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纪念我去世的母亲
　　 自母亲去世后，因为生活的艰辛，我既要筹钱买房子，又要还结婚时欠的债务，为了省钱，七年没有回乡祭奠母亲了，但她的音容经常会出现在我的梦境里，常常想起，不能忘记。
　　 那年当我经济条件好些，就利用假期的机会，带着家人，回到盼望已久的家乡，买了好多好多的纸钱，去祭奠母亲。
　　 走进一片田地，就看见地中间孤零零隆起一个小小土堆，那就是母亲的坟茔，已经长满了荒草，萧条凄凉，心中的母亲，就沉睡在那里，现在阴阳两隔，生死两茫茫。我捧起坟茔的泥土，凝视着，母亲的往事历历在目，已经止不住自己的伤痛，再也不能掩饰心中的悲伤，去藏下无限的思念，控制不了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这里是我多年的牵挂，是我伤心地方。七年来，再也听不到到母亲的呼唤，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再也回不去那蓉蓉时光，再也感受不到那天伦之乐的亲情和快乐。
　　 母亲在的时候，每当听说我要回来，就提前把我住的房子收拾好，换上新被子新褥子，把爱吃的面擀好，水烧开，早早到村口去等我，见到乡邻就讲：“我儿子今天要回来了。”生怕别人不知道，那是她最高兴的日子，脸上洋溢着掩不住的喜悦，脚步生风，显得特别的精神和开心。今年回来，虽然哥嫂也为我们做好了家乡可口的饭菜，尽情去招呼我们，但心中已经少了那份代替不了的情感，再也尝不到母亲做的饭香了。
　　 走进村边的芦苇荡，在茂盛的芦苇中，又仿佛看到了母亲劳作的身影，想起了那年的秋天，我上学两周没有回家了，当回到家里，却久久不见母亲的身影，直到天快黑时，才看见她拖着疲惫的身影，从村外匆匆的赶回。
　　 只见她满头大汗，脸上和胳膊全部是道道划印，脸色也变得黝黑，皮肤晒得透红。原来在那片芦苇荡里，母亲发现长着可以吃的小野豆。当时我们弟兄多，正在长身体，吃的多，就父母两个劳力，挣得工分少，队里分的粮食不够吃，为了补贴一年粮食的短缺，母亲一闲下来，就到芦苇里捡野豆，脸上和胳膊上的划伤，在整个秋季，就没有完全好过，秋天的太阳，十分毒辣，苇叶又稠又密，里面密不透风，又闷又热，野豆很小，缠长在芦苇上，非常难捡，可每年母亲还是捡二百多斤，帮助家里度过了最困难的时期。
　　 来到村边，发现几颗柿子树的柿子红了，看着鲜红的柿子，想起母亲捡柿子的过去，在距我们村近一百里外，是丘陵地区，那里野柿子树多，熟后任其脱落烂掉。
　　 每到秋季，母亲常和村里的妇女，想约到丘陵地区去捡柿子，她们三更起床，深夜回来，来回步行近二百多里，还要背着重重的柿子，甚为辛苦，但母亲从不说苦说累，每次回来，脸上总是挂着收获的喜悦，我也能常常吃到甜甜的柿子，母亲把柿子泡成醋，就够一年吃了，至今还常常回味起那特有的醋香。
　　 我和陪伴的弟兄们，边走边聊，聊起了远在云南的二哥，母亲在时，年年都回来，母亲去世后，也多年没有回来了，谈起那些年，他当兵后，年年从云南带回些热带水果和白糖，那些在农村那个贫瘠的年代，是很稀罕的物品，可母亲总是会分成好多份，送给周围邻居让品尝，给自己留的很少。当时我们也有意见，她总是对我们说：“让她们尝尝，下次不了。”可是下次还是如此，也随着她了。
　　 走在家乡熟悉的土地上，看着还在地里干活的乡亲，过去和母亲一起劳动的情景，仿佛又出现在眼前，记得分田到户后，开始各家各干各的地里活，每次母亲在田里劳动，只要自己的活完的早，就会让我们帮助未干完的乡邻。但也遇到过生气的事，几次人家干完后，看见我们还未完，就俏俏的走了，而且有次还是前几天刚刚帮过的，心里就不平，母亲总是说：“人家一定有事，不要去计较”。在村里，每遇到乡邻有什么急事或大事，她总是放下自己的活，去给帮忙，有时三天五天，也不图什么回报。
　　 记得二哥曾经对弟兄们说过一件事，让我们要永远记住，那是在文化大革命人性丧失的年代，因母亲的一个侄儿在国民党军队干过，后来失踪，造反派就对她进行批斗，在批斗的那天晚上，我哥哥还小，躲在队部的角落里，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见有些人的脸孔显得特别邪恶，象打了鸡血一样，他们让母亲站到板凳上，接受批判，让说出她侄儿的下落，我母亲说：“我不知道，多年不见了，也没有听说干过什么坏事。”他们就认为我母亲态度不好，不好好接受批判，纷纷指责，当即一个姓牛的村里人，趁势踢翻板凳，让我母亲重重摔倒在地上，因受伤躺了好多天。
　　 这件事在我们弟兄小小的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后来我们长大了，多次有机会可以让那人吃苦头，母亲发现后，却总是予以制止，并对我们说：“忘掉吧，那个年代人都疯了，都是邻里邻居的。”后来在母亲的劝下，也就放弃了。
　　 只要我们回到家乡，姓牛的人可能是心中歉疚，还是什么原因，总是对我们表现出特别的恭维和小心，借机陪笑脸找我们说话，还到处说我们的好处，虽然我们不会理他。
　　 回家的路上，我问起家里母亲那台织布机，我哥告诉我，几年前，已作为古董送给县上民俗馆了。那台织布机在我心中留下了很深的记忆，那是当时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记得手工织布极为复杂，从采棉纺线到织成布，要经过轧花、弹花、纺线、打线、浆染、沌线、落线、经线、刷线、作综、闯杼、掏综、吊机子、栓布、织布等几十道工序，是个难以想象的繁重苦力劳动，会耗费很大的精力。
　　 母亲每年从棉花收获的秋季开始，就闲不下来，基本上就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一直会忙到第二年的夏天没有棉花的季节，才可以放松下，年年如此。
　　 有一年冬天的夜晚，天气特别寒冷，我半夜起夜，听到西屋的织布机还在“哒，哒”发出声响，在暗暗的灯光下，我看见母亲快速把带线的梭子，从两组交叉线中穿过，踏下脚板，让两组线变换交叉，然后用力拉动挡板，把梭子的线压紧，发出“哒”的撞击声，频率很快，反复重复着，布一点一点在母亲的手下织成。
　　 偌大的房子，只生一盆火，根本就不暖，看见她手冻僵了，就对手哈一下热气，或伸手到火边烤一下，一直要织布到深夜，天天如此。那时母亲每年都要织三百多尺布，然后偷偷变卖成钱，这是家里当时最大的经济来源，一直坚持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母亲为此费尽了心血。
　　 看着一起上坟的女儿，我给她讲了她奶奶的往事，我对女儿说，那年有你时，你奶奶来伺候你，在咱们家住了一个多月，你出生那夜，是十一月份，还没有通暖，我和你妈没经验，你哭个不停，不知道什么原因，当你奶奶来时，说孩子冻了，就解开自己的衣服，把你放到怀里，用她的温度暖了你一夜，那夜你睡的很香，你奶奶一夜也没有休息。
　　 在那一个月里，你奶奶一直不停地忙，让休息下也不听，她把我们家里的被子褥子床单，全部拆开洗好，又逢好，每天按时按点，给你妈做好五顿饭，你奶奶擀的面细嫩可口，你吃不到了，你妈至今念念不忘。
　　 我当时计划当你满月后，让你奶奶仔细检查下身体，好好调理下，休息些时日。然而你满月后，她就急着要回去，我发脾气也不听，你奶奶说，你爷身体不好，也不会做饭，家里还有几头猪要喂，放不下心。当时你外爷为感谢你奶奶的辛苦，准备好了丰盛的饭让过去吃，我也发工资了，专门买了些肉，可你奶奶坚持要走，都没有吃上一口，留也留不住，我知道你奶奶的性格，担心急出病来，就让回去了。
　　 在陪你奶奶回去途径西安时，看见走不完的街道和高楼，就感到新奇，也很高兴，走一会就说：“这么大的一个村，怎么还走不完”。现在想起，当时我工作已经好几年了，总以工作忙为借口，一直没有带你奶奶出来过，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现在充满了愧疚和遗憾，再去想已经永远不可能了。
　　 到西安火车站后，你奶奶看见地摊上有家乡味道的包谷稀饭，就想喝，开始我不想在地摊上吃，因为听说那些长骗人，看见你奶奶实在想喝，就了解下稀饭的价格，是一碗五毛，觉得价格也正常，就买了一碗稀饭，可奸商搭了一小碟小菜，我说不要小菜，奸商说这是搭的。开钱时，奸商要五块五，我说：“不是五毛吗?”他说:“稀饭是五毛，小菜是五元。”人生地不熟的，没有办法，只好开了钱，事后我还埋怨了你奶奶，我说：“不要在地摊上吃，不听，看上当了。”多年来，我很后悔这件事，一直忘不掉你奶奶当时那懊悔的眼神。我女儿是懂非懂地听着，对我说，她刚才还给奶奶烧了好多纸钱，让奶奶花。
　　 回到老家，现在想来，你奶奶当时好像有预感，在一周时间内，就给你做了七身小衣服，按照你每年成长的身高，一件比一件大一点，她对我说：“孩子的衣服不好买，也不暖和，这些够四年穿了，以后就可以在市场上买了。”没想到这次相聚和你奶奶就成了永别，一年后你奶奶就带着沉甸甸的爱离开了，一辈子一直在辛苦付出，没有享受到任何回报，至今你奶做的每件衣服还一直保留着，我和你妈长翻出来看看。
　　 走进村里，回到我曾经住过的老屋，看见其他几座老房已经拆除，地基上已经盖了新房，只剩下一间父母盖的老房，孤零零地矗立着，经过多年风雨，已是残垣断壁，早已被风雨腐蚀褪下了青瓦白墙的模样，屋墙已经开始坍塌，墙壁上还清晰的残留着，我小时候涂鸦过的迹象，失去的时光，唤起我久远的回忆，留下一缕的温馨，任人遐想。仿佛看见母亲在缝纫机旁为儿女做衣服的身影，仿佛看见她在织布机上劳作的汗水，仿佛听到了她在督促我学习的严厉话语，老屋依然简朴而宁静，悠久而亲切。
　　 想起那时盖好一座房，那是多么大的艰辛，母亲就得起早贪黑忙几十天，每天要做几十人的饭，繁重而辛苦，当时修一座房需要约二千多元，相当于现在的几十万元，因为那是每个儿子成家基础，母亲一生决心为她的六个儿子每人盖好一座大瓦房，每年都养两只猪和几十鸡，却很少去吃肉和鸡蛋，卖了就攒起来，留着盖房用。家中的老屋凝聚了老人一生的心血，留下了多少的汗水，现在已人去楼空，物是人非，睹物思人，留下了无限的惆怅和凄凉。
　　 辛勤的劳动，艰苦的生活，致使母亲后来的身体越来越差，人也慢慢变老了，精神也不如从前了，常常建好一座房，就要病倒好多天。
　　 记得有一天回来，我进门发现院子脸盆里满是血水，跑进房里，看见母亲整个人靠在椅子上，头低着，捂着头，脸色特别苍白，没有一点精神。她说：“刚才头疼的厉害，邻居张大娘过来，用碗片挤出了点血，现在好些了，没有事。”我让去看医生，她坚持不去。
　　 当时，我们还小，不知道那预示的危险。后来才知道，每当母亲因血压太高头疼时，就让邻居把额头划破，用挤出些点血的办法，来减轻痛苦，或有时因颅压太高流鼻血时，就让流一会，她说：“头痛的厉害，流后能好些。”可能就是为省钱的缘故，期间一直自己扛着，很少进过医院。
　　 母亲已经远去，可她的一生充满了艰难，但从未见过母亲不快乐，因为她心中的目标正在逐步实现，家里的生活也急速地向好的方面转变，一座座新房在盖好，一个个新媳妇在娶进家门，一个个孙子来到这个世界，她感到开心。常听到和邻居拉家常时，就讲她已盖了四座大瓦房，娶了六个媳妇，有了十个孙子，每说到此，就会开心地笑起来，因为那是她最为自豪的事情，可她的病也越来越重了。
　　 记得母亲的去世那天很突然，那年五月，天很热，我刚成家一年多，清楚记得那天早上起来，心很乱很乱，烦躁不安，中午到下午一连三个电报，报告了母亲从病危到去世的消息。我急忙上路，至今依然清楚的记得，当匆忙赶到西安时，因火车在宝鸡市蔡家坡脱轨，火车不通，本来一天的路程，整整走了三天。
　　 为了等我，家里人买了几次大冰块，在炎热的五月天根本就不抵事，那时也没有现在的手机电话。在等不到，没有我任何消息的情况下，第三天下午四时只好封了棺，那时我已距家两里多了，没有见上母亲最后一面，我伤心欲绝，在老人棺前，长跪不起哭了几个小时，从那天起，我的两鬓有了白发，未能见上最后一面，在我心里刻骨铭心，成为我一生永远的痛。
　　 母亲走了，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世上只有一种爱是最伟大的，那就是母爱，那是最无私的爱，是最高尚的爱，她向子女倾尽了所有，她对子女的付出，从来不需要回报，是那么的纯洁，又显得那么的自然和真诚，不会掺入半点瑕疵。
　　 母亲没有多少文化，但她懂得做人的许多大道理，她常对我们讲：“吃不穷，穿不穷，不会计划时时穷。”“要老老实实做人，认认真真做事，清清白白做人。”“在生活中要有计划，要勤俭，不浪费”等等，母亲做事的行为和话语，一直影响着我们现在的生活。在子女的学习上，一直想让我们有个好出息，对我们学习抓的很紧，思想中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传统观念，再忙再苦也很少让我们干，但在我们学习上就很严厉，如果发现马虎，不认真，就体罚，有时也心生怨气，现在想来，可能因为当时生活的压力让她没有时间耐下心来。
　　 母亲走了，心中的那个家就失去了，母亲的远离，已化作自己浓浓的思念，时时与我生命相伴，常常进入梦中，虽阴阳两隔，但我觉得母亲就在不远处。
　　 现实生活中，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就只剩下自己的归途了。父母在，她就是这个家的凝聚力，每年全家聚聚，其乐融融，母亲不在了，再聚一次也就难了。
　　 母亲是儿女心中的海，走了，海水在慢慢枯萎。母亲是儿女心中的天空，走了，天空在变得暗淡。母亲是儿女心中的世界，走了，从此这个世界少了欢乐，多了相思，多了愁感，过去的时光已无法回去了，已经化为浓浓的思念，我在告诫自己，以后要常回来祭奠那远去的母亲，来了却心中的愁绪，我更加思念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