把父母和奶奶带走,父亲叮嘱我们不要乱跑。自个好好睡觉。父亲把门锁住了。让我和姐姐与外面窒息的环境隔开来。我多次叫嚷着一起去。可那把大锁牢牢把守,让姐弟俩无能为力。我从门缝里往外窥探,有几个人前后左右地跟着我的父母和奶奶,他们背着枪。这样的情况大多发生在晚上,偶尔白天也有。
一次,我无意中,看见奶奶怀抱着一小箱子,不停地婆娑,哭诉着什么。我听到的是些断断续续的话:你个死鬼,你怎么能这样待我们?你安的什么心?你让我怎么申辩去?父亲在一旁陪着流泪,说:算了阿妈,随他去吧,再怨再恨也改变不了现实了。哭坏了身体谁来可怜您?还不是自个遭罪?
看到最亲近的人哭,我感到害怕,就闯了进去:奶奶,您怎么哭啦?我的突然闯进,把他俩吓得不轻。父亲呵斥:你个小兔崽子,怎么能胡乱闯进?我申辩:我哪有呀,是你们的哭声把我引来了。
父亲慌忙把我的嘴捂住。奶奶麻利地把那箱子锁进衣橱里。奶奶转过身来,把我揽在怀里,说:我的乖乖,记住了,今天这事千万不能跟别人说去啊。听到没?
我点点头:奶奶,这箱子里装的什么?
都说了这事小孩不能问的。怎么还问?父亲生气了。
奶奶想了想,说:告诉你吧,里面没什么东西呢,空箱子罢了。
真的吗?我看看父亲,父亲也点点头。
我总觉得奶奶对那箱子既爱又恨。那次奶奶他们从外面回来,我发现他们披头散发衣衫邋遢,我记得出门时,他们都清清爽爽的。怎会如此?奶奶关好了大门,对我父亲说:儿子,我想把那个烧了。父亲问:哪个?奶奶苦笑:还能有哪个?父母跟随进了奶奶的房间。门关上了。我往里窥,奶奶把那小箱子,几次拿起又放下。最后递给我父亲:趁夜深人静,烧了它吧,留着对我们是个祸害啊。父亲接过。哽咽着:阿妈,真要烧了吗?我母亲也说:妈,您就舍得?您现在也只有它了呀。奶奶又夺过箱子。不停地抚摸。那个晚上,我跟姐姐躺在床上,长久流泪。
那天,我看见奶奶拿着一张画像,那是个威武的军人头像,是我从未见过的物件。奶奶把它展开来,手不停地抚摸着。那没上锁的箱子静卧一旁。此时,奶奶没了怨恨,而是充满着爱恋。似憧憬着什么。奶奶喃喃自语。我走到奶奶跟前:奶奶,这是我爸爸么?怎么那么像我爸爸?我爸爸什么时候当过兵?
奶奶像从遐想中惊醒。说:这不是你爸爸。
谁呀?在哪?
随队伍逃那边去了……
哪边?
奶奶打住了话头。把我推出了房间。
渐渐地,世事变迁,奶奶早过耄髫之年。不变的是对那箱子地呵护一如既往。我的孩子常问:祖奶奶,打开您那小箱子,让我们瞧瞧装的什么嘛。奶奶摇着蒲扇,张开没了牙的瘪嘴,说:没什么呢,再说钥匙弄丢了,锁打不开了。孩子天真地说:撬开呗,那么老旧的锁头,撬开还不容易?奶奶拿着蒲扇轻拍孩子的头,说:撬它干嘛?好好的你舍得弄坏?
奶奶无数次抱着箱子,坐门口,望眼欲穿。
奶奶作古。我捧着那小箱子。感觉是空箱?问父亲:开?不开?
姐姐说:它装的是奶奶的一个念想啊。就让它随奶奶去吧。
父亲也默默点头。于是,古旧的小箱子,古旧的梅花锁头,完好无损,做了奶奶的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