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妞妞
天阴沉沉的。王二婶和平时一样,蒙蒙亮起了床。先把牲畜饲料拌好,正拉风箱做早饭呢,突然,外面鸡飞狗跳,躁乱起来:“汪汪、汪汪……”
“喔喔喔……”
“咕咕……嘎嘎……”
“咋了这是?”二婶自言自语。
二婶掀开锅盖拿勺子搅了几下还没滚的玉米面糊糊,往灶里续了一把柴,连忙出了门。
院子里,混乱不堪。鸡在飞;鸭在跑;公鸡上了院墙,“扑楞,扑楞”直扇翅膀,一个劲儿打鸣;黄狗也反常,拼命拽拴它的铁链子,发现敌情似地狂吠;窝里的猪也跟着哼哼。
二婶感觉蹊跷,冲着屋门喊:“她爹,快来呀!”
“哎!”
“先看看火,小心糊糊溢出来!”
出门的丈夫王青又折了回去。
二婶四下观望,看黄狗歇斯底里,冲着羊圈吼,快步进了羊圈。羊儿看到她,明白什么似地咩咩叫着,四下散开。二婶四下观察,发现墙根儿放着个白底红花的包裹,仔细一瞧,惊得双目圆睁,倒吸冷气:“天,谁家的孩子,咋在这儿?”
是谁将这么小的生命弃在这儿?孩子的爹娘呢?二婶一头雾水,满腹狐疑,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她小心翼翼地摸了下婴儿的头,看那孩子还在熟睡,情不自禁掀开被角瞅了眼婴儿的下身。然后摇摇头,深深叹着气。
“娘,希法法……(希法法,小娃娃)”不知何时,二婶的小女儿花花也进了羊圈。
“这孩子,光着脚就出来了!”二婶嗔怪道。她抱起婴儿,拉着蹒跚走路的花花出了羊圈。
阴云悄悄褪去,太阳露出了笑脸,霞光洒满二婶的院子。猪不叫,狗不咬,鸡、鸭四下寻食,尽显一片祥和。
王青迎了上来:“谁家的孩子?咋在羊圈里?”
“谁知道哇。”
“男娃?”王青浓眉一挑。
“太可怜了。”二婶答非所问。
“是个男娃吧?”王青眸子一闪一闪的。
“待会儿还得下地,吃饭吧。”二婶驴唇不对马嘴。
在丈夫期盼的眼神中,二婶将孩子放在炕上。打开花被一看,咦,除去两件小衣服,还有张纸条呢。二婶心发慌,手发抖,打开纸条看内容:“爹坏了良心,好心人收养。八月二十是她的生日,叩谢。”
苦命的孩子,五天就被爹娘抛弃!二婶心一颤,眼泪围着眼眶打转转。这时候,那孩子醒了,张开小嘴“哇哇……”痛哭,诉说自己有多委屈似的。二婶揉揉眼睛上了炕,抱起孩子就给她喂奶。
“娘,白白……(白白,抱抱)”花花看娘给别的孩子吃奶,小心眼儿很不痛快,身子拱来拱去,蹭上蹭下,硬往娘怀里钻。大女儿英英凑上来问:“娘,男孩女孩?”
“是个妹妹。英英,收拾碗筷,给你爹舀粥。”二婶说着话,瞅了瞅丈夫。
“哪个王八蛋了,能生不能养!你他娘的哪儿不能放啊,偏偏放老子羊圈!”王青骂骂咧咧,恨恨咬了口窝头。
“他爹,这孩子的身世真可怜。”二婶扬起纸条。
“可怜不可怜,与俺屁关系!大清早的,真他娘的倒霉。”
“俺给你念念。”
“不想听!”王青脖子一梗。
十岁的英英虽没读过书,但过世的姥爷是教书先生,娘从小出入学堂,会背三字经,百家姓,读过的书可不少。英英打小跟娘学,也认下不少字。她接过纸条看了看,明白个大概。看爹拉着脸,就把纸条还给母亲。
“花花奶还不够呢,别给她吃了!”
“英英,吃完上山割草去。”二婶扬起柳眉,瞪了丈夫一眼。
二婶开怀晚,(开怀,生育)她十八岁出嫁,三十岁才生下英英。九年后再次怀孕,本指望生个带把的,却生下了小女儿花花。为此,二婶觉得愧对丈夫,连个男孩都没给他生下来。
王家村穷,除去山就是坡。赶上风调雨顺的好年景,乡亲们还能填饱肚子;如若遭了灾,温饱都难。好在王青有祖上留下的几亩旱田,两口子沟边开荒,崖边点豆,起早贪黑割草拔菜,养猪养羊。日子虽不富裕,也不愁吃喝。
“唉,摊上了,就得给她找个家,找个娘。这样吧,抱她去赵三家问问,看要不要。”饭后,王青闷声闷气地跟妻商量。
“你看这孩子细皮嫩肉,大眼睛,双眼皮,多喜人啊……”
“你不会想把她留下来吧?”王青没好气地问。
二婶拍拍左腿上的婴儿,又拍拍右腿上的花花,没吱声。
“说话呀?”
“要送人,咱也得慢慢问,找个靠得住的人家吧?谁不知道赵三老婆游手好闲,整天勾三搭四,作风不好。跟了那样的娘,岂不害了孩子?”
“噢,她那是家里没娃,日子没着没落没个盼头;有了娃,自然会改掉那些坏毛病的。”
“就她那好吃懒做,嘴大舌长的禀性,难!”
“亲爹亲娘都没你想得周到,咸吃萝卜淡操心!”
“这娃与咱家有缘啊,俺是真不忍心……”
“奇了怪了,这野丫头片子与你啥相干?”王青翻了脸。
“除非找个好人家。”王嫂低声喃喃。
“除了不会生养的赵三老婆,谁稀罕要!”
“小声点儿,别吓着孩子们。”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王青一跺脚,走了。
尽管王青极力反对,可没有合适人家把孩子送出去,只能干着急。就这样,二婶多了个闺女,取名妞妞。
寒来暑往,花开花又落。妞妞在爹娘的背上下地;拉着姐姐的手上山;三岁就跟在家人屁股后面拔猪菜,捡土豆,拾麦穗,不知不觉就长大了。
王家村是穷山区,兵家虽然不争,可土匪却在横行。新中国成立前几年,他们到处流窜,打家劫舍,肆虐村民,经常把漂亮姑娘抢上山做“压寨夫人”。随着女儿的长大,二婶整天战战兢兢,如临深渊。看到合适的小伙子,一切从简,主动让媒婆上门提亲。等到妞妞十四岁,两个姐姐都出嫁了。
妞妞长得比两个姐姐都俊,柳叶眉大眼睛;红扑扑的瓜子脸;樱桃似的小嘴巴。她勤劳、能干,智慧又孝顺。
夏日的傍晚,天有些阴,二婶一家正在坡上拔猪菜。正收拾回家呢,突然,村里人喧马嘶,鸡鸣狗叫:“她爹,土匪又来了!”
“天杀的土匪,早晚遭报应!”王青怒气满腹、忿忿不平。
“羊让他们抢完了,可家里还有猪、有鸡,咋办啊?”妞妞跺着脚,泪都下来了。
“随他们去。妞妞,赶快藏起来。”
“好孩子,先去沟里躲躲,千万别吱声。等这群王八蛋走了,爹就接你回家。”
“她爹,不会下雨吧?”二婶望望阴森森的天空。
“旱得都快冒烟了,哪有雨!”
“快下去躲躲。别害怕,啊。”
“爹,娘,你们也小心点儿。”
二婶含泪脱下上衣,披在妞妞的肩上。这时候,听见有人向这边走来,妞妞慌忙下了沟。
谁能想到,老两口刚走,一道闪电划过,雷声震耳欲聋,雨水铺天盖地倾泻下来。水火无情啊,不到一个小时,山水“哗哗”向沟底涌来,妞妞还没明白过来,就被洪水冲走了!
老两口看雨来势凶猛,倾盆一般,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返了回来。站在齐腰的水中,她们拼命呼喊,嗓子都哑了,哪有妞妞的影子?
一天一夜的暴雨,王家村房倒屋塌,一片狼藉,遭了多年未有的洪灾。困在村里的土匪们更加丧尽天良,横行霸道。他们杀猪宰羊,强暴妇女,稍有反抗,不死便残。乡亲们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妞妞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经不住打击的二婶,病倒了!要不是王青与女儿们轮流照料,早死了。
一九四九年,土匪被解放军彻底铲除,王家村解放了!乡亲们奔走相告,欢声笑语。可是,二婶还是高兴不起来。妞妞啊,娘的老闺女,你还在世上么?
二婶经常站在院墙外向远处瞭望,期盼三闺女回家来。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伴着孩子们的歌声,王婶呆呆地望着远方,她又想妞妞了。这时候,英英、花花回了娘家。她们一个做饭,一个站在院墙外陪娘唠嗑。
中午,姐妹好说歹说才把母亲劝进了屋。这时候,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兵走了进来:“爹,娘,姐姐们,我回来了!”
“妞妞!娘!是妞妞!”英英、花花惊叫。
“妞妞?”二婶擦了下模糊的眼睛,颤颤抖抖下了地。
“你真是俺的妞妞?”王青哆嗦着,老泪纵横。
“爹,娘,那年,俺被洪水卷走,差点儿送了命。是连长救了俺,还把俺送到后方医院治好伤。现在,俺也是人民解放军!”妞妞噙着泪,对着自己的亲人们,敬了个漂亮的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