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智勇从来不过生日。这个习惯同事知道，家人知道，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谁要给他过个生日，就会被他的缺席搞得很尴尬。
　　 “明天我过生日。去养老院单独和妈过。”李智勇脑袋枕在沙发背上，仰面，眼睛微闭。本是一句话，他拆开了说，中间停顿了十多秒。
　　 今天陪同市体彩中心的领导下乡去巡查基层的彩票店，马不停蹄去了29家。最后一家彩票店距离县城40多公里。
　　 他太疲倦了。
　　 但是想和母亲在一起过生日，这个决定妻子李琴一秒钟就理解了。母亲脑出血后遗症，意识完全丧失，在一家养老院住了三个月了。李琴在心里盘算，明天上午去银行送资料可以早点回家，做些瘦肉蘑菇包子让李智勇带到养老院。老太太就爱吃这一口。李琴马上给养老院张院长打电话，说明了丈夫要去养老院和母亲过生日的愿望。因为明天不是规定的探望时间。张院长非常配合地连说了几个好好好！
　　 这一夜应该很平静。
　　 打破这个平静的是一个电话。张爱生的一个电话，他说自己的老婆咳嗽了一整天了，想明天去医院检查一下。
　　 李智勇是贫困户张爱生的扶贫挂钩干部。
　　 天还没有亮，李志勇开着车就出发了。黄岩乡张家沟村在吕梁山腹地，越沟爬坡一趟要走一个多小时。空腹抽血要赶早。
　　 张爱生的老婆躺在床上果真是咳嗽不止。六年前的一场车祸让这个女人长期地躺在了炕上。她的上方斜搭着一截碗口粗的杨树干，一条围巾挽成一个圈吊在杨树上。女人伸手拽着围巾，咳嗽着坐起来。
　　 张爱生身材单薄，目测只有一米五多，女人的身形观其躺着的长度应该很高挑。她的两条腿不能打弯。李智勇抬着头这边，张爱生抱着老婆的不能打弯的腿。两个男人小心翼翼把她挪到后座上。
　　 医院里车位爆满。李智勇只能把车停在外面距离门诊楼200米的地方，他拿着张爱生老婆的贫困户手续，找到一个简易担架。一小时20块钱。两个人一前一后抬着病人进了医院。为了节省时间，担架放在楼道里，由张爱生陪着老婆，李智勇挂号排队。
　　 抽血化验，拍了胸片，医生说肺部有阴影，建议做个CT和血检。
　　 很显然上午检查没有结果。李智勇在医院门外的小吃一条街准备买几份煎饼果子和豆浆，三个人一上午还空腹着呢。小吃一条街临近医院，生意真是不错，一个胖乎乎的女子麻利地翻着饼，摊前围了一圈人。他这才有空看了一眼手机。北京某央企工作的女儿八点钟发来微信红包：爸爸生日快乐！不爱过生日，发个红包总可以吧！李智勇忍不住轻轻地笑了，他好像看到女儿古灵精怪的样子。女儿是他的小棉袄。
　　 看样子中午是去不了养老院了。
　　 李智勇带着食物走到张爱生夫妇身边，看到张爱生刚给老婆换了纸尿裤，忙把一袋吃的东西放在担架上。
　　 他拿着片子去找值班医生，看看肺部阴影有几种可能。他希望事情不会那么糟糕，给张爱生一家不幸的生活雪上加霜。路过307病房，李智勇忍不住看了一眼，病房里住满了人。去年这个时候，八旬母亲脑出血就住在这里，他在这间病房和母亲一起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后来母亲身体恢复了，意识却没有了，他和妻子没有精力，将母亲送到了养老院。父亲去世早，母亲养儿辛苦。他早就想挤出时间和母亲过个生日，让意识全无的母亲看看自己。
　　 “最好能在天黑前赶到养老院。”李智勇把下午要检查的项目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默默对自己说。
　　 下午的检查比较顺利，检查结果是肺部片状阴影不是什么肿瘤，而是纤维细胞增殖，还伴有一些感染，诊断结果为特发性间质性肺炎。李智勇只觉得自己肺部的一块石头被移开，他把这个结果拿给张爱生夫妻看，并告诉他们医生建议住院治疗。
　　 张爱生一听住院治疗马上情绪紧张，他说家里就他一个人走不开，几只草鸡会饿死，田里的玉米会旱死，可不可以带着液体和药品回家。
　　 经过交涉，医生开了七天的液体和药物。李智勇搬着一箱药品放在后备箱，又同张爱生到把女人抬到车上。这时，太阳已经偏西，夕阳红红地把丝线洒在车上。
　　 张爱生和老婆折腾了一天，早已经歪着脖子睡着了。李智勇放着一曲罗大佑的歌，看了一眼副驾驶上熟睡的张爱生，这个身材矮小的男人满面沧桑，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苦难。若不是那场车祸，这个家庭也不至于陷入贫困的泥沼。他马上放小了音量。
　　 一个多小时的山路，终于到了黄岩乡张家沟村。李智勇安排好了张爱生夫妇，这才放心地往回赶。
　　 山里的夜晚来得早，褐色的山体直往路上挤，山风也从开着玻璃窗挤进来，在夏日的傍晚吹得李智勇胳膊凉飕飕的。
　　 “老婆，我还在山里。今天养老院可能去不了了。我好像有点发烧，踩油门的时候脚虚虚的。”李智勇把车停在路边，给妻子李琴打了一个电话。
　　 李琴今天下午给市局做季报表，她刚回到家，看到上午蒸的包子原封不动躺在袋子里，知道爱人根本没有回来，她知道李智勇在医院一定脱不开身。听到李智勇发烧了还在山里，急忙嘱咐他无论如何找个路边诊所先打一针退烧，养老院的事情过后再弥补一定要安全回家。
　　 可是张院长的电话这时候醒了：“你们做儿女的，以后做不到的事情不要承诺。老太太下午用拐杖到处打人，还把护理她的服务员胳膊掐得紫青。你说她没有意识，早上我告诉她你儿子要来过生日，她多开心呀。下午就不正常了，以后做不到的事情不要提前打招呼了。”
　　 李琴听到张院长的埋怨，轻轻叹了一口气：“张院长，对不起。今天他那个的扶贫对象家里病了，他一大早就去接人，到现在还在路上。说不定还没有吃饭，人还发烧了。”
　　 李智勇回到家，听到九点钟的报时，他饿得抓起一个包子就塞进嘴里。桌上的小蛋糕是妻子特意买的，让他带着去医院和母亲分享。李智勇好像看到母亲坐在养老院的门口失望的样子，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他用手挠着脑皮，不知道如何向张院长解释。
　　 他打开手机，想给张院长打个电话。却看到一条短信，是张院长发来的：“你干的是正事！老人家很好，已经睡了！放心吧！祝你生日快乐！”