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听说古楚国都鄢郢是在八十年代刚上初中一年级的历史课上，老师们说我们荆楚大地孕育了灿烂的文明，毗邻湖北南漳的宜城郑集就是曾经的皇城故都，那里出土了许多有价值的两千多年前的楚国文物。后来又听说近在咫尺的武镇是武安镇的简称，地名源于武安君白起的封号，那里有一条百里古渠称作白起渠。年少时代我把楚皇城和白起渠只当是本地历史名胜，没曾想二者竟然有绕不开的存亡渊源。
　　 四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天，南漳文联组织民协作协会员探访这条震古烁今的白起渠，我有幸应邀随同观瞻了从战国时代湮灭楚皇城的祸水华丽变身为绵延古今造福桑梓的长渠。
　　 一大早，我们一行几辆车出县城驶上南宜公路，路边平畴沃野一马平川，许多独栋小楼民居零零落落分散在沿途，关庙集、古临沮等村落从车窗外一闪而过。我们的车子沿古渠道开进了临近武安镇集市的谢家台村白起渠灌区工程建设指挥部院内，这里是长渠渠首，也是整个长渠的枢纽工程。院子不大，一栋三层小楼作为办公室和宿舍，丛丛翠竹葱葱笼笼，菖蒲绿叶紫花生机盎然，枝叶繁密的樟树清香若有似无。小院正中是杀伐决断、东征西讨的白起塑像，他身披甲胄，踌躇满志凛然刚毅，仿佛占据醒目的位置号令三军。塑像并不高大却在威严中包含杀机，左手握住腰间宝剑右手执一卷军令，一副防意如城、决胜千里的派头，院落里的草木俨然是他手下统领的马首是瞻的士卒随从。院子南面一条长廊串联起白起碑阁和长渠闸门，我们就沿着东墙浮雕慢慢欣赏，走进白起碑阁转入控制闸门，探寻长渠的前世今生，品味历代文人墨客给予这项跨越古今的水利工程的褒扬赞誉。或诗或赋或联，勒石刻碑，供世人观瞻吟诵、揣摩体味。
　　 院落东墙是长长的浮雕画面配以《长渠歌》，记叙长渠来龙去脉，展现古人耗费巨大人力物力辛劳开渠挖堰、把干旱瘠薄变成丰饶肥沃，正如渠首廊道闸门入口两侧对联所题写的盛况“楚丘万顷沃壤结莽原堆金砌银”“荆山千漳清漪壅长渠喷珠漱玉”。也表现了穷兵黩武、草菅人命带来满目疮痍的深重灾难，紧邻的白起碑阁外墙有一副企盼和平发展、安宁吉祥的浮雕，主题是“化干戈为玉帛、化剑为犁”。白起碑阁外的对联“两河汇武安古通舟楫利商贾，一渠绕常乐今泽阡陌兴农耕”，说的是南漳三道河水利工程修建之前蛮河尚可行船经商、通江达海形成人烟阜胜的“小汉口”武安镇空前繁荣景象，以及滔滔长渠至今仍在发挥重要作用，灌溉着南漳、宜城两地30万亩农田。
　　 走近闸门控制室，汩汩奔流的蛮河水被一道滚水坝拦截，通过闸门，将蛮河水引入长渠。奔腾咆哮的水流惊涛拍岸、震耳欲聋，溅起蒙蒙水雾。充沛的水源合理利用，滋养长渠两岸十一个乡镇，产出2.5亿公斤粮食。看看那迸射激越的浪涛仿佛是粮仓里堆码的万斛稻麦，源源不竭。
　　 鄢郢之战结束后，白起或出于补偿战祸造成民生凋敝的心债，或出于改变自己封地薄弱面貌发展农田生产，率众兴修水利，不但修筑了“武安堰”，还把开凿的战渠改造治理成了灌溉渠。因蜿蜒达49.25公里长，人们就称之为“百里长渠”，也被誉为“我国最早的灌溉渠道”。长渠所灌之处，都成了千里膏腴肥美之地，从中受益的百姓感念白起兴修水利的功德，又称长渠为“白起渠”。历代地方官吏和平民百姓汲取灌溉经验总结摸索，在长渠近处开挖出堰塘与渠道相通，这就是颇有创意的“长藤结瓜”式的蓄水引水灌溉工程。唐宋时期白起渠设计、布局日臻完善，渠身疏通凿宽，灌溉区分为4段，各有节制闸，关闭闸门即可抬高水位，自上而下分时轮灌，就近供水，这就是“分时轮灌”。“长藤结瓜”“分时轮灌”可多源引水沿用至今，都为后代称奇，被多地水利农田系统借鉴推广利用。长渠灌区大大小小共计二千多口堰塘和水库常年蓄水，忙时灌田。
　　 辞别谢家台，我们来到位于武安镇的南漳二中校园，瞻仰与长渠有着不解之缘的张自忠将军纪念馆。长渠还有一个名字叫“荩忱渠”，因为民国28年（1939年），国民党三十三集团军总司令张自忠将军驻防宜城县，他看到长渠破败不堪，遂电请湖北省政府复修长渠。张将军在1940年抗日捐躯，举国哀痛。民国31年（1942年），长渠复修工程破土动工。为了纪念张自忠，曾将长渠更名为荩忱渠（张将军字荩忱）。施工跨时5年，终因时局动荡未能修成。直到新中国建立，新政府出动南漳宜城四万民工，耗时一年，在1953年初完成张将军夙愿。近些年，长渠的硬化防渗漏以及生态维护还在进行。古老的长渠在新时代焕发出无限生机。
　　 我们一路探访白起渠，本地文史专家学者和长渠管理处工作人员热情讲解，拨开迷雾把楚国的衍生繁盛直至土崩瓦解串联起来，辟在荆山、筚路蓝缕楚国先民从草莽山林挺进平原良田创立了累世基业，经历过“问鼎中原，饮马黄河”强大兴盛，却在白起的运筹帷幄间雪崩溃败，令世人扼腕叹息。号称中国古代战神的白起彪炳史册，攻城拔寨征战七十余次，场场必胜，直接导致存世绵延八百年的楚国走向消亡。然而，一将功成万骨枯，累累战功的背后是一百多万军民惨遭杀戮消亡。这个毁誉参半的军事奇才因鄢郢之战而连通古渠、筑堤蓄水、开渠灌城最终灭掉楚国留下的百里长渠穿越两千年，蜿蜒流淌，泽被沃野万物，成就了武镇和宜城的鱼米之乡、文化之源。
　　 宜城郑集还能找到楚皇城的蛛丝马迹，农民在田间耕作、在房地基挖土都能发现两千年前的古物宝贝。遗留的夯土城墙在建国初期都还有大半人高，当地的放牛娃每天在古城墙割草喂牛，过去的放牛娃已是古稀老人，他给我们讲起过去也很惋惜那些遗址被毁坏了。如今在原址修建起小小博物馆、砌一小圈城墙供人们凭吊感怀。遗址附近的楚皇城新村是近年来搬迁兴建的仿古民居，自成体系，美观高雅。
　　 长渠最大的水库是宜城鲤鱼湖，宜城城区道路平直顺畅，高楼宏伟林立、花木葳蕤茂盛，经济建设、城市发展诸多方面在全国颇有知名度，连续三届国际“铁人三项”比赛，曾经接待过世界各国的体育爱好者；长渠最有名的堰是南漳武镇安乐堰，附近的古墓墓主规格品级高，考古学家称之为“楚国的八宝山”，出土过国家一级文物蔡候朱之缶，陈列在湖北省博物馆。今天的鲤鱼湖已改造成宜城市区的后花园，湖面细碎的涟漪在阳光下犹如锦鲤鱼的片片鳞光金亮耀眼，集交通枢纽和滨湖景观于一体的跨湖大桥三十多个桥孔和桥墩，颇有颐和园拱桥的韵致，双向六车道的枢纽桥梁更体现了与时俱进的现代风格。我们徜徉在鲤鱼湖畔新植的花木步道间，新绿、紫红、浅黄、翠绿各色驳杂，令人惬意畅快悦目。
　　 长渠和公路一会儿握手言和，一会儿分道扬镳，就像两个淘气的伙伴，坐车查看古渠终究不合适不方便。于是许多人就有了一个设想：把这条千年长渠打造成一条景观旅游带，让蜿蜒逶迤的渠道揭开面纱大大方方展露风采，每一个旅游寻访者都可以亲身体验古人的智慧、领受长渠的福泽。
　　 如果说长渠是一条藤，沿渠与之串通的水库、堰塘，就是一个个“瓜”。这棵长藤瓜秧万古长青，铺展出鱼跃粮丰、果香扑鼻的新景观。白起渠，如今已不单是一条灌溉渠的功用，这条承载着上千年历史风云的水渠，已将积淀了历史的风风雨雨的底蕴，转化为文化，它是一个标志，一个见证历史的工程，是一种前人留给后人的文物。相信，在融入今天的现代元素后，必将开出更加灿烂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